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發能夠飛越大洋的洲際導彈，需要多少年？
人類歷史上，這個過程花了十五年——從1942年納粹德國的V-2火箭研發成功，到1957年第一枚洲際導彈R-7在蘇聯問世，在二戰後美蘇兩國各自俘獲大量納粹德國火箭研發工作資料和實驗人員，研發過程幾乎以接力形式傳遞的條件下，研發過程共十五年。研發時環境相對封閉的新中國，從1960年第一枚彈道導彈（仿製）試射成功到1980年擁有自己的洲際戰略導彈，時長達二十年，如果加上導彈更新換代的因素，這一時間還會更長。
半個世紀以來與世隔絕的朝鮮，將彈道導彈升級到洲際水平用了幾年？
答案是不到兩年。朝鮮首次測試洲際導彈發動機是在2016年4月；2016年8月，朝鮮政府宣布潛射導彈試射成功；2017年2月，新型中程彈道導彈試射成功；2017年5月，被命名為「火星12」的洲際導彈宣告發射成功；2017年6月，反艦導彈試射成功；2017年7月，在「火星14」試射之後，美韓相繼承認朝鮮已掌控了洲際導彈打擊能力。
誰在援助朝鮮？
8月14日，美國導彈防禦專家埃勒曼發布觀察報告，提請各方注意朝鮮最近在導彈研發進程中出現的突破性進展。2017年以來，朝鮮已進行了12次導彈試射，這個數字幾乎是2006-2016十年間的總和，而過去兩年中朝鮮導彈研發進程中出現的階段性飛躍堪稱史無前例——人類歷史上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曾經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跨越過如此之多的技術門檻，而從外界所能觀察到的跡象來看，其中不少環節甚至未經任何測試。
埃勒曼的結論非常簡單：朝鮮另有外援，就在最近兩年裡，有外部渠道向朝鮮提供了新的導彈發動機，讓多年來幾乎原地打轉的朝鮮軍工水平猛然提高了一截。被埃勒曼鎖定的發動機只有烏克蘭東部一家老牌軍工廠「南方機械」能夠生產，也就是說，朝鮮近期在導彈研發方面的驚人表現，與烏克蘭這家軍工廠密切相關。
對於2014年以後遠俄近美的基輔政府，這種指控自然在政治上極為敏感。8月23日，烏克蘭政府公布調查報告，提出以下五點內容：
- 確認了朝鮮新洲際導彈使用的發動機確如埃勒曼的推測，是該廠生產的RD250發動機的單室改造版本，但否認烏克蘭曾向朝鮮提供任何裝備；
- RD250已在1991年完全停產，1994年以後，由於車間核心機組被拆除，烏克蘭不再有生產該發動機的能力；
- 烏克蘭從未生產過發動機匹配燃料——全世界不少國家都有生產該混合燃料的能力，但在原蘇聯版圖內，燃料只在俄羅斯境內生產；
- 所有1991年以前生產完成的發動機最遲至2008年已全部移交俄羅斯，烏境內餘13台，其中9台已投入使用，另外4台有功能缺陷，目前在博物館做教學展示；
- 發動機設計圖紙和相關文件始終在嚴密管理之下，沒有外泄可能。
烏方強烈呼籲聯合國安理會就這一問題進行討論，以表明「烏克蘭已承擔和遵守了所有的國際義務」，而另一邊俄羅斯立刻否認了所有指控，甚至暗示朝鮮獲得的發動機「可能是在伊朗幫助下完成的」。作為蘇聯軍工體系的兩個主要繼承者，俄烏這對親兄弟如今又成了朝核危機中的核心責任人。
消失的核彈頭
考慮到成品在俄而圖紙依然在烏，恐怕短期內俄烏兩國誰也無法完全洗清「勾結朝鮮」的嫌疑——無論兩國政府如何信誓旦旦，這件事其實首先並不是想不想的問題，而是能不能的問題。
出於國防安全考慮，蘇聯時代本國軍工體系被有意識地分散各處，解體時這些軍工廠也隨之成為後繼各國產業。此外，蘇聯還在境內及東歐各國留下了數萬枚部署完畢的導彈。1991年12月，美國副總統切尼曾警告「即使蘇聯人能99%地控制住其核武庫，餘下1%仍然是致命威脅」。為了便於集中管控，隨後多國聯手推動的降低威脅合作項目（CTR）對於無力就地銷毀的武器採取了統一移交俄羅斯儲存的辦法，然而與此同時，令人心驚肉跳的壞消息也在不斷傳來。
1992年，俄安全部門發現有數十名蘇聯導彈專家被朝鮮秘密雇傭且試圖偷渡，1993年，俄羅斯警方截獲一起核潛艇走私案，買家是一個打算進軍拉美毒品產業的烏克蘭籍黑幫頭目。1994年一份調查案卷也顯示，偷武器級別高濃度鈾「比偷到同重量的土豆還要容易」。1992-1994年，俄軍方每年報告的常規武器失竊多達數千起，俄羅斯黑市上可以買到任何武器的說法成了全球動作電影的流行設定，1997年，前俄羅斯安全委員會顧問列別德在一次採訪中甚至說，已有超過100件「手提箱核彈」不知所蹤。
儘管列別德的說法馬上被指為缺乏根據，但它至少揭開了一部分事實：沒有人知道自蘇聯解體以後究竟有多少致命武器和核心技術流入了全球黑市。「核潛艇走私案」後二十餘年至今，為當地黑幫運送毒品的蘇制核潛艇依然不斷在加勒比海附近現身，而90年代以後朝鮮軍工乃至核武項目的迅速推進，也被認為是蘇聯解體後大量技術專家被朝鮮招攬的直接結果。
這一切的源頭是解體後俄羅斯崩潰的社會經濟和保障體系，在大量人口失業、經年累月發不出工資成為常態的情況下，絕大多數保密條例和規章制度都只能淪為一紙空文。
不幸的是，歷史似乎正在重演，2014年俄烏交惡以後，基輔政府全面叫停對俄武器出口，業務與俄羅斯緊密對接的「南方機械」由此陷入嚴重運營危機，近在咫尺的東烏戰亂進一步惡化了局面，而另一邊，俄羅斯經濟也正因為涉烏制裁而陷入2000年以來的第一次長期衰退。無論在俄還是在烏，效率本就很成問題的武器管控機制在2014年以後都陷入了空前脆弱的狀態，對此，大陸另一邊的朝鮮卻伺機已久。
蘇聯軍工「私生子」
比起嫡系俄羅斯和烏克蘭，朝鮮只能算是蘇聯軍工一個不被承認的私生子。儘管解體前蘇聯對朝鮮維持着長期援助，但始終拒絕向朝鮮輸出核心技術，朝鮮軍工產業多年來磕磕絆絆，兩次歷史性突破都發生在蘇聯失去控制能力之處——其一源於1979年埃及與蘇聯斷交後向朝鮮秘密出售的兩枚蘇制「飛毛腿」導彈和其內置的發動機，其二則源於1991年蘇聯解體後被朝鮮高薪聘請的前蘇聯技術專家。如今的問題是，RD250發動機將在何種程度上改寫朝鮮。
2006年以後，朝鮮在名義上掌握了核聚變技術，導彈裝載能力和控制能力的問題因此而在朝鮮無數技術瓶頸當中日漸突出。上世紀八十年代通過仿製「飛毛腿」導彈獲得的伊薩耶夫式發動機是朝鮮全部導彈發動機的唯一母本，但它卻是為裝配短程導彈設計，不可能攜帶朝鮮重達數噸的粗放版本核彈頭。過去幾年裡朝鮮技術團隊為進一步改裝發動機做了不少嘗試，但數次遠程導彈均告失敗，最終只能止步於2014年中程彈道導彈「勞動-1」。
2012年，烏克蘭政府曾抓獲兩名在「南方機械」附近活動的朝鮮間諜，二人被指與該廠職工合謀拍攝涉密部件，隨後獲刑8年。儘管此案並未披露更多細節，但如果考慮到「南方機械」在解體前一直是蘇聯洲際導彈生產的絕對核心，朝鮮人的窺探目標顯而易見。
可以合理推測，這不是朝鮮第一次試圖盜取相關資料，也不會是最後一次，無怪俄烏兩國均將這起被破獲的間諜案引作免責證據，但無論具體過程究竟為何，朝鮮頻繁進行的遠程彈道導彈試射表明，至少目前射程問題已經初步解決，而RD250發動機在朝鮮的存在也逐漸被各方確認。8月29日清晨，朝鮮最新一次試射的導彈橫過日本上空，距離其前一次試驗僅隔三天——有分析認為這次試射的重點是測試導彈重返大氣層技術，這也意味着，朝鮮距離真正意義上的洲際導彈已經非常接近。
2014年烏克蘭危機爆發之初，已有不少人指出烏克蘭的遭遇對國際控核進程的打擊幾乎是致命的——它意味着在大國擔保下小國自願放棄核武的布達佩斯備忘錄模式的徹底破產，只是當時尚無人意識到它同時還可能是前蘇聯地區核武擴散的新一輪開端。一個尤為微妙的細節是，今年8月9日平壤威脅打擊關島以後，俄國防部一度質疑朝鮮導彈能力，隨即遭朝鮮黨報怒斥是否「眼瞎」，毫無疑問，朝鮮談判立場的強化將削弱所有其他當事國對地區局勢的影響力，但即使在如此情況下，俄烏兩國未來是否能夠從源頭上封鎖技術的進一步泄露？依然是個未知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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