關於黎以停火,先說結論,沒必要大驚小怪、更沒必要憂心忡忡,因為趨勢並未改變。
黎以停火會否影響中東打以的大好局面?從嚴謹的理工男思維模式來講,確實有那麼一丁點可能,但概率真的很小,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作為戰後地緣政治環境最為複雜、最為惡劣的地區,中東這裡的打打停停很正常。作為中東地區最大的攪屎棍,以色列與周邊國家的打打停停也很正常。
從歷史看,圍繞巴以衝突簽訂的各種和平協議、停火協議很多,但從沒有哪一次得到長期、有效的執行。
不管是聯合國安理會的決議,還是美國親自撮合的奧斯陸協議,最終都是一張廢紙。
因為中東這個地方,存在三個無法解決的難題。
一是大國博弈的焦點。
不管是美蘇爭霸還是美俄博弈,中東都是絕對的焦點。
包括今天的中美博弈,中東依然承壓。
這是世界性大國博弈帶來的壓力外放,誰也無法控制不向中東溢出。
說到這,忍不住補充點歷史背景。
美蘇爭霸期間,有三大地緣政治熱點區域,也即東北亞、中東、歐洲東部,校尉簡稱其為三東。
在東北亞,中國通過抗美援朝一錘定音,確立了此後七十餘年的和平。直到今天,不管美國如何通過韓國挑撥朝鮮的敏感神經,我們依然牢牢守住了東北亞的和平。
同理,對於緊鄰自己腹心之地的歐洲東部,蘇聯同樣不允許美國在這裡生事。
於是,美蘇爭霸的壓力,就只能向中東釋放,致使這裡變成了二戰以後戰亂最為頻繁的地區。而當戰爭手段受到域外大國控制、導致中東各國不能通過戰爭徹底解決問題時,恐怖主義應運而生。
中東的恐怖主義,就是美蘇兩霸尤其是美國長期操控中東局勢的必然後果。
二是中東自身的恩怨。
世界上有三種難解的矛盾,也即領土爭端、民族矛盾、宗教衝突。
很不幸,中東就集齊了這三大勳章。
更上難度的是,中東的三大矛盾,還直接涉及十幾個國家(只算中東核心區的國家)、四大民族(阿拉伯、土耳其、波斯、庫爾德)、三大宗教(基督教、伊斯蘭教、猶太教),進而影響到整個阿拉伯世界、穆斯林世界、基督教世界、猶太人世界。
這些國家、民族、宗教之間,存在各種錯綜複雜的利益衝突。尤其是宗教矛盾,可謂是宗教下面有教派、教派下面有分支、分支之間有矛盾。
這些矛盾彼此交織在一起,幾乎看不到解決的希望。
美國之所以能夠長期操控中東局勢,就是利用了中東複雜的內部矛盾。
三是地緣政治。
在地緣政治層面,中東擁有三大特點:亞歐非大陸十字路口、全球海遠咽喉要道、全球能源心臟。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如果中東能夠復現古代阿拉伯、波斯、羅馬那樣的世界性強國,這些特點就都變成了優勢。
但殖民列強好不容易才摧毀坐享絲綢之路成果的奧斯曼帝國,又怎麼可能允許這裡再出現世界性大國?
別說世界性大國,即便是伊朗、埃及、伊拉克這樣的地區性強國,美國人也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而以色列之所以能夠出現在中東,最根本的原因,就是美蘇都不希望中東出現統一的阿拉伯國家或是穆斯林國家。
猶太人自以為是天選之子,自以為以色列建國乃是上帝兌現應許之地,殊不知他們只是美蘇選定的攪屎棍。
既然是攪屎棍,中東的戰火,自然也就圍繞攪屎棍集中爆發。
正因存在上述三大難點,中東的和平才會這麼難。
實際上,對於中東這樣的亂局,只有一個解決方法,那就是清零重啓,也即人們常說的大亂之後必有大治。
問題在於,二戰以後,世界已經進入相對和平階段。不管是冷戰時期的美蘇爭霸,還是後冷戰時代的美國獨大,亦或是現在的中美博弈,世界基本秩序並沒有被破壞。
既然有基本秩序,中東就不可能大亂,而沒有徹底的大亂,中東就不可能大治。
從這個角度觀察戰後中東歷史,就會發現,中東始終在戰亂—大國調停—停火—重新戰亂的旋渦中重復轉圈。
在域外大國的支持下,各方勢力你方唱罷我登場,誰都可能贏得短暫的高光時刻,但也誰都不可能真正成為中東霸主。
埃及、伊拉克、伊朗、土耳其、沙特,包括以色列,都是域外大國選定的演員。這部片子你是主角,下部片子沒准你就已經領了盒飯。
始終不變的,只有中東烈度有限但韌性十足的武打戲。
回到這次黎以停火。
這次停火的大背景,是2023年10月的中東打以;中東打以的大背景,是2022年2月的俄烏衝突與2023年3月沙伊北京復交;俄烏衝突與沙伊復交的大背景,則是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最大的變局——中美博弈。
既然中美博弈的趨勢未曾改變,俄烏衝突與沙伊復交的大環境就不會改變。
既然俄烏衝突並未結束,既然中沙伊三國剛剛發佈了新的聯合聲明、重申中國繼續跟進落實《北京協議》的重要性,這就說明,中東打以的大環境並未改變。
而此時的中東打以,正在由以哈馬斯、真主黨、胡塞武裝等地方性質反以力量作為主力的第一階段,向由伊朗、土耳其等國家形態的反以力量主力參與的第二階段轉變。
在這樣的三重大趨勢中,黎以停火協議,只是二猶努力掙扎的過程中製造的小波浪,很快就會消失在歷史的大潮中。
再說具體點。
先說猶太國。
以猶太國的秉性,向來便宜要佔盡。歷次中東戰爭,但凡猶太國答應停火,都是因為打不下去了,而絕不是為了和平。
本次黎以停火,除了猶撒和內部中左翼帶來的壓力,最根本的原因,也是多線作戰的以軍,迫切需要喘口氣。
如果以軍還有餘力,以猶太國的作風,不複製一次貝魯特大屠殺才怪,怎麼可能老老實實停火。
再說猶撒國。
猶撒國正處於政權交接的敏感階段。不管是為了給自己製造政治遺產,還是為了給對手製造施政障礙,拜登都要在巴以衝突問題上有所表現。
正因如此,內外交困的小內內,才會給拜登一個面子。
對小內內來說,反正懂王馬上就要上台,忍忍也就過去了。
更何況,既然小內內做出讓步,拜登這邊肯定也要有所表示。
比如黎以停火後,敘利亞反政府軍馬上對政府軍發起大規模襲擊,顯然就是拜登在投桃報李。
再說黎巴嫩。
黎巴嫩雖然是一個純粹的阿拉伯國家,阿拉伯人佔比超過95%,但卻沒有絕對優勢的宗教。其信奉伊斯蘭教、基督教的人口佔比分別為54%、46%,伊斯蘭信徒中,遜尼派、什葉派也勢均力敵。
這種民族構成與宗教構成的錯位,導致黎巴嫩的國家行為嚴重分裂。
比如上面提到的貝魯特大屠殺,雖然是以色列刻意製造的,但具體實施屠殺行為的,卻是被以軍故意放進難民營的長槍黨——黎巴嫩基督教的民兵組織。
實際上,這是一場阿拉伯人基督徒對阿拉伯人穆斯林的屠殺。
就跟巴以衝突被美蘇兩霸攪動一樣,黎巴嫩內部基督徒與穆斯林的矛盾,同樣被以色列、敘利亞攪動。
從民族感情上講,黎巴嫩應該傾向巴勒斯坦。但在宗教矛盾的驅使下,黎巴嫩又有很多親西方派,甚至樂於與以色列結盟對付穆斯林信徒。
正因如此,作為黎巴嫩穆斯林的主要武裝,真主黨實際變成了黎巴嫩的割據勢力。
利用停火協議打壓事實獨立的真主黨,甚至借機「收復」被真主黨控制的地區,對於黎巴嫩政府來說,其實並不意外。
最後說說真主黨。
對真主黨來說,同意黎以協議並退出黎以邊境地區,無疑屬於重大挫折。
但以色列知道施展緩兵之計,難道真主黨就不懂嗎?
連番斬首之下,真主黨高層已經斷檔。雖然真主黨採取了去中心化的組織結構,但並不代表不需要中央的領導。
簡單說,戰場游擊可以散兵作戰、自行其是,但作為一個政治、軍事組織,在外部交往、戰略抉擇、人事任免等重大問題上,必須有人做出最終決策。
因此,在解決集中統一領導問題之前,真主黨也需要緩一緩。
結語:
雖然由於二猶、黎巴嫩、真主黨各自的小算計,暫時達成了黎以停火,但中東打以的大環境沒變、大趨勢沒變。
從宏觀視角看,黎以停火,只是歷史潮流中的一朵小浪花,根本改變不了什麼。
但黎以停火之後,敘利亞反政府軍對政府軍發起大規模襲擊,卻是一個值得警惕的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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