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佔中的和平退場出路

陳競新 / 香港時事評論人

香港立法會本會期原定8日復會,主席曾鈺成昨天卻宣布押後一週。據曾鈺成解釋,泛民主派議員準備提出多項質詢和動議辯論,都跟佔中和警權問題有關,擔心議員或官員的發言,會挑動包圍立法會及政府總部一帶佔領者的情緒。考慮到安全問題,乃作出上述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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佔中踏入第12天,由三子宣布正式啟動,之後整個過程,卻是由學生主導,又或是民間自發,三子和泛民立法會議員幾近完全自檯面上消失,就像期間身兼支聯會主席的議員李卓人嘗試在政府與佔領群眾之間作協調,結果遭群眾報以「噓」聲,又像平常表現一身傲骨的公民黨黨魁梁家傑一次在金鐘佔領區群眾前發言,下檯後私下表示,「還好沒有被『噓』,好緊張」。

正如台灣的政情一樣,泛民政黨包括佔中三子在年輕世代眼中,信度這一年來急速滑落,泛民政治人物在佔領行動若擺高姿態,會被批評是「抽水」(佔平宜),至於佔中三子雖然仍佔領道德高地,但過去一年多以來一直將佔中推後的「核彈式」博弈策略,卻早生廣泛的不滿聲浪,3月台灣太陽花學運帶給香港大學生們重要的「佔領」想像,學聯沒幾天即3月底就決議考慮提前佔中,結果將整個主導地位奪到手上。

而特區政府從發放催淚彈的武力驅散行動,到突然轉變策略,在一邊不斷散佈「清場」的強硬訊息,一邊確保特區政府總部及特首辦公室不會受到衝擊後,也開始伸出橄尷枝,邀請學聯代表討論磋商的形式。

由於特區政府在28日佔中正式啟動後,警隊也馬上啟動外號「光明頂」的反掣行動,出動防暴警察以及催淚彈等武力,引起佔領者的高度不滿,開始時完全沒有考慮過大型社會運動必定要想好的退場機制,空喊兩大現實政治上不可能的口號,要求梁振英下台,並收回人大常委就特首普選作出的「831框架」,唯經過港府上週四(2日)晚上向包括媒體高層吹風要前線記者在適當時候退場,加上中文大學及香港大學校長當天晚上出現在政府總部門前,呼籲學生必須保持剋制,以免破壞數天以來建立的和平形象,這一手硬、一手軟的策略,讓學生的抗爭氣氛既變得剋制也大為舒援,之後不論泛民或建制議員以及不少社會精英,也開始討論佔領運動的退場方式。

特區政府與學聯代表已確定週五(10日)將開動正式談判。然而即使學聯已不再堅持梁振英下台的建議,不但雙方就政制方案的立場南轅北轍,要談得攏,讓佔領運動退場,簡直不太可能,更重要的是,香港本身特別是目前的整個政治氛圍,都極為複雜。

一、曾鈺成繼上週曾與黎智英和李柱銘磋談如何解決目前的佔領亂局後,6日開始,進一步分批與立法會各黨派議員會面,進行腦力激盪,尋求解結的方式。

據說這兩天以來的會議上,大家眾聲諠譁,其中一位民主派議員拋出想法,要求特區政府馬上根據「831框架」整理出一條2017年特首普選的條例草案,交給立法會予以否決,然後特區政府提交一份更貼近民情的報告,重新啟動五步曲。

由於人大常委在中共憲法下屬於主權機構,作出的決定根本不可能改變,尤其是在目前中共對港政策的強硬態度下,這建議在現實政治上並不可行,卻已被指為是兩天腦力激盪中「最有見地」的建議!

二、目前在金鐘政府總部附近一帶主要幹道的佔領者稍見減少,銅鑼灣的佔領情況也見稍遜,但當學聯兩天前呼籲自旺角退場後,自發走上這彌敦道跟亞皆老街交界樞杻位置的佔領者,反而越來越多,男女老少,幾近都是自發的,該區人士接受電視台訪問時,很多都表明「不會聽三子的,也不會聽學聯的,我們都是自發的」,昨天甚至有人搬來一張大木床,晚上就躺著呼呼大睡,更有人在佔領區內放上黑道最愛拜的「關聖帝君(關公)」匾,旁邊還寫著「關帝絕不保佑助紂為虐之香港警察」。

旺角龍蛇混雜,上週六出現上百名黑道人士衝到佔領區扯破佔領者帳逢,並公然攻擊佔領者頭破血流的事件,警方由於警力不足,沒有馬上對械鬥採取行動,被指「警黑合作」,引起香港長年建立的清廉形象備受質疑,但這兩天增派大量警員,該區眾集圍觀的情況,更趨熱絡。

缺乏組織,其實在整個佔中一開始,已是最大的問題,佔中三子雖然仍站在道德領袖的高地,卻完全沒有領袖在群眾中一鎚定音、一呼百應的魅力。三子或學者或牧師,原本就是準備來個「核爆式的佔領」,便被拘捕,然後入獄,一了百了,完成「上帝的使命」,如今佔領運動走調,他們對於失去佔中運動中的話語權未必很在意,最讓他們更耿耿於懷的,卻是面對著每天都在變化的政治形勢,讓個性平順的三子變得非常繁燥。上週六(4日)三子甚至要求與學聯一起向警方自首,宣布退場,結束整個佔中運動,但學聯當然反對了。

三、特區政府為何會從28日採取的強力驅散政策,突然變調為強攻文宣戰,除了確保政府總部和特首辦不受衝擊外,便任由佔領群眾在各地烽煙四起?香港政圈至今仍然未能找出確定的頭緒,但一般喘測都認為這改變來自北京的指示。

一種分析是北京要特區政府學普京,拖、忍、文鬥。俄國2011年冬天,爭取民主的示威者因不滿當年的杜馬選舉(即國會下議院) 突顯國家的腐敗,走上街頭抗爭。普京卻沒有鐵腕鎮壓,他只動員自己的支持者去反抗爭;利用官媒斥責示威者被外國勢力操縱,尤其是來自美國和歐洲的力量。

普京就是鬥耐性。過了幾個月的示威,能熬過了嚴冬的抗爭者所餘無幾,到2012年,運動已經失去能量,到抗爭運動萎靡不振,普京才著手鎮壓。獨立媒體和一些NGO首當其衝,被逼關門。運動領袖被起訴各種罪名,到現在還遭軟禁。

另一種分析來自中文大學專門研究國際關係人脈極豐富的年輕學者沈旭暉。他日前在港報指出一種社會精英界中的傳聞,中美就ISIS問題達成默契,中方以港為籌碼,要是中方答應出兵,美方就會建議香港泛民支持北京提出的政改方案,要是中方不出兵而又要求美方的ISIS情報就會在方案作出象徵式的讓步。

這種說法連沈自己也表示有點令人難以置信。反正這種國際關係中的競爭或合作,除非有回憶錄或解祕檔案證實,否則從來就難以確定。但是香港2010年就2012年立法會選舉方案的談判過程,曾閃出美國的身影,卻已是公開的說法。

香港高喊佔領退場的社會精英越來越多,連天主教榮休主教陳日君樞機、前終審法院首席法官李國能、今年3月被砍8月已復工的《明報》前總編輯劉進圖等,都高調作出呼籲。佔領運動才踏入第12天,坊間傳言不斷,而港府每天也公布民生受影響的情況,佔領運動若曠日持久,民意勢將逆轉。港府與學聯的談判會如何發展,拭目以待,但確定的是,佔領運動雖然展現出香港年輕世代尤其是一群大學生的韌力,卻也極度欠缺組織,隱含著高危的死穴。而當立法會議員的信度大幅下降,民間政治力量的主角已走向街頭,議會路線崩潰而走回街頭路線,已是香港政治不可逆轉的局勢。

佔中陷入高度分歧,「左膠」(不抗拒香港與大陸關係的)、「右膠」(排斥大陸的)互罵之聲從未間斷,這種氛圍下,議會路線可以如何配合街頭路線?預示香港未來幾年的政治發展,難免一團紛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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