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日,土耳其發生未遂政變。這起政變,其實,也只是當前世界政經格局大重組的一個小插曲。
它的種子,早在本拉登發動9.11時就已經埋下。隨後的次貸危機,發達世界經濟大停滯,讓其發芽了。
能量永不消滅,政變已經成了新的種子,種下未來亞歐政經格局大變化的新基因。
1、新奧斯曼夢想的機會來了
大家或許從新聞里看到了,土耳其軍隊有着政變的傳統。從1960年以來,不算這次政變,土耳其已經發生了至少6次軍事政變,其中4次成功,兩次失敗。這6次政變,基本都有一個理由,就是擔心政府逆轉世俗化的傾向,試圖搞泛宗教化而導致的。
之所以有這個傳統,是因為土耳其國父凱末爾。
凱末爾也是通過軍隊政變掌權的,他的思想在土耳其軍隊中很有影響。凱末爾的思想的基本觀點就是:現代文明唯一先進的,就是西方文明,土耳其只有向西看,拋棄奧斯曼帝國的野心,才有未來。因此,軍隊在必要時需要干政。
西方研究機構,因此將其總結為「文官執政、軍人監國」模式。土耳其每次軍人政變的目的都不像歐洲、拉美、亞洲、非洲所發生的那樣,企圖掌握政權、成立軍人獨裁政府,而是要匡正時弊、安定人心、保證多黨民主政治正常運行。
那麼,這次政變的幕後領導又是誰呢?
埃爾多安當天發表談話,認為是目前在美國的土耳其宗教領袖葛蘭幕後推動的,但葛蘭很快否認了。這個否認,可以說沒有什麼漏洞。葛蘭與埃爾多安曾經在國內聯手,本來就亦敵但亦友。而且,葛蘭能否調動以世俗化為特徵的土耳其軍隊,也存疑問。所以,葛蘭的否認,從邏輯上也說得過去。他沒有必要做這種風險極大的事情。
如果不是葛蘭的話,那麼這次政變,很大可能是軍隊里的主張世俗土耳其的軍人所為。
但不論是誰主導的,目前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誰將最終最大受益。
據BBC16日報道,目前已經有超過2800名土軍人被捕,政變導致的死亡人數為161人,另有1440人受傷。土耳其將考慮修改法律恢復死刑,以防止此類事件再次發生。雖然真正情況還不明朗,但是看來政變應該是最終失敗了。
這將給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一個期待已久的機會,徹底解決兩個對手:一是軍方的掣肘,二是政治體制上的議會制殘餘勢力。埃爾多安將有更多的機會,嘗試實現自己的新奧斯曼夢想。
這也將給亞歐大陸的地緣格局,帶來新的變數。
2、埃爾多安撞了一個大運
前面說了,鑒於土耳其軍隊有這種「事了梻衣去,深藏功與名」的傳統,對埃爾多安來說,這可是一個心頭之患。
因為埃爾多安,今天所做的一套,其實是與凱末爾的主張,是背道而馳的。
萬物皆有因。
今天的埃爾多安,之所以有能力挑戰土耳其國父凱末爾定下來的規矩:放棄泛泛突厥主義。是因為埃爾多安,在土耳其經濟危機之時出任總理,最後把經濟搞得風生水起,10年時間,土耳其的人均GDP從2500多美元升到了1萬美元左右,這是埃爾多安後來贏得首任直選總統的資本。
其實,說起來,埃爾多安也只是撞了一個大運而已。
而這個大運,歸到根子上,要感謝本.拉登。
為什麼呢,因為本.拉登的9.11恐怖襲擊,改變了美國的亞洲與中東戰略,美國不僅在2001年搞了阿富汗戰爭,而且在2003年發動了伊拉克戰爭。
而伊拉克戰爭,就是土耳其這輪經濟復興的起點。
話說1999年和2001年,土耳其連續經歷了兩次經濟危機,通貨膨脹率接近40%,100萬土耳其里拉只能兌換1美元,成為全球最不值錢的貨幣之一,銀行利率一度高達1000%,但依然無法阻止大量資本外逃。這個糟糕的日子,因為本.拉登而改變了。
2003年3月20日,美國對伊拉克開戰。與這個戰略配套的是,對北約成員國、同時也是離伊拉克最近的土耳其的高度倚重。為此,在開戰前,美歐主導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給土耳其,送出一份大禮:提供110億美元的援助,幫助土耳其搞私有化改革。
對於這份天上掉下的大禮包,埃爾多安欣然接受,土耳其也被IMF看作是改革得力的示範,而伊拉克、伊朗、敘利亞等中東國家從此陷入了混亂,資金與難民都要借道土耳其,跑到歐洲或美國。
由於土耳其也是信奉伊斯蘭教的,所以很多伊拉克等中東國家的資金就沉澱在了土耳其,一些有錢有產的難民,就在土耳其開始了新的生意,這是土耳其在2003年後經濟大發展的一個秘密。
時勢造英雄。
埃爾多安因此而名聲大震,大有一副「舉國如狂欲語誰」的氣象,他的執政風格從2011年,也就是第三個總理任期之後,也開始大變:一個世俗、民主的埃爾多安,開始變為一個威權主義的埃爾多安。
3、伊斯蘭世界的英雄,僅剩洒家了
據說任何人的一生,都可以從童年時代找到邏輯。
埃爾多安或許可以再次證明了這一點。
埃爾多安1954年出生於伊斯坦布爾一個虔誠的穆斯林家庭,兒時家境貧寒。15歲時,他就加入了支持政教合一的土耳其繁榮黨青年預備隊。成人後的埃爾多安,在懂得隱藏自己的童年傾向之後,開始了政治上的飛黃騰達。
1994年當選了土耳其最大的城市,伊斯坦布爾的市長。2003年任土耳其總理,2007年連任總理,2014年10月當選為總統。
童年的影響,在埃爾多安春風得意時,開始顯現。美國《時代》周刊這樣評價埃爾多安:他表面上是個世俗派,骨子裡是個伊斯蘭保守派。他總是西裝革履,也主張婦女在公共場合不要蒙面紗,但他的妻子不論什麼時候都會用頭巾嚴嚴實實地裹住自己的頭髮。在反對派眼中,埃爾多安是一個狂熱的宗教主義者。他不抽煙、不喝酒,每個星期五到清真寺做禱告。
經濟跳了一個台階後,埃爾多安試圖重振泛突厥主義,要讓土耳其成為未來的大國。這一轉變,被看作是土耳其,從「凱末爾主義」到「新奧斯曼主義」(neo-Ottomanism)的轉變。「新奧斯曼主義,就是把土耳其界定為一個與其自身的穆斯林身份能夠和平相處的、『擁有偉大感和自信』的國家」。「在一個中國已經逐漸崛起的時代,你再也不能用全然西方式的範式來考慮世界了」,土耳其要建立「一個可分享的全球政治秩序」。
新奧斯曼主義,實際上是看到了,伊拉克戰爭後,中東國家梟雄沒落,埃及的穆巴拉克,伊拉克的薩達姆,利比亞的卡扎菲都一個個被美國幹掉,所留下的伊斯蘭世界的影響力真空。2013年後,在伊斯蘭世界,埃爾多安確實可以不用正眼看同行了,天下英雄,僅剩洒家。
受新奧斯曼主義的影響,埃爾多安,在內政上,試圖在土耳其複製「普京模式」,使自己能夠繼續影響土耳其十年(2014-2024),並在土耳其建國一百周年(1923-2023)的歷史上烙下自己的印記。
在外交上,則很多問題上不再對西方亦步亦趨,比如:對非洲聯盟和阿拉伯國家聯盟的參與;介入伊核問題、阿以問題、「伊斯蘭國」問題等。去年,打掉俄羅斯的戰機,正是這種思維的產物。在打擊ISIS問題上,土耳其態度「很曖昧」,以至於被西方評論家說成不是「合格的」北約成員,而是個「兼職盟友」。
4、大潮退去,土耳其被晾在了沙灘上了
為了完成這個轉變,埃爾多安對內做了兩件事情。
一是強化對土耳其軍隊的控制與清洗,安插自己的親信。二就是繼續肅清議會內閣制的影響,加強集權。
但是,此時,大時勢有變。
曾經給埃爾多安帶來好運的美國的中東戰略退潮了。
由於次貸危機後的強勢美元戰略需要,美國從中東開始了大撤退,中東地區陷入無主之亂,而俄羅斯則乘機前插。一方面是中東資金流的斷裂,因為多年來,該跑到土耳其的錢,也都過去了,該從土耳其跑到歐洲美國的,也跑了。
土耳其的經濟的一個重要發動機沒有了。這個時候,前插的俄羅斯與土耳其的矛盾反而突出了,去年埃爾多安終於沒忍住手,打下了俄羅斯的一架戰機。
這下好了,俄羅斯是土耳其的第一大貿易夥伴國家,是土耳其旅遊的最大來源國。而旅遊是土耳其的最重要的創匯產業,俄羅斯二話沒說,就對土耳其搞起了經濟制裁。
土耳其經濟因此而大受影響,加之另外一個貿易大夥伴,歐盟經濟不振。預計2016年增長,大概也只有3%左右,比原先設想的要低2個百分點。
美國中東戰略與世界經濟潮水雙雙退去,土耳其被晾在了沙灘上了。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上個月土耳其終於對俄羅斯認慫了,給俄羅斯道歉,希望換回俄羅斯撤銷對土耳其的制裁。
在這種背景下,土耳其國內反對埃爾多安的軍方人士,認為是機會到了,也是很符合邏輯的。
所以,這次政變倒是很有可能是軍隊的又一次兵諫。不過,經過10多年的經營與控制,軍隊里有很多埃爾多安的人。加之,此前埃爾多安經濟上的成功,有一批支持者。因此,這次政變沒有成功,也在邏輯之中。
前面,我們知道,埃爾多安已經將議會內閣制,改成了總統制,在制度上擺脫了反對黨派的掣肘,不過,「餘孽」尚存。這一次,藉助這次失敗的政變,對軍隊進行一次更大的清洗,也是大概率事件,與此同時,埃爾多安強化總統制,掃清議會制餘孽,也是必然。
埃爾多安邁向新奧斯曼的夢想,將有可能因此而解決兩大阻力。目前,已經有超過2800名軍人被捕,政變規模,可見還是比較大的,只是這一次,埃爾多安成功地利用了手機移動媒體,號召選民上街攔住政變士兵而得以挽回局面,10幾年來,因為埃爾多安而受益的選民,估計能上街的都上街了,因為保衛埃爾多安就是保衛自己的利益。
由於埃爾多安的第一個總統任期還有3年,另外還有可能連任,也就是至少還8年時間掌權,這足夠他打壓反對者了。因此,土耳其未來進一步邁向新奧斯曼主義的可能性比較大,這將對世界格局,產生較大的影響。
5、昔日戲言身後事,今朝都到眼前來
如果土耳其邁向新奧斯曼主義,那麼,土耳其的反世俗傾向,有可能更進一步。土耳其加入歐盟的前途就更加渺茫,這反過來會進一步強化土耳其的新奧斯曼步伐,歐洲未來的恐怖主義恐怕將會更為嚴重,這樣的話,會對歐元區形成更大的壓力。前一天的法國尼斯恐怖襲擊,已經顯示了這一趨勢。
對美國而言,土耳其的奧斯曼雄心,是利弊兼而有之。利的一面,土耳其的新奧斯曼雄心,包括向東與向西兩個方面,向西是相對於歐盟更為獨立;向東則是擴張土耳其的影響力,泛突厥主義屬於奧斯曼帝國的遺產,他們想染指中亞與俄羅斯部分地區,甚至包括中國的新疆。
因此,新奧斯曼主義,有着配合美國在亞歐大陸中心地帶,打入鍥子的客觀作用,美國會樂觀這一面的發展。但與此同時,新奧斯曼主義,也會對美國的中東戰略構成威脅。
因為,美國不希望中東成為土耳其的影響力範圍,更不希望土耳其成為伊斯蘭世界的力量中心。在這種矛盾的心態下,美國會儘力讓新奧斯曼主義為我所用。
對俄羅斯而言,新奧斯曼主義,有利於俄羅斯消化歐盟的壓力,但是也會給俄羅斯擴張在中東的影響力,形成阻礙。
長期以來,土耳其對中國的印象就是歷史悠久、東西便宜。「對中國不了解,但並不以為意」,這一態度或想法源於凱末爾主義時代。這也正常,自15世紀以來,土耳其人會認為好的東西都在西方,都往西面看,羨慕西方人,這個思想是根深蒂固的。
但是,隨着中國的崛起,土耳其也逐漸認識到,中國是決定未來世界秩序的大國,因此,近年來對華關係有所重視。土耳其是中國「一帶一路」戰略上的國家,同時也是亞投行創世成員國,並想正式加入上合組織,這些都是積極的一面。中國需要與土耳其處理好泛突厥主義,在涉華問題上的博弈。總體來看,中國並不用太擔心,土耳其的坐大雄心。
在7月10日的《一周政經趨勢解讀》中,筆者曾經談到:
經過8年多的世界經濟、金融問題的浸潤,世界原有格局的根基,已經很脆弱了。相信對很多國際格局觀察者來說,有一種,「昔日戲言身後事,今朝都到眼前來」的坍塌感。在新的格局確立之前,這種政經領域裡的大事,未來將會不斷出現。
土耳其政變背後,我們看到的卻是15年前的9.11恐怖襲擊,到美國全球戰略的變臉,再到次貸危機、歐債危機,最終到強勢美元戰略,這一些列大浪潮對一個中等國家內政的重構。
而在之前,所剛剛發生的尼斯恐怖襲擊,英國退歐,美國在韓國部署薩德,這些國際政經大事件,又何嘗不是如此。
雖然他們在如此短的時間裡,就已經讓人目不暇接,不過,它們仍然還只是,當前這一出世界政經格局大裂變的前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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