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伊始,當整個西方面對當選的特朗普依然手足無措、焦慮不堪,不知如何應對之時,另一場更大的危機再次迅猛升起:有法國“特朗普”之稱的極右政黨領導人勒龐女士大有創造歷史、問鼎總統之勢。
本來,憑藉法國兩輪——而且第二輪一定過50%——的選舉制度,任何極端政黨都無法染指最高權力。遠的不說,四年來多次法國選舉,極右國民陣線都是得票第一的政黨,但卻無一例外地在第二輪功虧一簣。原因就在於傳統左右政黨的選民在各自候選人的號召下,往往在第二輪攜手對抗國民陣線,將之絕殺出局。
然而,法國政壇進入2017,立馬波雲詭譎,突發事件頻發。左右政黨面臨再也無法複製昔日成功的局面。
先是最有希望贏得大選的共和黨候選人菲永爆出親屬「空薪門」醜聞:菲永當議員時,為他的太太虛設職務,領取高達近百萬歐元的助理薪金。他的兩個兒子也在沒有獲得律師資格的情況下為他從事相關的法律事務,並領取數萬薪資。
雖然菲永一再辨白自己的行為不違法,但他的形象已經受到嚴重損害,支持率跌到第三位。法國歷史上將第一次出現兩大傳統政黨都在第一輪被淘汰的局面。 在這種情況下,左右選民是否還會積極投票,支持率很低的左右派候選人是否還能影響自己的選民聯手對付勒龐,則只能是天知道。尤其是和勒龐對決的馬克宏,是脫離社會黨的新星。這種背叛之舉能否得到社會黨黨內和選民的諒解和支持?右派選民是否支持年僅39歲沒有任何政黨基礎、政策模糊卻又總令人想起奧朗德失敗執政的馬克宏?顯然也都是天知道。
菲永事件還沒落幕,一場程度很低、但在敏感地帶——盧浮宮、針對敏感目標——防恐軍人的恐怖襲擊再度發生。之後不久,警察又在南部城市蒙彼利埃破獲一起即將進行以巴黎為目標的爆炸恐怖襲擊。雖然成功挫敗,但卻再一次令法國人意識到恐怖襲擊威脅的無處不在。事實上,僅2016年,法國警方就已經破獲了17次恐怖襲擊的陰謀。
恐怖襲擊對一向強調治安、指責外來移民高犯罪率的國民陣線是極大利好。2月13日,勒龐到達尼斯著名的英國大道,悼念去年尼斯恐怖襲擊慘案的受難者。其利用恐襲為自己爭取支持者的用心昭然若接。自然也毫不例外的被前尼斯市長Estrosi批評她在煽動民粹。
不過反恐卻是極右政黨主要的競爭對手馬克宏的弱項。馬克宏獲得民眾支持主要是靠其經濟政策,他在競選中極少談論自己的安全和反恐立場。
就在全國人心慌慌之際,法國又發生了既荒唐又令人憤怒的「捅肛門」事件,引發持續至今的郊區抗議和騷亂。
22歲黑人戴奧被四名警察檢查身份證件時,與警察發生衝突,「離奇」嚴重受傷:一名警察的警棍插入他的肛門,造成肛裂長達10厘米,直腸嚴重受傷。受害人戴奧指稱警察濫施暴力,把警棍強行插入他的肛門。而警察的律師則聲稱是戴奧不小心摔倒,坐在警棍上導致的「事故!(這個解釋也實在是太有創意了)。
警察針對沒有任何犯罪嫌疑(比如嫖娼)的黑人濫施暴力,並給以不可思議的解釋,激怒了巴黎北郊的黑人,抗議也迅速演變成暴力,持續至今。雖然總統奧朗德迅速看望了躺在醫院的戴奧,很受感動的戴奧和他的家人也呼籲大家保持平靜,但卻於事無補。從中也可看到法國種族矛盾之尖銳,一個火星就能引爆。
事實上,這類事件在法國太多了。2016年7月,一位名叫TRAORE的黑人被憲兵拘留期間死亡。警方發布的消息是該青年「突發心臟病」,但一起被拘留的目擊者稱,死者遭警察暴力毆打。而後來的調查表明,死者是被多名警察「疊羅漢」重壓導致窒息而亡。只不過,當它發生在選舉季時,性質就發生了變化。
這起事件意外激發了法國社會已經相當敏感的種族問題。對於少數族裔這是一個獲得平等權力的問題,但對於仍然是主流的白人而言,則是愈演愈烈的種族危機:根據出生率的變化,法國很快將伊斯蘭化或非白人化。種族問題實質是特朗普上台的真正推手。儘管特朗普屢屢冒犯女性,但白人女性的多數仍然把票投給了他。
今天的歐洲,根據2016年皮尤中心對十國的調查,5個國家的多數人對穆斯林持負面看法。匈牙利、意大利和波蘭都在66%以上。英國皇家智庫國際事務研究所對歐洲十國的調查也表明,55%的歐洲人認為應該終止接收新的穆斯林移民。
勒龐領導的極右國民陣線,向來就排斥外來移民。即使為了贏得大選而不得不在言詞上有所包裝,但它的立場還是人人皆知。目前這場仍然還在持續的騷亂,從表面上看是警察侵犯人權,是歧視執法(法國警察極少查華人身份證件,本人上街和在國內一樣不帶證件),但真正觸動法國的還是背後的種族矛盾和危機。這個民意則是勒龐創造歷史的根本基礎。所以這次警察濫用權力導致的騷亂發生後,勒龐公開力挺警察。被社會黨候選人阿蒙指責為火上澆油。其實阿蒙說的不錯,只有火越鬧越大,她才越有利。
可以說進入2017年的這一系列事件,個個都給勒龐加分。也令其支持率一直穩居首位。從目前看,不管菲永怎麼努力,他已經不可能重新贏得選民信任。左派受累於無能的奧朗德也只是陪太子讀書的角色。假如這剩下三個月,恐怖襲擊和種族衝突一再上演,勒龐將必然複製美國共和黨的奇迹。
還有一點不得不說的是,勒龐得到了全球主要大國的支持:英國、美國和俄羅斯都站在勒龐一邊。
英國是因為脫歐意外成功,為了擺脫孤立、更好的和歐盟各國談判,自然希望歐盟解體。所以媒體也說英國正在為「法國退歐夫人」(即勒龐)祈禱。而且歐盟假如真的解體,正好證明當年英國脫歐的英明。否則英國離開之後歐盟反而興旺發達,英國將何以堪?
美國則是因為特朗普。他公開支持勒龐並不是僅僅為了回報競選時她的公開支持,也不僅僅是雙方反全球化、反自由貿易、反移民的共同理念,更重要的一點是歐盟解體也符合美國的利益。當然也能反證特朗普出現的歷史合理性。
俄羅斯則主要是由於地緣政治。歐盟只要一解體,它西方面臨的威脅就都不存在了。什麼經濟制裁、北約東擴,統統就都消失了。
這也是為什麼,歐洲理事會主席圖斯克公開聲稱美國、俄羅斯、中國以及極端伊斯蘭是歐盟的威脅。
這裡之所以中國也躺着中槍,主要是經濟因素。中國的強有力的競爭能力對處於困境中的歐盟是巨大挑戰。但中國並不希望歐盟解體,這不僅是為了世界多極化,平衡美國的存在,還是由於中國正期待和歐盟一起共同維持全球化和自由貿易呢。這是我們和其他國家根本不同之處。
極右的勒龐竟然得到聯合國五大常任理事國的三大國支持,假如她獲勝,將只有中國獨善其身,避免成為西方民粹國家。
法國走到今天這一步,用《費加羅》的評論就是「不幸像上帝一樣在法國」(反用德國一句名言:好運像上帝一樣在法國),當然並不是以上所謂的技術原因,根本的還是制度失靈。這也是本人在過去多篇文章分析過的。在這裡,就不老調重彈了。而是從一個自己的親身經歷,一個新的角度來解讀。
幾天前,在一家智庫和一位法國學者談大選和中法關係。我問了這樣一個問題:「法國的困難很多,那麼中國能幫法國做一件什麼事,會有效地改善法國民眾對中國的形象?」他脫口而出:「中國實行新聞自由」。我不由得大笑:「這和法國有什麼關係?這能幫到法國什麼?難怪精英如此脫離大眾。你們根本不考慮或不知道百姓的生活艱難,也不知道他們的訴求」。
西方在說到自己的民主制度時總是這樣宣稱:由於人民有選票,所以迫使政治人物必須要考慮到他們的利益。然而事實卻是,西方今天的精英日益脫離民眾,無視民眾,滿腦子的政治正確和抽象的價值觀。為什麼西方民主政治的邏輯卻在現實面前走了形?這個質問當然不會很快就有答案,但它卻有助於我們理解今天的西方,理解何以英國脫歐,理解美國這樣的國家為何產生了特朗普,以及理解今天的法國為什麼也要有一位特朗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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