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8日起,伊朗多個城市爆發示威遊行活動。
對於這場罕見的遊行,國際社會也給予了高度關注。比如,美國總統特朗普就異常活躍,連發6條推特稱「壓迫性的政權不會被永遠忍受」,「是時候政變了」;加拿大政府也表示「為伊朗人民行使基本權利和平示威感到振奮」;甚至不少人認為「伊朗之春要來了」,「伊朗要顏色革命了」……
不過,相較於外界的「興奮」,伊朗總理的表態卻顯得非常溫和。在1月1日的電視講話中,他呼籲冷靜,並稱根據憲法和公民權利,伊朗人完全有表達對政府的批評或舉行示威的自由,但應以一種能改善國家狀況的方式。
如此冷靜和剋制,着實有些出乎外界的意料。那麼,這背後有什麼故事嗎?伊朗這場遊行究竟事出何因?是否真如外界所說會引發「顏色革命」?
起因
故事要從12月10日講起。當天伊朗總統魯哈尼向議會提交了伊朗歷2018年的年度預算。本來這種事情普通民眾是不會感興趣的,但它提到了一件對於底層百姓非常重要的事——政府補貼。
伊朗的政府補貼,類似於中國的低保,即政府每個月向每位公民發放一定數額的生活補貼。請注意是每個人,不分貧富。
這個政策是魯哈尼的前任內賈德發明的,當時每名伊朗人每個月可以領到近50美元的補貼。雖然內賈德時期伊朗經濟一塌糊塗,通脹率超過40%,但底層百姓依然對他愛得深沉。
2013年魯哈尼上台之初,政府債台高築,經濟處於崩潰的邊緣,魯哈尼只好「冒天下之大不韙」,將補貼砍到了12美元左右。由於政府實在困難,在2018年的預算中,這筆費用將被徹底砍掉,只發放貧困補貼,僅符合條件的民眾向政府申請才能申領。
要知道,對於富人來說,12美元可能還不夠吃頓飯,但對於窮人特別是在小城鎮有六七個孩子的窮人來說,這筆補貼可能就是家庭收入的全部。簡單算個賬,一對夫妻加6個孩子,一個月就可以領96美元,有這筆錢起碼不會餓死。
魯哈尼想要省下這筆錢,必然會動一部分人的「奶酪」。加上近期伊朗食品價格節節攀升,雞蛋、饢等漲了近一倍。伊朗貨幣里亞爾對美元近三個月更是大幅貶值,市場匯率跌幅超過20%。砍掉補貼的行為,對經濟形勢每況日下的伊朗,無異於雪上加霜。
當然,明白人都知道,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要知道,伊朗素以管控嚴格聞名,哪怕是在街上放音樂跳舞警察都會過來問候你,這次能各在多地爆發大規模集會,背後一定還有其他力量。
激化
每個人都有敵人,尤其是政客,魯哈尼也不例外。這次的集會中,魯哈尼的「敵人」們就顯得有些「扎眼」。
12月27日,馬什哈德(伊朗第二大城市)大伊瑪目、星期五領拜人(伊朗頂級宗教人士)艾哈邁德·阿拉莫霍達發表公開講話稱「政府應該為人民的生活現狀感到恥辱」。第二天,馬什哈德首先爆發遊行,多個城市跟進。而艾哈邁德另一個身份,是2017年伊朗大選中,與魯哈尼對決的總統候選人萊希的岳父。
另一名大選落敗者、前德黑蘭市長卡利巴夫跟進稱,「今天的伊朗有4%的人可隨意剝削民眾的生活」。隨後29日,10多個城市發生了不同規模的抗議示威活動,少則數十人,多則上千人。
不過,當時事態尚屬可控範圍,除了伊朗北部城市拉什特和上個月發生特大地震的西部城市克爾曼沙赫抗議規模較大外,其他地區抗議規模較小,德黑蘭尚未發生抗議活動。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事情最後鬧得有些大了。抗議的主題從抗議物價到抗議政府,又從抗議政府經濟變成了抗議政府的外交政策,最後竟然變成了對抗體制。
12月30日,首都德黑蘭失守了。當天德黑蘭四個集會地點共聚集了近千名群眾,尤其是德黑蘭大學附近聚集了近300人,高唱1979年伊斯蘭革命時的歌曲。有傳聞,警方向人群投擲了催淚瓦斯,並用高壓水槍壓制人群。
夜幕降臨后,全國遊行開始向暴力化方向發展。社交網站推特、Instagram和Telegram(伊朗最流行的社交app)上充斥着號召大家上街的信息,一些來自外國的信息則鼓勵民眾流血、犧牲,有些用戶甚至教授製作炸彈、燃燒彈等對抗警察的方法。
當夜,部分城市出現打砸搶燒的情況,激進的民眾與軍警發生衝突,更有暴力分子開始沖向政府機構,省長辦公樓、檢察院、環保局等被燒,宗教人士辦公室被砸。
最具標誌性的事件是德黑蘭的遊行者推倒了美國大使館遺址附近,最高領袖哈梅內伊的巨幅畫像。要知道,最高領袖在伊朗政治體系中是神一般的存在,所有政府機構甚至公司、普通民眾家都有懸挂領袖畫像,平日里議論領袖就屬於大不敬,更不要說推倒了。
「散沙」
那麼,是否真的如一些西方國家所言,伊朗伊斯蘭政權將走向終結,甚至會引發伊朗變色呢?這一斷言明顯有些武斷了。
首先,最直觀地看, 現在的遊行人員基本是一盤散沙。
「阿拉伯之春」時很多國家遊行者都有且只有一個明確的訴求——政權倒台。但看伊朗呢?簡直不能更多元:「伊朗人已不能生活,也不快樂」、「雞蛋太貴了」,這是抗議生活質量不高的;「魯哈尼去死」、「魯哈尼你的承諾呢」,這是衝著魯哈尼的;「無恥哈梅內伊滾出伊朗」、「不要伊斯蘭共和國」,這就直接衝著體制的;「阿訇應該消失」、「毛拉無恥」這是針對宗教人士的;還有「我們是雅利安人,不是阿拉伯人」、「為自己的國家尋找解決方案,而不是為敘利亞」,這是針對國家外交政策的……
這次的事件也不例外。一名伊朗作家在臉書上寫道:「窮人、無業游民、沒有拿到工資的工人、中下層群眾還有不帶頭巾的婦女是這幾天遊行的主力」。而國際危機組織伊朗項目主任阿里認為:「考慮到缺乏領導、組織和任務,這次事件應該接近尾聲了」。
事實上,儘管各地的小衝突尚未平息,但德黑蘭的局勢已經基本穩定。31日下午,幾倍於之前的軍警進入德黑蘭,大量防暴裝甲車及各種特種車輛在德黑蘭市中心的路邊待命。跨年夜,德黑蘭也處於平和安詳的氣氛中。
外部勢力介入的影響力同樣有限。儘管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很活躍,從國家元首到主流媒體無一不大肆渲染這次的遊行,甚至呼籲各國公開支持伊朗人民。但是伊朗政府的解決辦法也很簡單——斷網。從30日晚起,伊朗的網絡就採取了限速、斷網、關閉代理服務器端口、禁用推特等社交網絡等手段,此招一出,外部勢力只能「望洋興嘆」。
控局
更重要的是,伊朗政府有着極為強大的控局能力。
長期以來,伊斯蘭政權就與槍杆子有着不可分割的利益關係。伊朗是世界上少數由軍隊掌握經濟的國家,像石油、天然氣、礦藏這些資源,都牢牢被革命衛隊把控着。有數據顯示,國有經濟超過90%直接或間接掌握在革命衛隊手中。在這種情況下,軍隊一定會為保衛政權鬥爭到底,不會出現軍隊嘩變的情況。
除此之外,伊朗還有一個叫「巴斯基」的准軍事組織,類似於我們常說的民兵。該組織約有40萬常備力量,伊朗官員則宣稱其戰時可動員超過1千萬人。他們分佈於伊朗境內的所有社區,組成了強大的基層情報網和安保網。
一名久居伊朗的中國人給筆者講了一個故事,2009年他在大不里士(伊朗北部的一個大城市)做生意,一天一個伊朗朋友拿着獵槍說要上街示威,結果不一會就臉色慘白跑回來,手一直在哆嗦。問他怎麼回事,他半天才緩過勁說軍隊拿機槍在街上掃射。此後一周,這個伊朗朋友沒有出過家門,而且再也沒有見過他的獵槍。伊朗政府的手腕強硬可見一斑。
套用一位伊朗政治觀察家的話:「2009年僅德黑蘭就有300萬人上街抗議,都無法撼動政權,現在可能3000人都沒到,能幹什麼?」
事實上,在很多伊朗人眼中,「這次既不是革命,也不是政治運動,只是伊朗人民對於經濟和政治停滯爆發出的不滿情緒而已」。
不過,作為一個局外人,筆者也不得不提醒伊朗,「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雖然遊行會結束,但伊朗經濟形勢依然糟糕,而人民的對於美好生活的嚮往還將持續考驗着當權者的能力與良心。這一點,必須重視。■
文/墨父(發自伊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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