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聽風雲3》：香港憤怒的土地

《竊聽風雲3》透過原居民鄉紳家族內部的恩怨縮影，帶出幕後交易、貧富懸殊、地產霸權的宏觀命題。它質疑的不只是貪贓枉法黑白對錯，更是對一種離今天香港現實生活愈加遙遠的時代精神的詢喚。

一橫一豎勾，即為「丁」，而在香港之外，「丁權」是個陌生概念。這或許可以解釋《竊聽風雲3》在陸港同時公映後所收穫的兩極評價。大陸觀眾更介意戲裏交代得不夠清晰的人物關係和狗血的懷舊橋段，嫌導演野心太大劇情卻沒太捋順。但對香港觀眾來說，卻能從第一分鐘就進入狀態。新界發展矛盾叢生，可這題材幾乎從沒上過大銀幕。1972年港英爲平息民怨所頒佈的丁屋政策，實行了近半個世紀，為新界留下千瘡百孔的土地問題。如今這些政策流弊照進現實，新界原居民手裏有「丁權」也沒土地。歷史賦予的權益，被官商勾結的房地產生意所利用，這樣寫實的主題看在港人眼中，和現實一樣親切。

「是誰令青山也變，變了俗氣的嘴臉？」當年由已故詞人黃霑作詞的TVB《風雲》主題曲，出現在《竊》3中時看似可笑，細想下卻可悲。導演莊文強本身很迷《大時代》，其實《竊》3正是一套有《大時代》底色的電影，它透過一個原居民鄉紳家族內部的恩怨縮影，帶出了利益集團權貴集團的幕後交易、原居民內部的貧富懸殊、和香港地產霸權的宏觀命題。「利」字不只改了青山模樣，更改變了人們對土地的態度。所以戲裏周迅問對吳彥祖的發問「你不知道地是用來種的，不是用來買賣的嗎？」也微妙地刺中了每個人的心。

人們早已習慣說「香港連土地都沒有當然更沒有農業啦」，就像人們早已習慣了香港的關鍵詞是地產、發展……如果你認為這套戲該照實揭出新界發展問題的種種關鍵，或許只因你忘記了它是一套劇情片，不是紀錄片更不是新聞。它和當年的《風雲》一樣，著眼點都放在了人心流變。兄弟父女之間可以鬥到你死我活，背後那張利益大網裹挾了小到村子、大到整個新界的城市化和地產發展。土地收購的赤裸利益讓人變得不擇手段，連帶文化與生活都面目全非——80年代TVB時代劇的劇情，今天依然沒變。所以《竊》3所質疑的不只是貪贓枉法黑白對錯，更是對一種離今天香港現實生活愈加遙遠的時代精神的詢喚。

戲裏的新界大佬到死都還記掛著要保持對土地的擁有，而戲外的新界東北規劃早已是更露骨的各為利益。電影說到底是爲了解決現實問題，所以虛構世界裏「丁權取消」的政策從大命題一路演變為纏鬥於個人恩怨，讓人失望卻也在情理中。至少麥莊兩人透過《竊》3表達了土地正義的訊息，告訴人們是時候反思一下「發展」的弊端和「發達」要付出的代價。而具有這份擔當的香港電影，近年來獨此一部，單這一點已足夠珍貴。

同樣是合拍片，《竊》3也將香港本位演繹得有聲有色。總以「合拍」為藉口的電影人或許可以從中學到一課。《竊》3中的竊聽元素雖然退居背景，但其中吳彥祖擔心敗露那場戲的緊張節奏，卻依稀也能讓人找回些當年《無間道》的驚心動魄。麥莊兩人的《竊》從1拍到3，最明智之處恰恰是沒受困於「竊聽」這主題，而是一次又一次找到了置入它的方式。如果說以金融罪案調查為主線的《竊》1還帶著天生的警匪片氣質，那到了《竊》3，視野則已擴闊為透過撫摸昔日的大時代，省思這片香港土地的價值與人心的良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