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對至少價值500億美元的中國出口增加關稅的消息吸引了眾多眼球,中美之間「史詩級」的貿易戰開打的論斷也不絶於耳。但是,首先要確定的問題是:此次增稅真的確定了嗎?答案是並沒有。
揮大棒為談判
3月23日,特朗普簽署貿易備忘錄,正式授權美國貿易代表羅伯特•萊特希澤對中國的不正當貿易行為採取措施。備忘錄要求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應該在15日內公布正式清單及關稅。此清單將在隨後30天交由公眾討論,隨後才會生效實施。
301調查程序的巧妙之處在於,總統簽署的備忘錄相當於子彈上膛,但是真正扣動扳機的是美國貿易代表在45天後公布的正式清單。這就為雙方的談判與協商提供了餘地。特朗普此舉等於把球踢給中方:要麼按照美國商務部所建議的通過購買天然氣來實現單邊削減中美貿易赤字1000億美元,要麼就等著被施加關稅。作為回應,中國商務部發佈通知,擬採取終止減讓部分產品加徵關稅,以平衡對中方利益造成的損失。值得注意的是,中國商務部公布的同樣不是最終清單,清單的公示期截止3月31日。且明確表示清單針對的是月初美國宣佈開徵的鋼鋁關稅。據相關統計,此次增稅的額度與美國鋼鋁關稅對中國產品所增稅額同為4億美元左右。
不難看出,與歐盟在美國公布鋼鋁關稅計劃後立刻做出反制姿態不同,中方選擇了後手出牌、對等反制的應對措施。只不過中國商務部在增稅範圍選擇上延續了二月份對美國高粱雙反調查時的思路:在繼續聚焦農產品的同時,加入了製造業的鋼和鋁。選擇農業和製造業領域實施增稅,針對的無疑是特朗普的票倉。針對特朗普為中期選舉造勢的期望,所謂點到了要害。儘管美方咄咄逼人體現著優勢,儘管中方後手出牌、對等反制毫不退讓,但雙方都留有餘地。顯然雙方都做了最壞打算,但也都重視談判解決。因此,現在就斷定貿易戰到來還為時尚早。
戰略性貿易摩擦的激化
此次301調查主要針對中國政府所謂利用企業所有權、股權份額以及採購等限制措施來迫使美國公司進行技術轉讓;並通過產業計劃促進中國公司投資美國關鍵技術領域來獲取高新技術及知識產權;以及中國政府可能採取或支持的通過計算機網絡對美國公司知識產權及商業機密等的盜取行為。但吊詭的是,根據美國貿易代表在參議院聽證會上透露的信息,本輪增稅涉及的領域指向《中國製造2025》規劃中中國政府重點發展的十大高新科技產業和高端製造業領域,具體包括新一代信息技術、先進數控機牀和工業機器人、航空航天裝備、海洋工程裝備、高技術船舶、新能源裝備、高鐵、農業機械、新材料及生物醫藥和高性能醫療器械等產業。顯然,這才點出了特朗普政府發起貿易摩擦的根本目的,此次調查也變成了中美之間在產業政策層級的較量。
從上世紀90年代初開始,中美貿易摩擦逐步經歷了從產品到產業、從產業到匯率,再從匯率到國家治理體制幾個階段。本次301調查看似針對的是中國高新科技產業和高新製造業的產業維度摩擦,但由於上述產業的戰略重要性以及中美雙方的產業政策護持,本次貿易摩擦背後是中美經濟增長方式和國家管理模式的摩擦,是中美核心競爭力之爭。
短期來看,此次301調查在於為中期選舉拉票。當前共和黨以51比49佔參議院多數,隨著11月中期選舉的迫近,參議院中將會換屆的33個席位中,民主黨佔到23席,共和黨8席,獨立政黨2席。特朗普經濟政策的短期影響將會對共和黨能否繼續保持兩院優勢地位產生重要影響。調整美國的國際收支、重振製造業、拉動就業是特朗普競選時做出的承諾。目前看來,這三項目標也正是當前特朗普政府經濟政策的重點。鋼鋁關稅的實施,被認為能夠增加鋼鐵和鋁行業的就業,而這兩個行業所在地區的選民是特朗普當選的重要支持者。而此次對中國發起的301調查,最直接的影響就是會減少中美貿易逆差。
中期來看,中國對美國地位的挑戰以及由此引發的美國對華政策轉型已經成為美國政策界的共識。美國在經濟、軍事、軟實力等方面仍保持優勢,與中國的競爭最關鍵的領域就是高新科技領域的競爭。在2月28日特朗普向國會提交的《2018貿易政策議程暨2017年代報告》中,認為中國實施的是一種國家主導的經濟模式,政府而非市場在資源配置中佔主導地位,這樣的模式是中國過剩產能扭曲全球市場的主要原因。因此,此次發起調查是特朗普在國際層面協調立場壓制中國經濟發展模式的一次重要嘗試。
中長期來看,當前中美貿易摩擦的背後,是特朗普對調整美國經濟發展模式緊迫感的認同。製造業早已不是美國經濟的支撐,但過度服務化的經濟也正是當前美國社會嚴重分裂的根源。奧巴馬時期,美國就開始了高端製造業回歸,特朗普基於自身政治利益與美國製造業深度捆綁,以經濟績效與選票聯動為抓手,以圖全方位重振美國的製造業。大企業回流也好、重振製造業也罷、本質仍舊是對美國經濟發展模式的調整,而根本目的還是美國復興。這一宏大敘事無論在高端製造業上還是核心競爭力上,中國都是首要目標。
日美貿易摩擦教訓
美國曾多次對日本發起301調查,幾乎結果都是雙方在最終清單公布前達成妥協而告終。美日貿易摩擦是戰略性貿易摩擦的典型,但日本路徑的借鑒意義更多在於反省而非追隨。日美從貿易摩擦管控走向國家發展模式管理,直接的後果是日本崛起的勢頭被徹底瓦解。
在這場戰略性貿易摩擦中,守成大國通過貿易摩擦迫使新興大國調整自身,遏制新興大國實現經濟騰飛甚至趕超的勢頭,另一方面新興大國也表現出過度追隨而喪失自我的一面。
但是,無論是戰後日本國家地位、國家制度建構的基礎、還是與守成大國的關係,都與中國有本質不同。因此,中國都無法跟隨這一路徑。
由此,在處理中美之間的貿易摩擦,中國一向本著做大蛋糕、互利共贏的原則處理對美經貿關係。但是,目前看來中美兩國產業結構趨近,中國在高新技術與高端製造業等領域對美國逐漸構成實質性競爭,貿易產業領域的矛盾進一步深化為了戰略層面上兩個國家核心競爭力的競爭。貿易戰不是目的,與西方的全面對立更不是中國利益所在。儘管中方可以通過在一系列諸如美債、美股、朝核、南海、台灣等諸多問題,主動設置議程來採取主動。但究其根本,中國應該考慮如何維持一個安定的國際貿易發展環境。
此次美國通過鋼鋁關稅迫使盟友選邊站隊的意思已很明確,經過3月10日美日歐在布魯塞爾就鋼鋁關稅問題的會談後,三方顯然就「關稅換立場」、中國的過剩產能對國際市場的扭曲等問題達成某種共識。會後聲明表示三方將合作對抗第三國受政府支持擾亂市場秩序的貿易行為,雖然這與美國貿易代表就中國政府操縱不公平貿易向WTO投訴是否相關還不清楚。但是,隨後日本媒體就爆出,日本政府23日決定對中國和韓國的碳鋼焊接接頭徵收反傾銷稅。日本政府是否是在以此取特朗普的鋼鋁關稅豁免也很值得玩味。歐盟是否有動作仍待觀察。再進一步拓展的話,美日印澳為基礎的「印太組合」仍舊構成戰略威脅。
對此,中國面臨的緊要問題是如何避免讓美國打造出一個對華經濟或政治層面的制裁同盟。其實中國已經開始做了很多事情:3月22日,中韓自貿協定第二次聯合委員會在首爾舉行。23日,中日韓自貿區第13輪談判首席談判代表會議在首爾舉行。在美國退出TPP、主動放棄制定高標凖國際多邊貿易規則的環境下,特朗普的戰略收縮也同步削弱了美國亞太戰略及亞太盟友體系的經濟支柱。這為中國的「亞太戰略」提供了空間和機遇。■
轉載:BBC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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