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歲的普林斯頓大學經濟學教授安格斯 · 迪頓 ( Angus Deaton ) 12日獲得了諾貝爾經濟學獎。迪頓是一名微觀經濟學家,主要研究分析人類的消費行為,及後擴大至貧困問題、貧富差距對健康造成的影響等方面。在近年的著作《勝利大逃亡:健康、財富和不平等的起源》一書中,闡述了人類如何擺脫病痛和貧困的歷史,在美國引發了巨大反響。
瑞典皇家科學院在聲明中稱:
要設計促進社會福利、減少貧困的經濟政策,我們必須首先理解個人的消費選擇。沒有人比安格斯 · 迪頓更多的增強了我們對此的理解。通過連接詳細的個人選擇和聚合結果,他的研究改變了微觀經濟學、宏觀經濟學和發展經濟學。
兩年前,迪頓出版了一本名為《逃離不平等:健康、財富和不平等的起源》的書。
在書中,安格斯 · 迪頓討論了如下諸多問題:不平等導致了哪些問題?不平等到底是有益發展還是有害發展?我們所談論的各種不平等中,哪些是至關重要的?讓少數人先富起來,是否對社會有好處?如果沒有好處,那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規則和制度是否正確?
要公平還是要自由?這是一個不斷引發爭議的話題。一般來說,資本方更願點贊自由,他們爭辯說:最大的平等是機會平等。但事實上,機會平等仍只是一個神話。不平等,不僅是一個倫理問題,還是一個經濟問題。人類需要不平等,否則就會喪失競爭動力,但又要警惕過度不平等,因為它將抑制創新、取締競爭,造成整體僵化與崩潰。
那麼,該怎樣把握這個度?
安格斯 · 迪頓在書種展示了其獨特的思考:整個資本主義發展史可以理解為「大逃亡」的歷史,借市場之力,發達國家率先逃離了貧困、疾病和不幸,而許多發展中國家仍在「大逃亡」 的道路上。
前現代社會人均壽命僅 30-40 歲,男性平均身高低於 1.60 米,他們一生中都有挨餓的經歷,其中 80% 的人屬赤貧階層。這其中,有制度因素、科技因素、商業因素、文化因素等,值得注意的是,在今天,有的發展中國家已改變了這個局面,有的卻依然如故。
怎樣把人均壽命提高一倍?其實,前現代人並非活到 40 歲就死,而是兒童死亡率過高,拉低了整體數據,只要推廣廉價的抗生素,局面就能改觀,可誰來做這件事?同樣,身材過矮往往是因為童年營養不足,只要攝入熱量充足,就會大大改善,可僅靠市場夠嗎?
必須正視這樣的現實:現代人一生下來就被注射了各種免疫針,就有足夠的食品,這是作為前提接受的,我們並沒選擇過,換言之,我們得到這些基礎性的東西,因為有政府保障,而不是因為有市場。這恰好說明:逃離貧困,政府有責。
現代化不只是市場的成長史,也是公權力的成長史,只有它不斷擔負起新的責任,傳統社會才有了「逃離」的條件。
以下為《逃離不平等:健康、財富和不平等的起源》一書書摘。
社會進步的動力何在?
如果我們的祖先有足夠的想象力,他們肯定會喜歡我們如今擁有的東西。這一點毫無疑問。與此同時,我們也毫無理由認為,過去的父母們會對子女夭折的現象熟視無睹。如果你不同意這個觀點(對於此事,實際上有很多不同觀點),可以去讀讀珍妮特 · 布朗的書。她在書中詳細描述了查爾斯 · 達爾文在眼睜睜看着兩個孩子死去時的痛苦。逃離苦難是人之天性,但是這種欲求卻經常無法實現。
新的知識、新的發明、新的行為方式是社會進步的關鍵所在。有時,靈感常常源於那些孤獨的、幻想着弄出點前所未有的東西的發明家們,但是更多的時候,創新不過是其他東西的副產品。比如,識字能力的普及是因為新教徒必須讀《聖經》。
同樣更為常見的是,社會經濟環境會導致新的東西被創造出來以滿足需求。帝國時代的繁盛使得英國人的工資水平提高,而高工資加上英國豐富的煤礦資源,為發明家和工廠主提供了發明創造的動力,而發明創造是工業革命的引擎。英國的啟蒙運動,以其對自我完善的不懈追求,為即將出現的發明創造提供了肥沃的智力土壤。19 世紀的霍亂刺激了細菌致病理論研究取得重大突破。而今天,受到各方面大力支持的艾滋病研究,解開了病毒的秘密並研製出了新的藥物。儘管這些藥物還不能治癒艾滋病,但它們已經大大延長了被感染者的壽命。當然,世界上還有很多問題依靠靈感是解決不了的,而強烈的需求和動機也未能激發出神奇的,或者哪怕是一般的解決方案。比如瘧疾已經使人類遭遇了成千上萬年的痛苦,甚至可以說它貫穿了人類歷史始終,但直到今天我們也沒有徹底有效的預防或者治療方案。需求或許是發明之母,但是沒有什麼能保證有需求就必然有發明。
不平等也在影響發明創造的進程。這種影響有時候是正面的,有時候則相反。不幸人群所遭受的痛苦,會推動人們去尋找新的可以填補貧富差距這條鴻溝的方法。這是因為,既然有的人可以免於不幸,那麼不幸本身就不應存在。口服補液療法的發現就是一個佳例。20 世紀 70 年代,口服補液療法在孟加拉的難民營中被發現。因為這種廉價而又易制的方法,數百萬遭受痢疾折磨的兒童得以避免脫水以及可能引發的死亡。
不平等也會阻礙發明創造。新發明和創新的生產方式會對既得利益者造成嚴重衝擊。經濟學家認為,創新的時代會掀起創造性破壞的浪潮,新的生產方法會橫掃舊的方法,從而毀滅那些依靠舊秩序生存的人和他們的生活。今日的全球化已經出現了此種情勢。從國外進口更便宜的商品如同一種新的製造商品的方式,而那些在國內生產這些商品的人則大難臨頭。他們當中的一部分人擁有強勢的政治地位,會因為利益受損或者因擔心利益受損,而從法律上禁止新事物或者至少延緩它們的出現。中國的皇帝因為擔心商人會威脅到他的權力,而於 1430 年禁止了海上航行。結果,鄭和下西洋就變成了一次絕唱,而未能成為嶄新的開始。無獨有偶,奧地利的皇帝弗朗西斯一世禁止鐵路修建,其理由只是擔憂鐵路會輸入革命,威脅王權。
為何要重視不平等?
不平等會促進發展,亦可能阻礙發展。但是不平等本身是否也值得重視?哲學家兼經濟學家阿馬蒂亞 · 森曾說,即便是那些相信社會應存在某種形式的平等的人,也會對應實現何種平等而各懷己見。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會同意他的觀點。部分經濟學家和哲學家就爭論稱,收入的不平等是不合理的,除非是為了實現某些更重要的目標。比如,若是政府讓所有公民的收入都變得一樣,那麼人們的工作積極性就會大幅降低,這樣的結果是,最窮的一部分人可能會變得比那些存在收入不平等地區的窮人還窮。與對收入平等的重視不同,另外一些學者則強調機會平等。但實際上關於何為機會平等,依舊眾說紛紜。還有人強調比例公平:每個人得到的,應該和他的付出成正比。按照這種觀點,則通過富人與窮人之間的收入再分配來實現的收入平等,就不合理。
在本書中,我會將討論的重點放在以下方面:不平等導致了哪些問題?不平等到底是有益於發展還是有害於發展?我們所談論的各種不平等中,哪些是至關重要的?讓少數人先富起來,是否對社會有好處?如果沒有好處,那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規則和制度是否正確?富人會不會限制窮人對社會運行管理的影響力,以保證自己的利益?健康不平等是否和收入不平等有相似之處,或者二者是否存在某些差別?這些不平等真的總是不公正的嗎,還是它們會帶來一種更高層次的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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