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7月6日中美正式攤牌大限的逼近,貿易戰的陰雲已經徹底籠罩在太平洋的上空。而在中美之外,美國對日歐韓加墨等主要經濟體和鄰國的威逼勒索也正進行的如火如荼,特朗普似乎是鐵了心要同時跟全球開戰,一舉把所有對手都給揍趴下。
這無疑是十分瘋狂的,且看上去完全不合情理。美國雖然是全球唯一超級大國,但它的優勢是相對的,它並不不具備以一己之力勢壓群雄的絕對實力。何況以現在的時代背景,美國也不可能真的與全球為敵,閉關鎖國不再貿易。特朗普政策之本質,不過是想通過極限施壓,逼迫毒手讓步,為美國爭取一個更好的貿易環境而已。
既然如此,特朗普完全沒道理如此瘋狂——畢竟這種玩法,不僅給了對手攜手抗美的契機,自身戰略資源消耗也會因此分散,難以形成有效殺傷。
可特朗普依然這麼做了,這又是為什麼呢?
首先一個原因,是對手們四分五裂,難以形成合力。
比如中歐,作為全球第二、第三大經濟體,其整體實力還在美國之上。但且不說歐洲內部本身就矛盾重重,凝聚力嚴重缺乏,單單是中歐之間,二者在政治體制、意識形態、經濟結構等方面就存在着巨大的衝突,彼此間缺乏足夠的利益紐帶,戰略互信程度也嚴重不足——這意味着他們缺乏合縱抗美的基礎。就算短時間因為面臨美國威逼,二者被迫建立攻守同盟,但只要美國政策一轉,對歐洲放鬆制裁,歐洲立馬就會背盟而去,甚至不排除調轉槍口,跟着美國來反割中國一刀。而基於對歐洲尿性的深刻理解,中國也不敢對其深度信任,所以戰略同盟關係不可能建立。
中歐如此,中日更是如此。甚至歐日之間,也存在着類似的衝突——歐日能坐到一起,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有美國這個共同的老大,拋開美國這個紐帶,歐日之間的矛盾和衝突同樣難以調和,自己都能隨時掐起來,更別說一起合作抗美了。
「山東六國」的互不信任,決定了合縱抗秦根本就是空中樓閣。當然,如果美國威逼到極致,大家避無可避,面對共同強敵,也能夠合作一番,但只要美國政策一變,開始各個擊破,本就互不信任的同盟肯定會一鬨而散,各掃自家門前雪。
看透了「山東六國」的各懷鬼胎,特朗普也就有了揮舞大棒底氣——他大可以先極限施壓,試試行情,如果能把各國一鍋端了最好,就算最後發現自己力有不逮,那也沒關係,到時候再調整政策,分而治之,也為時未晚。
總而言之,美國這麼多年積攢下來的硬實力和強大影響力決定了,在這場搏鬥中,它一開始就已經立於不敗之地,有足夠的戰略轉圜餘地,也正因為如此,特朗普才敢如此囂張。
當然,如果僅僅是可以確保不敗,還不足以讓特朗普如此作惡。畢竟這種做法,實際上是消耗美國國家信譽,損害美國與相關經濟體戰略信任為代價的——雖然這種損害並不會立刻對美國造成威脅,但經此一事,大家對美國的防備和離心肯定會大大加強,在共同打造美國影響力之外貿易體系方面的動力也會大大增長。所以,沒有足夠的利益驅使,特朗普也實在是犯不着幹這種買賣。
這就涉及到第二點原因——鬥爭策略。
美國這一輪貿易大戰,本質上是美國內部問題引發。全球化環境下,雖然美國金融、科技資本大發其財,但基礎產業外流,使得美國陷入空心化內憂,階級矛盾加大、社會問題越來越嚴重。
而正如全球化中,金融、科技資本是從全世界攫取利益一樣,美國的基礎產業也是流向全世界的,所以單打某一個經濟體——比如中國,其實並不能完全扭轉美國在當下貿易環境中的劣勢。何況你對中國的產業動手,它的美國市場份額也未必會流回美國製造手中,而是極大可能會轉移到其他國家——甚至它們還有可能趁虛而入,接盤美國因貿易戰而損失的中國市場——這同樣是一個巨大的市場!
對中國開戰如此,對歐洲開戰同樣也是如此。
這並不符合特朗普的利益。特朗普的目標,是想系統性的重建一整套有利於美國的全球貿易秩序,實現利益最大化。在這個過程中,他需要把所有戰果,儘可能的由美國人自己獨享,盡量避免其他人摘桃子的情況出現。
既然要利益最大化,對特朗普來說,一個不錯的選擇,就是將所有主要經濟體都視為敵人。在他看來,如果能把他們一下子全部擼倒當然最好。就算這個目標太大,難以實現,但鑒於它們各懷鬼胎,難以合縱,所以美國也不用擔心會輸。
而最重要的是,這些經濟體不管嘴上叫的有多麼兇,但實際上無一例外,都無時無刻不想着跟美國和解。所以當給了一大棒,製造出足夠的壓力之後,特朗普可以再根據形勢需要,挑選出次要打擊對象,甩個胡蘿蔔出去,流露出放鬆制裁的意思,那麼這類經濟體肯定會喜出望外——這時候再來談,首先可以利用他們的恐懼心理,多少割一點肉出來。就算退一萬步,實在一點肉都割不出,最起碼也能要他們不許摘桃子,不能在美國跟其他主要對手杯葛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這種不許摘桃子的要求,擱在平時,讓人答應還是有一定難度的——畢竟你要打是你的事,沒道理限制我的自由。
但擱在貿易戰大背景下,作為和解的條件提出,那情況就不一樣了,畢竟這事兒也對己方也沒什麼實際損失,最多不過就是不賺額外收益罷了,既然自己也確實想息事寧人,那答應美國要求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搞定了次要目標,這時候再把矛頭對準主要目標時,美國不僅自身收益有了保障,而且對方由於失去了援兵(其他人都明哲保身去了),在面臨美國制裁時尋求產品和市場替代時的難度也加大,內憂外患之下,不僅妥協的可能性增加,妥協后的收益,也能由美國一家獨享。
而最後一點,則是中期選舉的政治需要。在之前的文章中雲石君反覆說過,特朗普是個民粹總統,在政壇缺乏足夠根基,其政治地位主要靠民粹支撐。同時,許多華府建制派——尤其是民主黨,對其深惡痛絕,無時無刻不想着要把他搞下台。
而中期選舉,就是一個很重要的關口。如果中期選舉被民主黨佔了上風,那接下來特朗普就會面臨很大的麻煩——什麼通俄門、招妓門之類的破事,在共和黨控制國會時,可能還勉強壓的住,但一旦民主黨佔了上風,那就不一樣了。到時候天曉得他們會整出什麼妖風,甚至發起彈劾也不是不可能的。
所以,特朗普必須拿下中期選舉。而鑒於特朗普飽受主流媒體打壓,他的一些民粹政策也確實衝擊到了美國盛行多年的政治正確,所以他有必要樹立極端強勢的形象,爭取選民的支持。而對全球悍然揮舞貿易大棒,不管最後能不能達成目標,但就方向而言,至少看上去是符合美國利益——尤其是符合美國普通民眾利益的。這種直觀可見,能夠為特朗普提振威望,招來更多的支持者。實際上,近幾個月來,隨着特朗普的強勢出擊,其民調支持率也確實是節節攀升,如果這股勢頭能夠持續,那年底的選舉惡戰,特朗普就能夠順利過關。
不敗的底線,鬥爭策略,內部選舉鬥爭的需要,這三大原因,給了特朗普勇氣,讓他採取了與全球為敵的強勢立場。
那麼,這種強勢立場,會持續多久呢?最起碼,應該會持續到中期選舉,起碼先過了這一關,特朗普自身才有足夠的籌碼和轉圜空間。而從長遠看,既然特朗普能夠從這種玩法中得到好處,美國也確實有從中獲益的可能,所以至少從特朗普本心來說,他還是願意不斷的持續下去的。除非,美國自己也扛不住,比如主要對手——中國之類誓死不從,貿易戰帶來的收益抵不上損失,反而導致美國內傷加劇,民怨沸騰,那特朗普才有可能消停些。不過到底會如何,也只能等到貿易戰開打一陣子後,再行判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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