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2月初，俄羅斯共和黨─人民自由黨（RPR-PARNAS）領導人、前任副總理涅姆佐夫（Boris Nemtsov）接受《對話》（Sobesednik）雜誌專訪，記者單刀直入：「你會不會擔心普京（Vladimir Putin）總統親自下令或者透過中間人殺害你？」
涅姆佐夫回答：「嗯……會的，會有一點擔心。但其實我並不那麼害怕他。如果我真的那麼害怕，就不會出來領導反對黨了。」
「其實我並不那麼害怕」
更早之前，2012年，波羅的海三小國之一的立陶宛，時任總理庫比留斯（Andrius Kubilius）與涅姆佐夫會面。當時普京尋求第三度入主克里姆林宮，涅姆佐夫的RPR-PARNAS和其他反對黨強烈批評，他擔心自己難逃選後算帳的牢獄之災，因此詢問立陶宛政府有無可能提供政治庇護？
立陶宛是北約成員國，對俄羅斯向來鷹派，庫比留斯拍胸脯答應，當下就勸涅姆佐夫留在首都維爾紐斯（Vilnius），但是涅姆佐夫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回莫斯科。
曾經考慮政治庇護
時間拉回到今年2月27日，深夜時分，俄羅斯前總理、另一位反對派領導人卡西亞諾夫（Mikhail Kasyanov）趕到莫斯科市中心一座橋上，對眼前的景象，不敢置信：「現在是21世紀，一位反對運動領導人卻在克里姆林宮城牆外遭到槍殺。這個國家正在向深淵沉淪。」他與記者談話的時候，警方將涅姆佐夫的遺體裝入塑膠屍袋。陰雨連綿、天寒地凍的莫斯科，鐘聲迴盪。
俄羅斯公民社會的「忠烈祠」
在俄羅斯，反對派與異議人士真的是個危險的行業。
2006年10月7日，長期反對車臣戰爭、批判普京的調查記者波利特科夫絲卡雅（Anna Politkovskaya），在莫斯科寓所的電梯內遭人槍殺，得年48歲。去年6月，莫斯科法院將5名嫌犯定罪，但主使者到底是誰？不得而知。
2006年11月1日，流亡英國、批評普京不遺餘力的前俄羅斯情報官員利特維年科（Alexander Litvinenko）在倫敦一家飯店會見兩名前蘇聯國安會（KGB）幹員，喝了幾杯茶之後，身體突然嚴重不適，緊急住院，醫師的診斷是放射性同位素釙─210（polonium-210）中毒。3個星期後，利特維年科回天乏術，得年44歲。英國警方調查顯示兩名KGB幹員涉有重嫌，但莫斯科當局拒絕將他們引渡到英國受審。
2009年1月19日，俄羅斯人權律師、調查記者馬科洛夫（Stanislav Markelov）與《新報》（Novaya Gazeta）記者巴布洛娃（Anastasia Baburova）在克里姆林宮附近遭人槍殺身亡，兩人得年各僅34歲、25歲。馬科洛夫曾為被俄羅斯軍官布達諾夫（Yuri Budanov）殺害的車臣少女庫格耶娃（Elza Kungayeva）家屬擔任辯護律師。莫斯科當局宣稱兇手是一名極端民族主義分子。
2009年7月15日，另一位人權律師埃斯蒂米洛娃（Natalya Estemirova）在車臣自治共和國首府格洛茲尼（Grozny）遭到綁架，當天遺體就被人發現，死於槍傷，得年51歲。埃斯蒂米洛娃生前致力於調查車臣總統卡德羅夫（Ramzan Kadyrov）安全部隊的惡行。卡德羅夫的靠山在哪裡？克里姆林宮。
如今，涅姆佐夫也以55歲的盛年「入祀忠烈祠」。
從副總理到反對派領導人
1959年10月9日，涅姆佐夫生於黑海之濱的渡假城市索契（Sochi，2014年冬奧舉辦地），父母親都是猶太人，但信奉俄羅斯東正教（Russian Orthodox）。成年後的涅姆佐夫進入高爾基州立大學（State University of Gorky），一路拿到物理學博士，1985年畢業後做了5年研究工作。
涅姆佐夫的學術研究做得不錯，但是他很早就開始參與社會與政治運動。1986年烏克蘭的轍諾堡（Chernobyl）發生核災浩劫，涅姆佐夫在家鄉發起示威抗議，硬生生擋下一項核電廠興建計劃。1990年進入國會，致力於農業與貿易改革，受到改革派領導人葉爾欽（Boris Yeltsin）的賞識。
1991到1997年間，涅姆佐夫出任下諾夫哥羅德（Nizhny Novgorod）的市長，大力推動土地改革與市場自由化，讓這座俄羅斯第5大城成為「改革實驗室」，交出漂亮的經濟成績單。1997年3月，年紀不到40歲的涅姆佐夫出任第一副總理，也成為2000年總統選舉的熱門人選。
然而1998年俄羅斯爆發金融危機，涅姆佐夫政治生涯重挫逆轉，當年8月去職。一年之後，葉爾欽拔擢普京出任總理。再過一年，普京當選總統，大權獨攬至今；涅姆佐夫也投入反對運動至今，並且被當局貼上西方國家「第五縱隊」（fifth column）的標籤。
索契冬奧、Gazprom、烏克蘭
當年在中央政府共事時期，涅姆佐夫與普京的關係只能說是相敬如「冰」。涅姆佐夫從執政集團轉變為反對派之後，兩人關係更為惡劣緊張。2014年索契冬奧是普京的傲人壯舉，但510億美元經費創下歷史記錄，涅姆佐夫發表專題報告抨擊其中涉及嚴重貪腐，至少300億美元中飽私囊。他也曾揭發俄羅斯天然氣公司（Gazprom）的弊端，普京的芒刺在背可以想見。
去年年初烏克蘭政局大亂，莫斯科當局強力干預，3月乘亂併吞克里米亞半島，4月鼓動烏克蘭東部親俄羅斯勢力掀起內戰，至今造成5600人死亡，並引發歐盟與美國的經貿金融外交制裁，重創俄羅斯原本就被油價下跌拖累的經濟。
涅姆佐夫當然不會放過這個議題，儘管普京矢口否認，但他最近撰寫一份報告，指證俄羅斯如何大舉介入烏克蘭內戰，讓國家陷入遭到孤立、制裁的困境，報告的標題就叫《普京與戰爭》（Putin and the War）。涅姆佐夫並與其他反對組織合作，準備在3月1日於莫斯科發動大規模示威抗議。
變調的3月1日大遊行
2月27日晚間，涅姆佐夫接受「莫斯科回聲」（Echo Moskvy）廣播電台專訪，痛批普京的烏克蘭政策「瘋狂、侵略、致命」。3個小時後，他與烏克蘭籍女友杜麗特絲卡雅（Anna Duritskaya）用完晚餐，步行經過莫斯科河大橋（Bolshoy Moskvoretsky Bridge），一輛汽車從他後方駛來。槍聲6響，涅姆佐夫背部中了4槍，倒臥在血泊中。
對於自己最終的命運，涅姆佐夫預期到幾分？他的摯友、《新時代》（Novoye Vremya）雜誌總編輯奧芭茨（Yevgenia Albats）說：「其實他一直擔心被下殺手。然而他試圖讓自己相信，由於他曾經是政府要員，而且官拜副總理，因此普京的人會有所顧忌。俄羅斯總有一天要改朝換代，普京的人不會想立下殺害前朝官員的先例。」
看來，涅姆佐夫的盤算落空了。他籌劃的3月1日大遊行仍然會登場，只不過抗議主題從普京的烏克蘭政策，變成悼念他的遇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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