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3日,沙特阿拉伯外交大臣朱拜爾宣布,沙特與伊朗斷絕外交關係,並責令伊朗外交人員48小時內離境。沙特與伊朗斷交的導火索,源自1月2日,當時沙特發表聲明,稱對在押的47名罪犯實施槍決,其中包括什葉派激進教士尼米爾(知名什葉派牧師)。當晚,伊朗什葉派民眾衝入沙特駐伊朗使領館,1月3日白天,兩國簡單交涉無效,當晚沙特便宣布斷交。
如果單純從事情經過來看,沙伊斷交,是宗教矛盾激化所致。沙特與伊朗分別是遜尼、什葉這伊斯蘭兩大教派的最大後台,兩國因宗教問題交惡,從邏輯上來說倒也合情合理。
但問題是,伊斯蘭兩大教派的矛盾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兩大教派積怨千年,互相攻伐無數,因此而死的人加起來估計都能把波斯灣填滿了。為了一個什葉教士,就鬧到這個份上,這是不是有點太誇張了些?
特別讓人不能理解的是,從導火索點燃到事件升級再到斷交,前後連四十八小時都不到。這怎麽看都太倉促了些。
畢竟斷交是很嚴重的政治事件,尤其是伊朗和沙特,作為中東實力最強的兩大伊斯蘭國家,什葉、遜尼二派宗主,做出這種會引發惡劣影響的重大決定,按道理完全應該有一個過程,期間應該反複蹉商,直到窮盡一切政治手段仍無法達成妥協,才會走到這一步。現在一出事就斷交,這是朝鮮或者非洲獨裁小國的搞法,哪像是有頭有臉的地區大國所為?
可沙特依然悍然宣布斷交,這就說明,沙特這麽做,絕對是蓄謀已久。至於伊朗,在發生過敏沖擊人家使領館這種嚴重侵犯他國主權的事情後依然態度強硬,這似乎表明,伊朗對跟沙特翻臉也毫不在乎。兩國的這種果斷與堅決,已然證明,所謂的處死什葉派教士,不過是個由頭而已,沙特與伊朗的決裂已經不可避免,只不過以這個機會變為現實罷了。
那麽問題就來了,沙特為什麽要跟伊朗決裂?
當然,沙特跟伊朗決裂,歸根到底還是因為二者的多重矛盾。這里面既有前文所提的教派對立,更深層次的,則是伊朗與沙特的結構性地緣政治衝突。
沙特所在的阿拉伯高原中南部多為戈壁荒漠,工農業開發價值極低,這意味著沙特本不具備成為一個富強國家的基本條件。只不過豐富的石油儲藏,給了沙特額外的加持,這才讓它異軍突起,成為現代中東世界的一大強國。
但是,石油是不可再生資源,終究有消耗殆盡的一天,而沙特國土又天然不可能進行工農業開發。
基於這種原因,沙特如果不想有朝一日重返遊牧時代,就必須趕在石油紅利吃幹耗盡之前,沖出阿拉伯沙漠,將兩河流域等中東富庶板塊收入自家囊中。唯有如此,才能保證將來石油耗盡後,自己的國民,特別是佔據統治地位的一眾皇爺們,能夠繼續安享富貴。如果做不到這一點,別說將來註定返貧,而且國家一夜回到解放前,必然引發全民暴動,沙特王室的統治註定將走向終結。
北上擴張,沙特別無選擇。而且這種擴張還有時間限制,必須趕在石油紅利吃完之前,甚至還要更早些(拿下這些地盤後,還需要一段時間消化吸收,這個過程中的開銷也得靠石油紅利來支付)。所以別看沙特表面上風光無限,但實際上也是坐在火山口——留給它的時間並不多。
而現在,就是沙特揮師北伐,全取中東伊斯蘭世界的歷史機遇期。
中東上的了台面的伊斯蘭國家中,敘利亞已經亂成一團,伊拉克內部也四分五裂;真正還有能力阻擋沙特稱皇的,也就只剩下一個伊朗。
但伊朗情況也算不上好。雖然佔據著伊朗高原這個中東一流地緣板塊,但伊朗在1979年爆發伊斯蘭革命後,就長期遭受美國制裁,幾十年下來,經濟受到嚴重影響,雖然仍能保持國家穩定,但其實力已經大不如前。
而反觀沙特,經過幾十年的和平發展(不受干擾的拼命賣油),特別本世紀初全球經濟增長帶來的油價飆升,已經積攢了十分雄厚的家底,並在此基礎上建立了強大的軍事力量。
自身國力基本發展到頂峰,而潛在對手卻紛紛陷入困境,這種時候沙特要是還不動手,那就真的再無機會了。
所以,沙特近些年舉動頻頻,內部,整軍經武,對外,干涉也門,施壓敘利亞,甚至暗中支持ISIS,借其之手,摧毀伊拉克、敘利亞兩國政府的統治基礎。
沙特的這種做法,當然招致相關各國政府的強烈抵抗。不過敘利亞、伊拉克之流已是焦頭爛額,自保尚且不暇,所以伊朗就成為阻擊沙特的主力。
而伊朗也確實沒閑著。在也門,伊朗支持什葉派胡塞族武裝,打的沙特支持的前也門總統阿蔔杜拉布·曼蘇爾·哈迪被迫逃亡——這是讓沙特後院起火。而在敘利亞和伊拉克,伊朗不僅對二國什葉派政府打擊ISIS的行動提供政治和軍事支持,更是極力推動三國聯盟,打造「什葉派之弧」,共抗遜尼派勢力的攻擊。
表面上看,「什葉派之弧」是為了應對ISIS,但一旦這個聯盟真的成型,必然對沙特的北上擴張戰略構成嚴重影響。有了伊朗牽頭,三國齊心,沙特再想對付敘利亞和伊拉克兩國政府,就沒有那麽容易了。
這就是沙特深恨伊朗的原因!
但是,僅就於此,還不足以解釋沙特與伊朗悍然斷交這個具體行為。
畢竟中東這團子亂事也不是今天才成的,至少,ISIS在伊拉克和敘利亞鬧事已經好幾年了,胡塞族與也門政府軍的衝突也持續了幾年時間,這期間,沙特與伊朗雖談不上和睦,但也沒鬧到直接翻臉的地步。怎麽現在,沙伊兩國就一下徹底鬧掰了呢?
這與中東時局變化有著十分密切的關係。
要是按著沙特的本意,還是不想這麽快就圖窮匕見的。反正伊朗雖然討厭,但畢竟被壓制已久,實力有限,翻不起什麽大浪;ISIS在伊拉克和敘利亞也是不斷得手,勢力範圍穩步擴張。所以,只要能按照自己的步驟,一步一步的削弱對手實力,沙特也犯不著這麽快就直接出手。
但2015年發生的幾件事,打亂了沙特的步伐。
首先是年中伊核談判成功,美國放松了對伊朗的制裁。就沙特而言,這是極為不利的。
伊朗以前之所以折騰不出大的幺蛾子,那是因為遭受制裁,國力被嚴重遏制。現在制裁大幅度解除,那麽隨著時間的推移,伊朗的地緣實力將逐漸釋放,國力將恢複到自身應該的水平。
伊朗本就是中東第一等級的地緣大國,一旦它猛虎出籠,沙特再想經略中東,面臨的阻擊,將比伊朗被鉗制時強烈的多。
這讓沙特的緊迫感大增。
而年末的巴黎恐襲和俄土爭端,又加劇了沙特的危機感。
ISIS是沙特在中東核心區的重要棋子,承擔著削弱兩國政府,為沙特入住掃清障礙的重任。可隨著巴黎恐襲的爆發,歐洲加大了對ISIS的打擊力度,而土耳其擊落俄戰機,又反過來促使俄羅斯加大了對ISIS的打擊力度。土耳其和沙特一樣,也想利用ISIS在中東興風作浪,為自己將來進入這一地區掃清障礙)。
在俄歐的雙重打擊下,ISIS在去年年底遭受重創,大片的佔領區被伊、敘政府,以及庫爾德武裝奪回。
這更讓沙特深受刺激。一旦ISIS被打垮,敘利亞和伊拉克政府穩住陣腳,不僅沙特北上戰略將更難實現,而且這兩個政府因為恨死了沙特,肯定會跟伊朗加大合作,建立更加緊密的什葉派聯盟。
而在也門的軍事失敗,也對沙伊關係的破裂,起到了助推作用。去年,沙特政府軍大舉入侵也門,打擊什葉派的胡塞族武裝。
按理說,以沙特之力,打一個胡塞族武裝應該是不在話下。可是大半年時間過去,胡塞族勢力非但沒有被沙特擊垮,甚至在年末時傳出反攻至沙特邊境的消息。
當然,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歸根結底還是沙特軍隊實在太沒用(好歹也是幾百億美元砸出來的,居然連一幫拿AK開皮卡的土八路都鎮不住),但伊朗對胡塞族武裝的支持,無疑也是重要外因。
敘利亞、伊拉克、也門,沙特「大國崛起」遭遇的一切麻煩,都跟伊朗或多或少的扯上關係,而最要命的是,隨著伊朗國力的恢複,這家夥攪局的能力還會與日俱增!
這就能夠理解沙特為什麽要和伊朗鬧掰了。趁著現在自家還有實力,趁著伊朗剛剛從經濟制裁中走出,實力尚未恢複,趕緊跟它拉開架勢開幹,爭取一舉把他摁趴下——就算不能,也要趁著現在,趕緊把也門、伊拉克、敘利亞這些地方的局面給搬回來。要是再這麽繼續不痛不癢的耗下去,沙特的家底越耗越少,盟友越打越弱,伊朗的實力卻眼瞅著會越來越強,此消彼長之下,沙特離中東稱王的夢想將越來越遠。
這就是沙特連面子功夫都不做,一鬧出事就立馬與伊朗斷交的原因。而以沙伊斷交為標誌,中東局勢又進入一個新的階段,不僅更混亂,也會更加血腥。接下來,沙特有可能改變以往幕後操縱的做法,親自操刀上陣,直接介入敘利亞亂局;而伊朗也有可能因此卷入,二者在第三國發生局部沖突的概率將大大增加。鑒於中東對全球的特殊意義(地緣區位、石油),全球都將深受影響。2016年的世界,註定會更加不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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