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社會的真話

舉例說，「台獨」人士經常引用民調，說台灣主張獨立的人佔大多數，主張統一的佔少數，這是台灣的民意，應該受到尊重。由於民意就是民主，很少人敢於直接挑戰這種陳述，然而事實真是如此嗎？

前新加坡總理李光耀先生在一項訪談中被問到「但在台灣當地的調查顯示，支持台獨的人比統一的人更多」，李光耀先生回答：「（這種民調）是毫無意義的。如果你是一名台灣人，你是希望獨立，還是保持現狀，或者成為中國的一部分？台灣的未來能按你想法決定嗎？南部的台灣人絕對不希望與中國融合，他們始終是這樣。但是他們的觀點能得到大家的贊同嗎？台灣的前途不是根據台灣人民的意願決定的，而是由台灣與中國力量對比的現實，以及美國是否打算進行干預來決定的。這不是以民意調查來決定，就像通過了就要實現統一，大多數反對就否決。」

這是千真萬確的話，台灣的前途台灣人自己是決定不了的，必須是台灣人加大 陸人一起決定。這樣看來不公平，可是這種主張本質上就是「一個中國」，反過來也可以說，大陸的前途由大陸人和台灣人一起決定。問題是，台灣人有這種雄心壯志嗎？在台灣當前的政治正確中，台灣前途由台灣人決定已成為國民黨和民進黨共同的主張，作為政治訴求可以理解，問題是它脫離了實際，就像李光耀所說的，這 種說法毫無意義。因此，台灣朝野多年來浪費大量的時間在這種毫無意義的主張上，台灣政治、經濟和文化的發展上，也就消耗在這種沒有前景的道路上，越走越窄，甚至掉入無底洞。任何人如果指出，台灣人無法決定自己的未來這個簡單的事實，在台灣必然遭受嚴厲的批判。可見，在言論自由的社會，要說出真話也很困難。

其實，如果把敘述縮小到個人，並不難理解，我們每一個人都有自我期待，也堅持基本權利，但事實上卻不一定做得到。例如，我們都希望能上好的大學，也可以住好的房子，跟好的對象結婚，但在真實人生中，不一定每個人都做得到。如果有人批評期待脫離實際，那麼應該痛罵對方或是靜下來省思呢？任何人堅持自我主張，必須客觀思考最好的實踐方式。台灣人說有權利決定自己的前途，道德原則來說沒什麼錯，問題是用什麼方法呢？經過什麼途徑呢？如果台灣人 真正認識到不能將自己的前途與大陸人的前途分開，有關台灣前途的思考必然更符合事實，更能夠發揮對台灣人的利益。

同理，香港爭取普選的政治運動也面臨同樣狀況。事實證明，香港不可能跳脫中國大陸而單獨決定自己的前途，包括決定自己的普選。香港的普選必須經由中國大陸劃出路線圖，儘管目前香港人的普選對象受到限制，並非現代民主政治的普選，但是一人一票選出的特首，已經比大陸的政治制度要超前了。因此，應該先取得這種超前地位，再創造條件，等到大陸時機成熟時，自然會建立真正的普選。香港人應該有更多的耐性，一步步地實踐。如此，也會獲得大陸開明知識分子的支持，同時催生大陸的民主政治。像目前香港的學運要求立刻實現普選，並把特區政府和中央政府當成敵人，結局就是一盤死棋，而且也會引發大陸民眾的對抗情緒，以為香港人要脫離中國。學運高潮時，這種真話很難被聽進去，所以聲音很小，然而學運失敗後，社會嚴重分裂，香港的商譽遭到打擊，受到傷害的最終還是香港人本身。只有在這種慘痛的教訓下， 香港人才會認真思考自己的真實處境，願意聽真話，並採取符合實際的作法。

台灣的情況也是一樣，國民黨和民進黨朝「台灣人決定台灣的前途」目 標衝刺，結果是頭破血流，政治外交遭到嚴重挫敗，經濟停滯不前，社會貧困問題浮現，國際社會不敢干預。只有深陷這種困境時，台灣人才會聽得下真話，並開始 思考符合實際、體現本身最大利益的方式。所以，民主社會仍然不容易聽到真話，人們總在自我傷害中才願意承認現實問題，並找出脫困的適當方法。■

《亞洲週刊》2015年2月15日 第29卷 0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