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吃瓜群眾的時間真的不夠用了，國內外各種狗血劇情輪番上演，令人目不暇接。李家坡的第一家庭的口水仗打得頗為熱鬧，李光耀在世的時候還能維持表面平安，但老爺子去世才兩年，自己子女據說就為了房產在全世界面前吵得天翻地覆。衚衕口二大媽說了，為了房子兄弟反目甚至對簿公堂的事情在北京城多了去了，但很少像李家坡李光耀他們家那麼沸反盈天的。
作為一個看了十來年報紙的人，我對二大媽這種粗暴解讀當然是嗤之以鼻的，二大媽對我這個「賣報紙的」的意見也充滿不屑。但依然要強調，這場融合了政治、理想、家庭、金錢和人性的劇目有着超越普通家庭財產糾紛的複雜性。儘管從表面上看，這場「李家坡宮鬥」彷彿輕巧到恍若瓊瑤劇：瑋玲覺得不公平，顯揚又說要離開，然後顯龍說自己好傷心……但表象之下又有着有許多制度和文化的折射。
首先就說這套房子。新加坡歐思禮路38號，一幢英國殖民時代留下來的黑白屋，這種老建築以白牆黑窗和高敞紅瓦屋頂為特色，以高屋大窗營造熱帶地區的涼爽效果。李光耀在1945年購入此屋，生活居住70年。早年間李光耀和他的同志們多次在這個屋子裡開會討論如何擺脫英國殖民統治。從建築本身來說，這是一幢有着200多年歷史的文物而值得保留。從政治意義上說，這幢小樓有點類似一大會址+西柏坡的含義。但李光耀生前曾表示，在他死後這幢房屋應該拆掉，不要搞故居。雖然李光耀在政治上常常不容異己，但在個人崇拜問題上卻很清醒，頗有「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的覺悟。
雖然在新加坡的建國和發展中他居功至偉，但他拒絕立碑或修建紀念堂。他曾引述雪萊的詩篇《奧茲曼迪亞斯》來說明，希望通過紀念堂或巨型雕像來實現不朽是多麼荒誕。雪萊這首詩寫的是埃及的拉美西斯二世：
我遇見一位來自古國的旅人
他說：有兩條巨大的石腿
半掩於沙漠之間
近旁的沙土中，有一張破碎的石臉
抿着嘴，蹙着眉，面孔依舊威嚴
想那雕刻者，必定深諳其人情感
那神態還留在石頭上
而斯人已逝，化作塵煙
看那石座上刻着字句：「我是萬王之王,奧茲曼斯迪亞斯，功業蓋物,強者折服」
此外，蕩然無物
廢墟四周，唯余黃沙莽莽
寂寞荒涼，伸展四方
李光耀願意留下自己名字的，僅僅是新加坡國立大學的「李光耀公共政策學院」。所以他說老房子要拆掉，另外多年來由於他住在那裡，所以出於保安要求，周邊鄰居也無法建高樓，他希望自己死後可以改變。當然也有陰謀論者說李光耀在房子底下修了暗道，怕人知道所以要拆掉房子封堵地道。
但他的大兒子李顯龍顯然非常想留下這幢房子並在將來改造成紀念館。李顯龍的政治資源絕大多數來源於其父親，新加坡2015年大選適逢李光耀去世不久，李顯龍大打親情牌，因此人民行動黨大獲全勝。所以有毒舌的政論家說，坡縣人民不是在選擇活的李顯龍，而是在選擇死的李光耀。所以李顯龍希望將李光耀的舊居留下來作為文化遺產，暗暗助力自己治理新加坡甚至推動讓自己的兒子在未來接班。
那麼如果按照儒家的家國天下概念，這樣的家族掌權傳承，如果又能通過民主選舉的加持，那好像也無可厚非。但李顯龍有一個十分獨立強悍的妹妹李瑋玲。李瑋玲終身未婚，是新加坡國立腦神經醫學院院長，她認為自己的兄長正日益背棄李光耀的理念並且擴權到危險的地步。因此她要時時刻刻提醒坡縣人民，要警惕李顯龍這位野心家。她甚至說坡縣人民在威權中生活太久，彷彿是對煙味太過習慣乃至無法感覺到煙味對自身幸福潛在威脅。而李顯龍的弟弟李顯揚也對大哥不滿，認為自己的哥哥是在監控自己，所以在6月14日，姐弟二人發表了「炮打李顯龍」的整整六頁大字報，公開抨擊李顯龍背棄了李光耀的理念，宣稱無論於公於私都無法再信任李顯龍。
這顆重磅炸彈引發了一場輿論戰。李顯龍也反唇相譏，說李光耀最後的遺囑存在貓膩，因為李光耀在第六份遺囑中已經將拆除房子的條款刪除，但最後到了第七分遺囑又加了回去。雙方唇槍舌劍，你來我往，撕逼過程步步升級。由於李瑋玲和李顯揚說，李顯龍是為了給兒子上位鋪路，最後李家第三代也被捲入。面對自己的姑媽和二叔的指桑罵槐，李顯龍跟現任妻子所生的大兒子李鴻毅公開表態「對政治沒有興趣」。那既然堂弟表態，李顯揚的大兒子李勝武（在牛津大學讀的本碩，在斯坦福讀的博士，現在在哈佛大學搞經濟研究）就只能更進一步，說自己永遠不會從政，而且還說如果李家三代介入政治這不是好事，國家必須要大於家庭。當然李瑋玲和李顯揚對大嫂何晶（新加坡淡馬錫的執行董事兼總裁）也公開指責，李瑋玲說新加坡不存在第一夫人，說何晶介入政府事務，有後宮干政的嫌疑。而李顯龍對李光耀遺囑訂立過程的質疑更是將弟媳林學芬推到了風口浪尖。總而言之，這是一家人徹底撕開了。所有這些口水都是用英文作為劇本以臉書作為載體，極大滿足了全球各地吃瓜群眾的觀看欲。
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但從表面看，雙方都在爭奪對李光耀話語權的爭奪。到底李光耀想要什麼，房子到底要拆還是要建，可能也只有李光耀再活過來才能說得明白。
作為千里之外的報亭股東，對這場宮鬥中，有兩點是十分感慨的。首先是家天下的崩塌。李瑋玲跳腳反對的，竟然是自己兄長權力過大。按照平常的理解，這難道對你這個妹妹來說不是好事嗎？你爸爸在世的時候可以在新加坡一言九鼎，爸爸去世了哥哥說了算，哥哥退休了侄子說了算，這難道不是家族的好事嗎？但李瑋玲說自己的兄長有政治野心就可佔據輿論高地，而李顯龍完全擺不出自信的模樣，而只能說自己妹妹的指控是沒有根據的，說自己是沒有野心延續威權的，最後自己兒子也要出來否認有從政計劃。第二就是政治紛爭開始走出你死我活的暴力階段。老皇帝的遺囑再有問題，也不用通過血滴子殺人無數的方式來擺平。面對自己弟弟妹妹的不斷爆料，李顯龍作為總理採取的也是發表談話發表聲明這樣的溫和應對方式。他沒有採取措施把自己弟弟妹妹抓起來、沒有讓其因個人原因無法繼續履職、也沒有讓其接受休假式治療。
最後一點，談談子女教育。李家的教育雖然披着西式的外衣，但內里還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儒家傳統。李光耀自己的二子一女，李顯龍讀的是劍橋大學的數學系，後來又在哈佛大學肯尼迪學院讀公共管理碩士。次子李顯揚讀的也是劍橋大學，後來去美國斯坦福大學讀書。女兒李瑋玲的教育不知，但既然做醫生能當腦神經醫學院院長，也必然是受了頂好的教育。但儘管三位李家二代都很優秀，都可算是人中龍鳳，但卻依然無法處理好人世間最難得的同胞之情。
按李嘉誠寫的悼詞，李光耀確實可以擔當「世罕其匹、東西一合的歷史巨人」這樣的評語，但這樣的光芒卻給三位子女的生活都投下了巨大的陰影。他們三人都永遠只能活在李光耀子女的名號下，在李光耀去世已經兩年的情況下，三人還在為父親到底是怎麼想的這樣已經永無答案的問題爭吵，這真的生於豪門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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