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總統特朗普突然宣布將把美國駐以色列大使館遷往以色列單方面認定的首都耶路撒冷,極大地激怒了阿拉伯國家乃至整個伊斯蘭世界。
不少分析人士認為,特朗普在美國時間12月6日宣布的這個決定點燃了中東火藥桶的新引信。但實際的情形更可能是,以現時中東的局勢,特朗普的舉動也就會在短時間內刺激阿拉伯國家的情緒,有可能招致極端主義組織以此為由日後繼續對美國和西方國家進行襲擊活動,但並不存在引發中東戰亂和動蕩的風險。
毫不意外,阿拉伯國家隨即齊聲抗議。不過,除了伊朗發表了一番措辭強硬的講話外,各國並沒有宣布什麼針對性的反擊措施。即便是當事方巴勒斯坦,也只是宣布進行了「憤怒三日」抗議活動,並且威脅要再次發動「大起義」。但時至今日,也就是哈馬斯從其控制的加沙地帶向以色列境內發射了三枚「卡桑」火箭,巴解組織控制的約旦河西岸進行了有一定規模的抗議活動,並沒有外界事先預料的那種大規模抗議活動或者武裝行動。倒是最大的受益方以色列軍方為了預防事態嚴重化,提前向耶路撒冷周圍部署了野戰部隊。
目前的中東格局下,矛盾最集中的並非阿以衝突這個老主題,反而是伊斯蘭世界內部以伊朗和沙特分別為代表的什葉派和遜尼派之爭。相較於對抗以色列這個已經老掉牙的共同議題,多數阿拉伯國家面對的更緊迫問題是如何讓自己生存和立足。
沙特與伊朗的對抗才是關鍵
自從美國2008年開始推行「大中東民主計劃」以來,阿拉伯國家一個接着一個地陷入了混亂。利比亞、敘利亞和也門等陷入內戰,長時間無法平息,突尼斯和埃及經過短暫的混亂之後暫時恢復了穩定,但是國家發展嚴重受挫,經濟形勢始終無法樂觀,未來走向仍難預料。即便是一些暫時維持了穩定的海灣君主制的阿拉伯國家,國內形勢也暗潮湧動。
敘利亞內戰開始后,衝突雙方最初嚴格按照教派劃線,巴沙爾政權的什葉派屬性決定了伊拉克中央政府、黎巴嫩真主黨武裝和伊朗成為其盟友,而以「海合會」為主的阿拉伯國家則支持處於反對派地位的遜尼派武裝。沙特正是利用這個機會,操縱阿盟會議終止了巴沙爾政府在阿盟中的席位,引發了阿拉伯國家的嚴重分裂。
而隨着美國奧巴馬政府與伊朗在2015年達成核協議,伊朗遭受的長期嚴格經濟制裁被大幅度放鬆,伊朗的國力迅速恢復,有了重新加入中東地區博弈的資本。
美國推行的「大中東民主計劃」帶來的「阿拉伯之春」是以「民主化」為旗號,雖然在什葉派居於少數卻把持統治地位的敘利亞引發了混亂和內戰,但是對於海灣國家中的科威特和巴林來說,情況正好相反。這兩個國家中,什葉派具有相當的實力,但是因為多數實行絕對君主制,而王室又都是遜尼派,所以什葉派處於無權地位。沙特雖然整體上以遜尼派為多數,但是盛產石油的東部省卻是什葉派居多數的地位。藉著「民主化」的旗號,這一地區的什葉派也多次要求對現行的君主政體進行改變。
伊朗在1979年進行「伊斯蘭革命」時,正是以共和製取代了原本的君主制,並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努力「輸出革命」。阿拉伯國家對此高度抵觸,後來的兩伊戰爭實質上也就是由伊拉克出頭,眾多阿拉伯國家在背後支持,借口兩伊之間的領土糾紛而發動的。
正因此,在2011年巴林什葉派發動大規模示威要求進行政治改革時,沙特高度警惕,迅速派出了最受信賴的國民衛隊協助巴林國王的軍隊鎮壓了這次抗議活動,並且堅持認為伊朗是「幕後黑手」。隨後沙特加緊了對國內什葉派的鎮壓活動,更是在去年斷然槍決了一名具有相當威信的什葉派教士尼米爾,這直接引發了沙特和伊朗的斷交。
不過沙特和伊朗的博弈在中東地區全面展開後,形勢對於沙特來說非但毫不樂觀,反而變得越來越嚴峻。因為簡單的以教派劃線,沙特等國大力支持伊拉克和敘利亞的遜尼派武裝,絲毫不考慮這些武裝的極端主義政治立場。沙特國內的瓦哈比教派原本就是原教旨主義派別,起初並不排斥遜尼派武裝。只是這些遜尼派武裝迅速地滑向了「基地組織」,讓沙特等國始料未及,尤其是「基地組織」的伊拉克分部演化為ISIS(「伊斯蘭國」)之後宣稱要建立「哈里發國」,很是讓沙特有了養虎反噬之嫌。
IS除了在伊拉克和敘利亞攻城略地之外,還更加積極地在西方國家連串發動恐怖襲擊,成為了世界公敵。迫於這個形勢,沙特又不得不與ISIS劃清界限,也因此失去了在敘利亞博弈中的籌碼。反而是伊朗高舉「反恐」這面政治正確的大旗,派出大批革命衛隊軍人前往敘利亞和伊拉克,與對方的政府軍並肩作戰。可以說,沙特的教派劃線政策實在是「押錯了寶」,還因為與這些武裝之間的曖昧關係使得西方對於沙特的猜忌日甚一日。
從綜合實力上看,經濟結構單一、完全靠着大把石油美元暴富的沙特與國民工業體系齊全、教育科學文化水平發展較好的伊朗相比完全不在一個量級上,即便是重金打造的土豪級裝備的軍隊,也在也門戰爭中被證明為是世界軍事史上的又一個笑柄。
巴勒斯坦問題對於沙特來說是民族感情問題和宗教威信問題,但不是國家存亡問題,而與伊朗的對抗、卧榻之側的也門陷入內戰並可能引火燒身的問題則是關係到沙特存亡的大問題。
所以擺在沙特面前的路很簡單,只有緊緊依靠美國才能贏得對方在對抗伊朗上予以支持。為此,沙特最近利用伊朗堅決反以的立場和支持黎巴嫩真主黨武裝對抗以色列,不惜與以色列暗地裡頻繁來往,試圖改善關係,以結成共同對抗伊朗的同盟。在這種情況下,阿拉伯國家不可能團結一致繼續對抗以色列,更不用說對抗美國了。
短期內看不到解決希望的什葉派和遜尼派之爭
對於有一定實力但又算不上強國的中東近鄰土耳其來說,在敘利亞的軍事行動已經牽扯了該國總統埃爾多安太多精力,而且還要壓制庫爾德勢力上「分心不少」,不得不冒着跟北約鬧翻的風險跟俄羅斯和伊朗進行妥協,達成了合作機制。如果埃爾多安真的選擇軍事手段,那麼目前土耳其國內反對埃爾多安的勢力很可能再次集結,發動新的政變;東南部的庫爾德工人黨也必然利用國內空虛的機會加大武裝鬥爭的力度,會實實在在地威脅埃爾多安的地位。
兩害取其輕,埃爾多安是去做一個從形式上加強自己「伊斯蘭領袖」地位、實際好處難測的選擇,還是去直接招惹以色列這個危險敵人,答案不言自明。當然了,土以關係原本已經曲曲折折,埃爾多安再次拿着耶路撒冷問題做點文章,為自己小小地撈取一點政治資源還是划算的。
至於巴勒斯坦方面,無論是巴解組織還是哈馬斯,即便相互間實現了和解,但只要沒有阿拉伯國家在背後大力支持它們,它們仍然無法跟以色列正面對抗。以色列封鎖哈馬斯控制的加沙地帶時,哈馬斯賣力地將來自海灣國家「慈善組織」的大筆現金偷運入境,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既往的兩次巴勒斯坦「大起義」,每一次都少不了大筆的來自海灣國家的金錢作為支撐,否則不管是巴解組織還是哈馬斯,都要面臨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窘境,再多的憤怒也只能停留在口頭上,所以這次抗議活動規模大大小於預期也就毫不奇怪了。
當然了,民族和宗教的感情確實能引發出一定的衝擊力,但不論是一般規模的抗議還是極端組織四處進行恐怖襲擊,在過去的歷史上從來沒有真正改變過中東的格局,以後同樣也沒有這個可能。
現在的中東局勢之下,只要沙特和伊朗的爭鬥持續下去,就始終會出現教派大於民族和國家的現象,分裂也就不可避免。畢竟,從公元7世紀的隋芬之戰以來,什葉派和遜尼派之爭已綿延千年有餘,而且看不到短期內能夠得到解決的希望。在這種情勢下,美國和以色列只需要付出應對抗議和恐怖襲擊這種治安成本,除此之外,那就是繼續利用這種分裂造成的機會攫取各種戰略利益。而因為目前伊朗和沙特之間的博弈,處於下風的遜尼派阿拉伯國家會更加有求於美國。對於特朗普看似冒失實則是精打細算過的將美國駐以色列大使館遷往耶路撒冷的決定,什葉派阿拉伯國家做出實質性強烈反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來源: 中國新聞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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