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香港經濟不被看好,樓市已經進入下行周期,引發了人們的關注,有人將其與 1998 年金融阻擊戰時期相提並論。這看起來並不真切。好消息是,港府應該能應對得過來 ; 壞消息是,令人擔心的不是 1998 年那樣嚴重的跌打損傷,而是香港經濟面臨長期難愈的內傷。
回顧一下 1998 年,當時亞洲有較多外匯儲備的泰國首先倒下,導致東亞危機。隨後,對沖基金對香港動手。當下流行的說法是這樣的:
第一,在準備期,對沖基金持續不斷用美元買入港幣,使得港幣面臨升值壓力 ; 同時對沖基金持續買入恒生指數成分股,使香港股市溫和上升。這個階段為囤貨備攻。
第二,在實施期,對沖基金在恆生股指期貨開空倉,同時持續拋售港幣,迫使金管局應對貶值壓力而不得不提升短期利率 ; 對沖基金同時也大手拋售恒生指數成分股,疊加短期利率飆升的效應,導致港股大跌。
第三,在收穫期,對沖基金其實在匯市交易是虧損的,在股票現券交易上也是虧損的,但這些虧損可由股指期貨的盈利全部彌補。最終對沖基金實現盈利。
以索羅斯為首的對沖基金進行這種宏觀對沖策略時,捕捉的是聯繫匯率制和短期利率之間的蹺蹺板效應,以及當時恒生指數構成簡單容易操縱的缺陷。索羅斯曾將香港貨幣機制的缺陷稱為他的提款機。
香港金融阻擊戰的原因,在於港府外匯儲備和土地基金面臨耗盡之虞,香港匯市、股市岌岌可危,同時恐慌情緒也導致了樓市的拋售。
時任總理朱鎔基表態,中央政府會支持香港政府。港府採取了堅決行動,直接獵殺對沖基金。其操作策略和對沖基金完全相反。這是一場資金和意志的較量。不足兩周,對沖基金全面潰敗,港府迅速反守為攻,在現券市場不斷對敲成分股以推高恒生指數,在期貨市場不斷增持多頭合約。
最終對沖基金沒有敢放手大賭,認賠平倉出局。此後,港府因阻擊戰購入成份股而形成了盈富基金,數年後還向內地推銷過以該基金的模式,解決中國內地的國有股減持問題。
對於東亞危機,克林頓事後形容為東亞增長之路上的小小顛簸。也許可以這麼說,香港金融阻擊戰發生在 1998 年,與香港回歸的關係不顯著,只是泰國、韓國等分別倒下的時點,恰好和香港回歸有所重疊。香港經濟在阻擊戰之後的逐漸復元也顯示,索羅斯等的阻擊對香港經濟而言,是急性跌打損傷,沒有造成持續內傷。
當下,有人說,香港資產價格劇烈動蕩,似乎是在重演 1998 年的狀況。我傾向於不同意這種看法。
第一,去年以來港股下跌,主因在於全球股市下挫。根源在於全球量寬之後的龐大資產泡沫。
以美股為例,在 2015 年 9 月開啟下跌大幕之前,美股較次貸危機時的最低點持續上升了逾 250%,全面超越了次貸危機前的水平。美聯儲加息帶來的美元政策拐點,給包括港股在內的全球股市帶來持續壓力。和美日等股市的調整相比,港股並無特異之處。
第二,港幣匯率一度承受巨大壓力,包括 6 個月及以上外匯期貨價一度跌出港府聯繫匯率制下限,顯示了香港當時在經受資本外流。從港幣短期利率看,從港府所擁有的外匯儲備看,港府有較為充裕的能力維持港幣穩定。
第三,香港樓市的下跌並非源於當下,在過去兩年左右,市場已形成下跌預期。總體看,香港樓市也並非近期急跌,而是處於斷續下跌,且仍將繼續下跌。
因此,我們沒有看到類似 1998 年金融阻擊戰那樣大規模的血雨腥風,香港當下資產價格的頹勢和全球相稱,並伴有香港未來困局的特色。反過來說,當下香港匯市、股市、樓市遭遇的困境,和 1998 年時相比,只是小瘀青類皮肉傷而已,這當然值得警惕,但更令人擔憂的還是香港經濟的內傷。
如果香港社會面臨解構之中的重構,那麼,香港經濟的困境很可能十分長久,這可以粗略地從五個角度來觀察。
第一,四小龍奇迹不再。
香港不會例外。撇除內地因素,香港作為四小龍之一,締造繁榮的機遇,在於開放外向增長的華盛頓共識和全球化時代。隨着東亞模式的淡出和全球化的倒退,四小龍都在發展模式上陷入挑戰。台灣下墜得最早,並且當下也看不出有什麼起色,香港和韓國也境況不佳,只有新加坡在苦撐。
我之所以贅述這些,是想說明民主是現代社會不可或缺的要素,但不是萬能神葯,中國台灣 30 年的民主歷程也是台灣經濟不斷無感的過程,民主可能也不是給香港帶來立竿見影的經濟繁榮的藥方本身。從理論和實踐看,民主和經濟增長之間似乎沒有特別清晰的關係。
第二,香港權貴經濟終結。
就香港產業結構的變遷看,最終走到了以金融和地產為主的程度,並逐漸停止創新和進化。香港很多商業模式有其了不起的市場遠見一面,也有官商勾結的一面。就個人財富和個人奮鬥的歷程而言,香港顯赫的商人群體無可指摘,但強勢的權貴,可能也嚴重扼殺了香港經濟的活力,並將其推向「金融 + 地產」的畸形之路。
第三,嚴重的貧富分化,帶來了龐大的底層民眾以及生存和發展困窘的年輕族群。
第四,玩內地人那一套,還是西方人那一套 ? 香港的好處在於它是亞洲重要的金融中心,同時又是和內地交往的窗口。
香港以前的繁榮,部分是因為內地經濟發展,官員和企業家願意謙虛地按西方人那一套,來和外國人、外資企業打交道。香港既維護也向內地輸出了這一套規則,這在很大程度上造就了深圳和珠三角。這也是香港曾經日漸匯聚全球跨國公司總部的動力源泉。但是,現在中國內地的影響力上升,香港如何選擇 ?
第五,如果香港有自身的內傷,那麼,內地的支持在多大程度上可以阻擋香港的滑落 ?
以樓市為例,是托舉香港樓市,還是推動港府提供更多的廉租房 ? 以匯市為例,盯英鎊后盯美元的聯繫匯率制,本身就可能是多餘的,也就是說,問題的根源在於港幣逐漸失去了存在的必要,要麼美元化,要麼人民幣化。從香港廣義貨幣的外匯佔比可以看到,絕大多數香港人習慣了港幣和外匯各存一半,港幣升值還是貶值對香港家庭金融資產的影響不大。以股市為例,內地 A 股和香港股市並沒有表現出明顯的融合跡象,從 2015 年初至今,A 股的溢價率不斷上升,並非始於近日。
我傾向於認為,由於香港未來社會經濟重構的周期漫長。AH 溢價率上升更可能促使港 A 股私有化之後回歸 A 股,而不是由港股通推動內地資金巨額流出。考慮到中國經濟增長轉型的痛苦,中國政府甚至對內地實體經濟、股市樓市都不願採取大規模刺激措施,更何況香港匯市、樓市和股市 ?
綜合看來,香港並不懼怕 1998 年那樣的跌打損傷,當下香港資產價格和樓市的動蕩,大部分是全球協振。考慮到未來香港經濟轉型的漫漫長路,香港資產價格的下跌,可能只是剛剛開始。而港幣告別歷史舞台,也可能只是時間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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