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時刻,安倍訪華,貿易摩擦出現最大變數

智谷君

安倍終於來了。2018年10月25日,安倍所乘專機降落在北京首都國際機場。這一次踏上中國,距離上一次日本首相正式訪問已過去了將近7年。


中國兩國領導人互訪冰凍時間之長,在中日恢復邦交之後是前所未見的。當年即使是小泉純一郎跑去靖國神社,中日首腦互訪也只停了5年。

破冰極其不易,但似乎又有點理所當然的意思。

回暖其實已經有預示。


這是2017年11月,在越南峴港,中國最高領導人會見安倍時的照片,兩位領導人表情輕鬆,略帶笑意。

還有,今年5月中國總理突訪日本,日本為李總理這次出訪精心安排,高規格接待,比如拜見天皇,部分行程安倍甚至全程陪同。

而2014年11月,國家最高領導人在北京人民大會堂出於禮節會見來華出席APEC領導人非正式會議的安倍,兩人握手時的情景則是這樣的。


時光荏苒,兩張圖兩種溫度,怎能不讓人感慨一聲: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

有人把中日快速回暖歸功於美國,特朗普機槍掃射把中日推到了一起,中國向日本拋去了橄欖枝,安倍就順勢爬了上來。

但其中的微妙,也是這幾年來慢慢積累的。過去7年,無論政治多麼冷淡,經濟的熱度、民間的熱度始終給中日關係留存了溫度。

01、安倍的禮物

談日本,中國人總會記得鄧小平1978年的日本之旅。

記得他接受記者採訪時談及乘坐新幹線的感受,「我就感覺到快,有催人跑的意思,我們現在正合適坐這樣的車。」

在日本,中國最高決策層親眼看到了現代化,認定中國需要快一點,再快一點,縮短和世界的差距。在他回國後不久,中國召開了十一屆三中全會,啟動了改革開放。

改革開放40周年,也是日中和平友好條約40年,日本隱隱的就是中國要追趕的那個發展模板。

雖然最近十年,中日關係大起大落。但因為相互需要,利益上彼此糾纏,因此無論再怎麼看不順眼,終於沒淪落到全面崩盤。

政治可以冷淡,民間感情可以冷漠,但經濟始終是「壓艙石」。

自2007年始,中國一直是日本數一數二的貿易夥伴國。2017年,中日貿易總額3029.9億美元,較去年增長10.1%,相當於中國外貿總額的7%,相當於日本GDP的6%。2017年日本對華直接投資額為32.7億美元,為對華第三大投資國,同比增長5.1%,相比之下,世界對華直接投資的同比增長為1.9%。

中國長期盤踞於赴日旅遊消費第一的國家;數據來源:日本國土交通省觀光廳


在民間對中日關係一片淡漠之時,安倍來了,隨行500名日本經濟界高層人物,陣容之盛大直追當年日本歡迎鄧小平到訪。

高規格必然意味着大動作,在中美貿易摩擦攪動世界經濟的形勢下,安倍所圖一定不小。以日本的性格,這一次對東道國也必定禮數周全。

首先,安倍將宣布日本間接參與中國「“一帶一路」倡議。

在中國提「一帶一路」之初,日本是很警惕的,日本媒體的觀點大多數和歐美並無不同。但大約從2016年開始,日本的表態變得曖昧起來。

轉折點是在去年11月的APEC會議上,兩國領導人臉上久違的笑容背後,日本對「一帶一路」倡議的態度變了。

其實,早在去年G20峰會上,安倍就向中國表達了日本想加入「一帶一路」倡議的意願。同時,日本還派遣一名政界資深人士赴北京參加中國國家領導人主持的「一帶一路」會議。

安倍不只是表態,行動也十分迅速。今年6月,安倍宣布將中日第三方市場合作納入日本國家發展戰略之中,與安倍2014年提出的「“觀光立國」發展戰略屬同一地位。

中日一直在國際的基礎建設項目上競爭激烈,比如高速列車項目,而新的合作不僅減少競爭中多出的資金和時間成本,也將給受惠國更大好處。前段時間,中日對外公布「一帶一路」合作的首個區域——泰國的「東部經濟走廊」,核心是泰國春武里府(Chon Buri)的城市開發。

日本錯過了AIIB(亞投行),不想再錯過「一帶一路」,而中國,爭取到了在東南亞注資佔主導地位的日本的靠攏,意味着一次「外交上的勝利」。

其次,重啟中日雙邊本幣互換。

安倍來之前日本媒體已經在放風了。上一次貨幣互換安排是因為領土紛爭而於2013年9月到期終止。

據NHK報道,這一次不只是重啟,雙邊的央行要將其規模擴大至原先的10倍左右,約為3萬億日元(300億美元),遠超前次的30億美元。

之後中日的貿易結算便可以使用人民幣/日元,不必再使用美元作為交易的中介貨幣。

與此同時,中國方面還同意給予日方人民幣合格境外投資者(RQFII)2000億元人民幣配額。這意味着人民幣將納入日本央行儲備貨幣,人民幣國際化又多了一個大國的支持。

最後,安倍將與中國協商終止日本對華政府開發援助(ODA)。

ODA援助是中日在1979年啟動的對華發展的貸款援助項目,為最揭不開鍋時的中國提供了資金和技術。「改革開放之後的第一桶『技術金』應該說來自日本」,旅日媒體人徐靜波如是說。

北京首都機場、地鐵1號線、上海浦東機場、中日友好醫院……這些中國人熟知的項目背後都有ODA,ODA提供了超過3.65萬億日元的援助。

即便2007年之後中日協商終止了有償資金援助(日元貸款),小規模的無償資金援助和技術援助一直在低調進行。


2010年後,隨着中國GDP趕超日本,中國媒體報道中總少不了日本對中國崛起的恐懼。不過8年過去了,越來越多日本人認可了中國角色的轉變——從一窮二白的被援助者逐漸發展成實力超越日本的經濟強國。

終止ODA就傳遞出這樣的信息。所以,這不是結束,取而代之的是,安倍將與中方磋商設立一個中日共同對第三國經濟援助的機制。這是安倍的第三份大禮。

除此之外,安倍還會邀請中國國家領導人明年訪問日本,並在科技、知識產權、中日不同產業和企業間的交流等一系列雙方對話,這些對話都建立在部長級以上。

40年後的今天,中日兩國的官方交往來到了一個拐點,安倍此行能否有好成果是關鍵。

02、民間冷淡存隱憂

相比三十年前中日關係的熱火,今天即便政治關係恢復常態,民間冷暖則成為最大的短板。

最近十年的中日民間關係,一直停留在很微妙的狀態。

中國很多年輕人喜歡日本漫畫、流行文化,女性則喜歡日本的各類化妝產品和家電。但與此同時,抗日神劇也以誇張的速度被製造出來;說起日本,總會有一條不分年齡線的代際傳承表達着痛恨。前不久,我的一位親戚就直接告訴我,「去什麼日本,我恨透了日本鬼子。」

但相對於中國人對日本的「愛憎分明」,當代日本人對中國的態度更不樂觀。

致力於中日友好的民間組織「言論NPO」在近期發布了一項最新統計。2018年,中國對日本有好感的佔比為42.2%,相較去年的31.5%激增了將近10個百分點;日本人對中國有好感的佔比僅為13.1%,相較2017年的11.5%僅僅上升了不到1個百分點。

雖然,兩國對彼此好感度出現了更大的偏離,但好歹在回暖,這種失衡總比全面相互厭惡的2013-2014要好多了。


如圖,中國對日好感度在2013年降至建交以來的冰點,而日本則是在次年。隨後,中國快速反彈,隔年中國人對日本的好感已經漲回11.3%。

為什麼自2013年以後,日本人對華態度始終低迷?

長期研究中日媒體動向的北海道大學國際新聞與傳播研究院准教授西茹提出一個解釋。

她說,總的說來,有幾個日本社會存在的典型狀況,影響了日本人對中國的看法。
2012年,中國民間發生大遊行,伴隨着大量針對日本品牌的打砸事件,這些都上了國際新聞的頭版,自然也讓日本人看到了。中國民眾的反應對日本人形成巨大的衝擊。

同時,日本是一個一旦形成社會輿論,改變起來就非常難的國家。更何況,2013年以後,日本媒體整體上對中國的報道並沒有太大的改觀。這些年來,日本媒體在評論中國時,依然容易走極端。甚至一些本可以作出比較公正評論的日本嚴肅媒體,在遇到中國問題時,也會變得情緒化。

媒體主要影響精英,至於以家庭主婦為主要對象、受眾更廣的電視節目,也會有大量中國節目。

比如在中國長期表演的演員矢野浩二,回國就吐槽中國養狗的不禮貌行為;又比如邀請在日華人對中國人的不文明行為評頭論足。

然而,你以為綜藝以外就沒別的了嗎?還有更廣泛的那些小報雜誌、書籍,比如我們都知道的那本去年出版的由一個日本人寫的研究中國抗日神劇的書。

所以,安倍此行怕是也難立刻撼動這樣的觀感。

科技發達讓我們輕易就能獲取資訊,但對信息的不同解讀卻更容易產生誤解。回想上世紀通訊閉塞的年代,或許更有某種人性之光。大概很多人不知,曾經中國官方為促進中日青年間的關係,做出了很大的努力。

1984年,北京迎來了3000多名日本人。他們是由中國官方邀請來,為的是讓當時不了解中國的日本青年更了解這個鄰國。相應的兩年後,中國也派出100名青年(其中就包括了之後的主席和總理)訪問日本。

到訪中國的日本青年團人數遠勝於赴日的中國青年團,而中國在一窮二白的情況下,要接待如此多的日本人,保證給他們留下中國的好印象,這裡頭擦出的火花也更深刻。

比如,3000人訪華的費用主要由中國政府承擔,而中央撥了800萬人民幣用於開支,這個數對1984年的中國而言已是天文數字,可是如果坐商用飛機,光機票錢就要花掉一半。為了省這筆錢,中國最後使用了空軍飛機來接待這群訪華團,而撥打空軍司令員電話的活動籌委會主任王震是著名的抗日將領。

旅途中還有一個小插曲,訪華團途徑南京,有日本人要求前往南京大屠殺遺址。而恰巧當時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正在修建當中。江東門外的萬人坑遺址,則是在40多年的風雨吹打之後,南京政府花了好幾個月才找到的。

最後,日本人被帶到了江東門外萬人坑遺址。3000多個日本人第一次看到了當年遇難者的遺體、屍骸。在之後工作組的簡報中,多次提到當時日本人這樣的反應:

某某跪倒在萬人坑遺址前,放聲痛哭;某某當場向中方工作人員道歉,稱我們對不起中國。等等。

風雨飄搖,歷史上的雙方在另一個時空奇妙地重疊,產生新的碰撞,但是歷史遺留的重擔,最後又落在了平民百姓的肩頭。

03、為什麼是安倍?

中日關係的至暗時刻由小泉純一郎開啟,而將中日關係拉回正軌的則是有「小泉門生」之稱、同為日本保守派代表的安倍晉三。歷史還真是充滿了弔詭。

前不久英國《金融時報》採訪了小泉純一郎,他直接否認給他和安倍扣上保守主義政治家的帽子,「我是右翼嗎?完全不是。安倍也不是右翼。」

除了時下國際大環境的因素,還跟安倍和小泉比起來,更擁有左右逢源的氣質有關。

安倍出身傳統的政治世家,崇拜祖父岸信介,並且沿襲了他的一貫政治作風,在歷史問題上也跟隨右翼的模糊軍國主義歷史觀。經濟學人在其發布內閣名單時更是撰文稱,「這是亞洲最不想要的危險的民族主義新內閣。」

安倍是一個精明的政治家。他目標堅定,但為了達到目標,他知道什麼時候需要退讓。

為了拉回中日關係,他利用各種機會「偶遇」中國領導人;在2013年去過靖國神社之後,在首相任上再沒有去過……以至於,在他擔任日本首相即將邁入第7個年頭時,外界對他的作風有了更新的解讀:他是個非典型日本右翼。

他顛覆了日本的很多傳統,這是一般的日本保守派政治家做不到的。

為解決勞動力短缺問題,安倍突破了保守派認為「女人不該工作」的傳統觀念。在他任內,日本女性參與工作比例急升,這個比例甚至超過了美國和法國。

其次,他還降低了外國技工、留學生在日就業的門檻,等於放開了外國人進入日本這個 “封閉”社會的限制。《財新周刊》在不久前撰文稱,即使日本對「移民」的概念很敏感,日本正在成為一個「隱形移民大國」。

2013-2017年的兩個時期,在日外國人數快速上漲;數據來源:法務省入國管理局出入國管理情報官「在留外國人統計」


但是,千萬別認為安倍能真正解決中日之間遺留已久的問題,解開中國人的心結,這是一個註定會讓中國很頭疼的日本領導人。

他在破,然後求立。

安倍有一個更高的政治訴求,這是他大力發展經濟的重要原因,或者可以說,安倍經濟學是服務於他的這一政治訴求——修改和平憲法,讓日本國家正常化。即使日本國內大多數反對修改,安倍也不回頭。

對於世界上唯一一個只擁有自衛隊的戰敗國家而言,安倍認為,讓日本能像正常國家一樣擁有平等的發言權,軍事力量尤為重要。

他很明白,即使中日關係再重要,日美聯盟目前是第一位的。之前他不留餘力地希望與特朗普建立親密關係,又在軍事上跟美國保持合作,即使在特朗普退出TPP、威脅對日本鋼鐵等產品徵稅,安倍仍然清楚,在《日美安保條約》下,日本的國家安全由美國擔保。

眼看着中國經濟和軍事實力逐漸超越日本,讓日本如坐針氈。但中國龐大的市場和它所創造的經濟機遇,又是安倍不想放棄的。於是,這位老道的總理,在中美兩方之間玩起平衡術。

比如,他向中國「一帶一路」拋了個媚眼,轉身為了安撫特朗普並鞏固擁有共同價值觀的歐美之間的關係和合作,9月25日,美日歐三方負責經貿政策的閣僚在紐約就WTO改革達成一致並做了一份有部分內容針對中國的提案。

安倍曾這樣描述自己的世界觀,「在我的設想裡,澳洲、印度、日本和美國的夏威夷組成了從印度洋到西太平洋的維護海洋共同利益的四邊形。我做好了準備,付出最大的努力,在最大限度上發揮日本在這個四邊形中的作用。當然,沒有什麼比重新投資與美國的關係更重要的事情了。在美國重新追求亞洲戰略平衡的今天,美國需要日本,正如日本需要美國一樣。」

安倍此次訪華,衝著的是經濟利益。而就像此前所說,這樣一位終極目的在於修改憲法的總理,勢必會讓中國警惕。不過,中日官方釋放出的善意,無疑在改善兩個「一衣帶水」鄰居的關係。

民間和官方或多或少存在着「時差」,但在官方態度轉好的契機下,民間的一個新趨勢也讓我們或許對這兩個長久以來的「宿敵」有更不一樣的展望。在赴日旅遊的各國人群年齡分佈中,中國39歲以下的壯年佔比最高——

數據來源:日本國土交通省觀光廳


高達76%,比韓國還高。可以看出,更多的年輕人在試圖親身去體驗日本,去了解這個國家。相比於僅僅從電視、雜誌或者新聞中了解一個國家,年輕的一代正在用腳去看、去體會。這或許也是為何,特朗普就這麼輕輕一推,中日兩國就對上眼的原因所在吧。■

來源: 智谷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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