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美峰會——特朗普「雙重反轉」背後的白宮內鬥

雲石

朝美峰會確實是磨難多多。半個月不到,這場峰會便迎來了兩次反轉,先是特朗普言之鑿鑿,說朝美新加坡峰會取消,引發全球一陣嘩然之際,特朗普推特又傳出美方工作團隊已抵達朝鮮,為美朝領導人會晤做準備的消息。不得不說,特朗普的這撥操作也真是夠坑爹的。不知道多少媒體自媒體,因為他的這番顛三倒四,最後碼好的稿子作廢,甚至直接被打臉。


特朗普「挑刺」朝鮮的動機,除了簡單了當的漫天要價之外,更深層次的原因,在於特朗普對朝鮮的棄核誠意缺乏信心,以及受到來自華府內部的政治壓力。

這後兩點,可以說是相輔相成的。缺乏信心,使得特朗普的意志無法堅定——如果最後事件發展的結果,是他被金委員長玩了,這本身對其政治威望就是一個巨大的打擊。而內部建制派的壓力,更使得這種潛在打擊一旦引爆,所造成的影響會被成倍放大。也正因為如此,才有了後來特朗普的獅子大開口(要求朝鮮將核導運往第三國),以及被朝鮮拒絕後的出爾反爾——宣布朝韓峰會取消。

為什麼特朗普會有有這種顧慮。原因也同樣不難理解。

首先,朝鮮本身也確實是不按規則出牌的國家——本世紀初期其利用朝韓世紀峰會,以及六方會談做掩護,暗中研發核導,這段黑歷史誰都不會忘記。

雖說朝鮮之所以不敢按規則出牌,歸根結底還是因為美國的原因,但不管怎麼樣,對這樣的國家,在其已經核導研發成功後,卻突然搖身一變,表示願意致力於半島無核化,這話雖漂亮,但特朗普心裡不踏實,也在情理之中。

何況,就算金委員長致力於無核化的表述真不全是忽悠,但真要將這件事搞定,也絕不簡單。可想而知,在半島無核化一事上,朝鮮必然會附加無數條件,而且一旦美國不能滿足,朝鮮很可能就會立馬退回到擁核立場——這種極大的不確定性,更讓特朗普雖然有會晤之心,但同時也充滿忐忑。以至於一旦有個風吹草動,立場頓時出現搖擺。

而華府內部的博弈,這個就相對複雜些。眾所周知,作為搞民粹上台的總統,特朗普與華府建制派一直貌合神離。雖然特朗普借自己的龐大擁躉支持,以及自身的強勢執政風格,還能穩住場子,但建制派的威脅就一直沒有消停,掣肘也是無處不在。

這種內部的不穩定,使得特朗普在朝美峰會方面不得不束手束腳。特朗普當然希望通過朝美峰會和接下來的半島無核化進程,來大大提升自己的政治聲望。但由於在這件事上美國缺乏對局勢的把控力,如果最後被朝鮮擺一通,甚至哪怕僅僅是不歡而散,都免不了要被建制派拿來作為攻擊其之子彈。

當然,建制派之所以反對朝韓峰會,也不單單只是為了反對特朗普。朝美峰會,以及可能隨之衍生的半島無核化,雖然可以讓美國免除朝鮮核導的潛在威脅,但代價就是韓美軍事聯盟的解體和美國在東北亞影響力的衰落。畢竟美國在韓國駐軍的合理性,建立在韓國需要仰仗美國之力防範朝鮮的基礎上。如果朝鮮真有朝一日棄核,朝韓和解,駐韓美軍就不再有存在的價值,甚至不可能存在(駐韓美軍不撤,朝鮮不可能棄核)。

一邊是朝鮮核導威脅,一邊是美國對韓國乃至東北亞局勢的主導權,二者均對美國有重要意義。特朗普傾向前者,建制派看重後者,二者在國家利益的側重點上存在分歧,以至於後者對前者加以遏制,這個在邏輯上也是合理的。

當然,除了政治,還有經濟。

一般來說,建制派背後,更多的是凸顯全球化資本的身影。

從全球化資本的角度來說,首先韓國經濟長期以來深受美國全球化資本影響。雖然近年來隨着中國的強勢崛起以及中韓經貿往來的緊密,美國資本的這種影響力有所削弱,但從絕對角度而言,美國資本依然是韓國經濟背後的頭號獲利者。可一旦半島無核化真的實現,美國之於韓國的政治利用價值不復存在,而且韓國也會不可避免的在政治上和經濟上與中國越走越近。這種情況相愛,美國資本在韓國的利益也會大受影響。

同時,美韓同盟的鬆動,也會影響到美國對東北亞、乃至整個東亞秩序的主導權。

對現有的美國全球化資本而言,他們雖然不願意特朗普跟中國打貿易戰,毀掉全球化,但也不願意中國成為全球化的主宰——畢竟這意味着全球化體系中的財富和話語權將逐漸從美國資本權力向中國政治權力轉移。

他們希望的,就是維持現有格局——既中美斗而不破,美國依然主導東亞。這樣全球化繼續能進行,主要的財富和話語權也依然在美國資本手中,他們就能從中獲取最大利益。基於這種邏輯,像半島無核化這種從長遠看有可能會影響未來東北亞秩序,讓中國從他們手中搶地盤的玩法,並不符合他們的心意。既然如此,與美國全球化資本關聯更甚華府建制派,自然就在政治上,選擇了傾向於對朝維持施壓和制裁,而非通過和平方式,解開半島這個死結。

但特朗普不同,特朗普上台以來,大力推行美國優先,致力於重振美國的內力。這種背景下,美國全球化資本的利益,並不是特朗普考慮的優先級——甚至某種意義上還是它的對手。特朗普的經濟擁躉,更多的是美國本土的工商業資本。所以,特朗普主觀上並不願為了現有的美國全球化資本的利益,而被他們牽着鼻子走!

當然,這並不代表特朗普就願意讓出東北亞的利益。只是在特朗普的選項中,首先是內調結構,把資本趕回國內,當內力充實了,再出去外拓市場。而在這個過程中,特朗普也可以對資本結構重新洗牌,打壓一批舊資本,扶持一批新資本。等換血后美國資本再次出來攻城略地時,這些新的全球化資本,就是脫胎於特朗普系,到時候特朗普,或者他的政治傳人再出來充當新的全球化代理人,也不是不可以。

在這個過程中,特朗普可以選擇暫時的蟄伏,順帶着還可以利用半島無核化,多敲韓國幾筆竹杠。

說直白單,現有的全球化資本,需要靠現有的秩序獲利;所以他們並不願意破壞現有的全球化秩序——畢竟就算將來特朗普大功告成,美國資本重新出山,但那時候的全球化資本,也不是現在這一撥了。但特朗普致力於重振美國國內經濟,所以對現有的全球化秩序,以及相關獲利者並不感冒,所以在對朝和解而導致現有東北亞經濟秩序鬆動方面,他的接受度會相對高一點。

建制派與特朗普、全球化與美國優先,兩股政治經濟勢力、兩股不同理念,無時無刻不在發生衝突。而半島無核化,這事兒本身足夠份量,而且利弊得失的側重點涇渭分明,所以自然而然成為雙方爭執的焦點;但由於半島無核化確實前景難料,所以無論是特朗普還是建制派,都沒有足夠的能力說服或者壓倒對方(朝鮮如果忽悠后反悔,就坑了特朗普;可任由朝鮮核導威脅美國,建制派又承擔不起這個責任)。這種不確定性,使得華府內部自然而然的充滿分歧,難以形成一致的堅定立場。所以我們才看到特朗普一會兒說峰會取消,一會兒又說派出工作團隊赴朝為峰會做準備。而無論是取消,還是繼續,特朗普的聲明中都充滿了保留空間和迴旋餘地。這種變換和迴旋,其背後,依然還是折射出白宮內部的激烈博弈,使得連一向嘴巴不把門,習慣了高調做派的特朗普,這次都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把話給說死了!

那麼,既然華府內部如此混亂,那半個月後的朝美峰會,到底會不會如期舉行呢?說實話,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敢下定論。只能說,希望特朗普這次,能靠譜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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