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總統特朗普3月13日宣布,將提名現中央情報局局長蓬佩奧接任現國務卿蒂勒森的職務。
老實說,蒂勒森的橫遭罷免,一點都不讓人意外。畢竟過去一年中,二者之間的不和已經鬧得全球皆知;但凡稍有政治經驗的人都知道,這位國務卿的去職,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不過,這次蒂勒森竟然是以“閃罷”的方式收場,這多少還是讓人有點意外的。特朗普以這種絲毫不留情面的做法,似乎也昭示,其對這位國務卿的憤怒已經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以至於連起碼的面子都不想給蒂勒森留。
蒂勒森為什麼這麼招特朗普厭?
在分析蒂勒森與特朗普種種衝突時,媒體多喜歡從雙方在一系列政策方面的衝突找原因。當然,這種做法倒也沒錯。只不過卻依然只停留在表象和技術層面,並未觸及根本。刨開現象看本質,蒂勒森之所以與特朗普反衝,實際上是二人之間壓根就“三觀不合”,而二人“三觀不合”的背後,又折射出美國兩大政治勢力之間的根本分歧。
從政治出身來看,眾所周知,特朗普是一位民粹總統。他之所以能上位,並不是因為其在體制內有什麼資歷和人脈積累,而是窺准了美國經濟長期空心化和產業外流,導致大量白人中產階級失去了原有的工作機會;窺准了外來移民的大規模湧入,擠佔了白人中下層的福利、擾亂了社會秩序,進一步壓縮了他們生存空間。這波憤怒的民眾,對致力於經濟全球化,秉承普世平等理念的當下體制甚為不滿,這種情況下,特朗普才得以異軍突起,通過扮演這部分人的代言人,獲得他們的支持,然後被推上總統寶座——用一句比較繞口的話說,特朗普是一波反體制人群,用體制允許的方式,將他推上了總統寶座。
作為一個體制內總統,特朗普想行使權力,使用這個體制所擁有的資源,就必須有賴體制內勢力的合作——否則他就是一個光桿司令。但作為一個反體制外部勢力推上來的總統,他又必須迎合體制外屌絲們的支持。
從特朗普上台的第一天起,他就陷入到這個左右為難的奇葩處境中。
當然,在體制和反體制兩股力量中,後者才是特朗普的政治根基。但如果他無法取得體制內勢力的合作——至少是諒解,他根本就無法行駛總統權力——進而也不可能去回報那些將自己推上總統寶座的擁躉。
所以,特朗普必須對體制內勢力——傳統建制派做出妥協,妥協的表現之一,就是必須將一些權力分享給傳統建制派。
而對傳統建制派來說,他們雖然不喜歡特朗普,但也不能對他完全拒絕——這不光是因為特朗普是經合法選舉上台的總統,擁有道統;更重要的是,他背後還站着大批對體制不滿的民眾。這幫人雖然反感現行體制,但至少現在還沒有暴力顛覆之心,而是希望通過推選代言人上台這種相對和平方式來博弈。可要是跟特朗普完全不合作,那不僅意味着特朗普將無從施展,進而被民眾拋棄。更意味着這些反體制民眾,將徹底失去通過正常手段博取利益的可能。那麼下一步他們要做的,很可能就是革命了!
特朗普與傳統建制派的互相制衡和彼此忌憚,使得二者不得不互相合作。而蒂勒森,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被提名為國務卿的。作為一個傳統建制派精英,蒂勒森跟特朗普根本就尿不到一個壺裡,甚至互相看不順眼;但維持體制不被暴力顛覆的共同利益,又決定了他們必須一個鍋里燴飯吃(蒂勒森自不必說,即便是特朗普,他的政治路線也絕不是直接推翻體制——最多就是搞體制內革命而已,如果民眾選擇直接暴力革命的話,特朗普不僅成不了他們的代言人,甚至會因頂級富豪的身份,而直接被當做階級敵人幹掉)。
既互相看不順眼,又必須合作共事,蒂勒森與特朗普的關係自然就好不了。而二者的派系出身於政治立場差異,又決定了他們在一系列問題上,必然產生嚴重衝突。
在外交方面,雖說作為美國政治領袖,不管是特朗普總統還是蒂勒森國務卿,都肯定會致力於維護美國國家利益。但美國利益有很多細分類別,哪一種要維護,哪一種可以緩一點,甚至哪一種可以犧牲一下,在這的輕重緩急的選擇方面,蒂勒森與特朗普因為各自政治立場的衝突,就不可避免的會產生衝突。
特朗普作為民粹總統,他當然會更多的考慮白人中下層民眾的利益訴求,所以他要美國優先,他要重振製造業,他還要在全世界範圍內大打貿易戰。他還要通過與朝鮮胖太陽的峰會,給外界傳遞一種朝鮮在自己戰略壓力下妥協的印象,進而塑造自己的強勢政治形象。
但蒂勒森就不同了,作為一個建制派精英,他依然秉持的是傳統政治思維,要優先維護的,也是那些傳統意義的美國利益。
什麼是傳統意義上的利益?一個最重要的方面,就是全球化。美國金融資本、科技資本席捲全球,在全世界範圍內大肆收割,這些同樣是美國利益——只不過流入的對象不是屌絲,而是資本家而已。
對蒂勒森來說,他倒也不是說不能打貿易戰——畢竟全球化造成美國產業外流、移民湧入等等,也確實對美國的長期穩定構成負面影響。但這種貿易戰必須要有限度,不能以摧毀全球化為代價——金融資本和科技資本還指望着靠這賺錢呢。
可特朗普不能答應。一旦規定了限度,劃定了紅線,特朗普的產業迴流這些政策就得不到足夠的政策資源支持,產生的收益喂不飽自己的擁躉。
這是從貿易戰層面來說的。而在國際政治方面,二者的矛盾也如出一轍。特朗普到處裝逼,一會兒臭罵歐洲,一會兒怒噴澳、加,然後又在中東、朝鮮煽風點火,搞得不管是盟友還是對手,都跟美國關係緊張。
這對特朗普來說,他倒是不在乎。反正我美國天下第一,就算你們看我不順眼,難道還敢犯上作亂不成?至於政治影響經濟,那就更不怕了——大不了不做生意唄,我正愁打貿易戰沒名目呢!
但蒂勒森就不行了。你把自己搞成孤家寡人,天下怨聲載道,政治上的麻煩就不說了,光經濟這個根本利益層面,全球化就玩不轉——那美國的那些傳統利益,該怎麼辦?
總而言之,蒂勒森要維持現有國際秩序,儘可能的維護美國的全球化利益;特朗普卻要大打貿易戰,拉攏民粹的同時培育美國工商業資本,所以對全球化利益沒那麼看重——甚至從暗黑角度來分析,特朗普一定程度上,沒準還樂見全球化利益集團受挫,因為這樣更有利於工商業資本的相對崛起——而後者絕對是特朗普的鐵杆擁躉。
基於這種邏輯,蒂勒森與特朗普的衝突是無可避免的。特朗普登基之初,在體制內缺乏根基,或許還只能對蒂勒森加以容忍。但現在特朗普上台已經有一年多了,權力基礎雖然依然未有完全穩固,但較一年前還是有所加強。而在外交領域,隨着庫什納、伊萬卡的強勢崛起,特朗普也已經有了更多的籌碼和選擇,不需要對蒂勒森再像以前那樣包容。
這種情況下,如果蒂勒森能認清形勢,立場上相應妥協和讓步特朗普為避免激化與建制派矛盾,可能還可以繼續留着他;但蒂勒森卻一如既往,在自身籌碼縮水的同時,卻依然堅持原油立場毫不讓步,特朗普當然免不了大光其火。
這時候,攤牌就不可避免了。而攤牌的契機索,就是朝鮮問題——據CNN報道,蒂勒森3月8日在埃塞俄比亞訪問期間對記者表示,美國和朝鮮離直接對話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孰料數小時後,特朗普就表態稱,同意與鑫胖在5月前會面。
對這場反轉,有兩種可能:
第一,對特朗普的對朝態度,蒂勒森有所察知——可他卻依然在外面大唱反調,試圖藉此約束特朗普。只是這時候的特朗普,已經下定了與蒂勒森攤牌的決心。所以這種約束,不僅沒能起到效果,反而讓特朗普大為憤怒,最終先用打臉的方式予以回應,繼而叫他捲鋪蓋滾蛋。
第二,特朗普早已決定幹掉蒂勒森——而且是用打臉的方式。所以一開始就對其徹底隱瞞。只等尤不自知的蒂勒森在外面表達立場后,再先打臉,后掀鋪蓋——這麼做的目的,就是故意給他難堪。
當然,到底是第一種還是第二種,外人無從知曉,但不管是哪種,結局都是一樣的——蒂勒森被以極端羞辱的方式攆走。
這符合特朗普的性格,更有利於其強勢形象的塑造。而這種特氏傲慢的表演,也意味着,特朗普在大權獨攬的道路上,又向前進了一大步。
只不過,這也是有風險的。特朗普此舉,固然更有利於自己的權力集中,但也狠狠的刺激和羞辱了建制派。接下來,如果特朗普能夠萬事順遂,那倒也罷;可如果半途遇阻,建制派的反擊肯定也會更加猛烈,政治報復和追殺,也肯定會更加不留情面。而對外界的影響就是:隨着特朗普的後路越來越窄,他也勢必會越來越激進,美國政壇乃至國際政治舞台的血雨腥風,也會越來越洶湧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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