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斯雷特」這個名字可能知道的人並不是很多,但是如果提到「撒鹽哥」的話,大家或許要會心一笑了,他梳着小辮戴着墨鏡妖嬈撒鹽的動作早已經火遍全球,這種火爆反過來給他的牛排店帶來了巨大的流量。
去年9月底,委內瑞拉總統馬杜羅去土耳其出差,順道去了撒鹽哥的餐廳裡吃牛排。此事被曝光後引來了大量的聲討,批評者的意思是委內瑞拉都有一半人在挨餓了,他家的總統卻在網紅餐廳裡大吃牛排,「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感覺都快出來了。
其實再窮的國家元首,幾百美元的牛排還是吃得起的,只是作為一個身處漩渦中的公眾人物,馬杜羅是走錯了地方。假如他每頓都是粗茶淡飯,去土耳其出差還自帶便當的話,那反倒顯得虛偽了,作秀騙支持率的嫌疑更大。
委內瑞拉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缺東西:醫院缺藥品、超市缺商品、老百姓家裡缺食品。說全民挨餓有點誇張,但是那些沒有權力沒有關係沒有家底的人,很大概率是在挨餓或者即將挨餓,這個國家到底是怎麼墮落成這樣的呢?
早在西班牙殖民時期,委內瑞拉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農業國家,西班牙人是把委內瑞拉當做農產品種植基地來經營的。中美洲肥沃的土地和溫和的氣候外加充沛的雨水,特別適合咖啡、玉米、香蕉和煙葉的生長,不過這一切在馬拉開波湖附近的石油被發現后發生了變化。
如果一國執政者沒有理性且長遠的目光對待石油資源的話,那麼石油就很可能把國家經濟給帶歪掉,直接賣油就能來錢而且錢還不少,那麼砸錢投資基建搞製造業就顯得有點划不來。一旦像毒癮一樣賴上了資源並荒廢了其它行業,那麼油價的波動就會讓全國人民都很痛苦。
但是石油一開始被大量開採獲利的時候,委內瑞拉普通人的生活並沒有多大的改變,他們只能仰望上層社會的驕奢淫逸。因為石油這行的產業鏈並不長,財富註定只在少數人手裡流動,外人很難分享它的紅利。
立志改變分配方式的那個人就是馬杜羅的前任查韋斯。現在提起查韋斯,或許很多人都覺得他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委內瑞拉人民現在的水深火熱都是他一手造成,要不是他錯誤的政治理念和經濟政策,一切不會像現在這麼糟糕。
雖然查韋斯確實難咎其責,但他本人並不是一個很壞的人。我們很少看到關於查韋斯生活奢靡、海外有別墅和巨款的消息。查韋斯其實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他的奮鬥經歷還是挺勵志的,他把拉美英雄玻璃瓦爾當偶像並且發誓要改變底層階級的命運。
但是很多事實告訴我們,最應該警惕的就是理想主義者,尤其是掌握了權力的理想主義者。不管在一個公司還是一個國家,擁有巨大權力的理想主義者經手的人和事兒往往凶多吉少,儘管理想主義者的人品和素質可能挑不出毛病。
查韋斯的設想是把石油資源從資本家手裡收歸國有,接着把賣油的收入以各種方式分配給全體國民,當然他最後也是這麼做的。這個政策的執行就讓他站在了歐美的對立面,因為早期的石油開採企業大都是來自歐美的外資企業,國有化的過程必然損害了這些國家的利益。
國有化的另一個傷害是對營商環境的破壞,大家都擔心有朝一日自己的廠子也會被查韋斯強制收走,因此企業家和投資者們紛紛變現跑路,委內瑞拉的工業化道路就中斷了。製造業從來都是最能提供就業崗位的行業,查韋斯好心辦了壞事,失業人數大量增加。
好在他選對了年份,在查韋斯執政的那12年裡,國際油價長期在高位,查韋斯政府的賬上有大量的資金。於是所有國內無法製造的日用品、機器、食品都可以用進口貨。用進口替代自產,那是非常舒服和省事兒的。
但是大範圍的公有註定沒有生命力。當一個人在經濟活動中無法為自己牟取私利的時候,他就喪失了積極性。他的心思會放在如何跟分配者搞好關係上面,只要跟分配利益的那個人關係好,那他得到的就多,腐敗也就不可救藥地出現了,這個是道德和酷刑都難以杜絕的。
既要全行業公有、又要合理分配、還要杜絕腐敗,這是一個世界性難題,解決起來且花時間。查韋斯需要用某種方法確保自己長期連任換取足夠的時間,來慢慢思考和尋找解決辦法。為此他在高福利之外,還給選民朋友們許諾了更多好處,只要投他的票,好處拿到手軟。
如果不用勞動就可以過日子,那為什麼要勞動呢?如果投了某個人的票,就立馬有體面的生活,那為什麼不投呢?查韋斯當年超高的支持率是有原因的,無論是體制內的公務員還是軍人,或者傳統的大家族勢力甚至是中產和底層,大家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份。
可是維繫這一切既昂貴又脆弱,嚴重依賴於高油價,一旦油價下跌,一切都將消失。當查韋斯2013年因為癌症去世的時候,油價還算可以,但是當他去世之後油價就開始下跌了,作為接盤俠的馬杜羅可以說運氣很差。
當油價從130美元跌到30美元的時候,委內瑞拉的中下階級一片哀嚎,人們自然就把憤怒的矛頭對準了馬杜羅這個倒霉總統。理性的人知道一切並不是他造成的,但是大家會下意識覺得他應該為此負責,他搞不定就應該找一個能搞定的人,所以總統應該換人。
每當圍觀群眾開始質疑馬杜羅個人能力的時候,他的奇特經歷就會被拿出來嘲諷。因為馬杜羅初中都沒畢業,公交車司機出身,只是因為跟查韋斯混的久所以深得大哥的信任,後來才被扶上了總統的位置。大家為此覺得馬杜羅的個人能力根本就不能勝任總統工作,畢竟拼學歷,局勢君的每一個粉絲都能碾壓他。
馬杜羅好像能力確實一般,至少沒有查韋斯那種把個人理想和意志全國推行的能力,馬杜羅只是在查韋斯留下的爛攤子上苦苦掙扎。馬杜羅這幾年發行新版本的鈔票、發行石油幣、發行黃金券,全都是為了解決通貨膨脹的問題,他在執政方面只能說沒有功勞也沒有太大的過錯。
有些同學每次看到委內瑞拉大街上發生的暴力衝突,或者委內瑞拉超市門口的長龍,或者在垃圾堆里翻菜葉的中產,就死活搞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支持馬杜羅,好像一切都是他的錯。這不同國家的總統贏得支持是個複雜的問題,除了純粹的支持者以外還有各種說不清的原因和神秘力量。
馬杜羅政府把賣油的收入優先分配給體制內的管理層、軍方和警方這些國家機器、以及那些有錢有勢的土豪階層,這些階層穩定很重要,底層的不穩定不致命。而前面那些階層是任何一個總統都得罪不起的,如果那些階層喂不飽的話,換誰做總統都扛不了多久。
1月23號委內瑞拉國會的新議長鬍安·瓜伊多自封臨時總統,一周以來他出盡了風頭,因為全球最活躍的那些國家都對他高調支持。可是他上台之後能做什麼呢?不滿足頂部既得利益階層,他就得下台;滿足了他們,那他和馬杜羅的區別在哪兒,僅僅是親美嗎?如果親美會損害頂部階層的利益,那些人還是會把他搞下台。
委內瑞拉的經濟為什麼如此艱難?因為馬杜羅政府沒有閑錢去投資製造業和扶持民營企業的發展,於是老百姓就找不到工作,失了業就沒有收入,沒有收入就沒有消費和內需,只能繼續等政府的廉價麵包。而委內瑞拉現在這種動蕩不安的局面,外來投資者是沒有勇氣和信心進去投資辦廠的。這既沒有內資又沒有外資,這經濟不就是一潭死水嗎!
如果有誰真的關心委內瑞拉人民的話,正確的做法是先來點經濟援助解決最底層的吃飯問題,其次是派出靠譜的專家團隊和馬杜羅政府接洽並提供建議和方法,制定一些行之有效的政策保證有好的發展和營商環境,最後再撥出無息貸款幫它發展相關產業,而不是把民主制度掛在嘴上。
民主制度和經濟好壞之間沒有必然的關係,否則中東、非洲、拉美那些民主國家早就富了。歐美的經歷告訴我們,民主一般出現在工業化、經濟發展和國家穩定之後。民主確實能促進經濟的發展,但前提是得有經濟,委內瑞拉現在有經濟嗎?
前面提到的「正確做法」可不就是自費做好人好事嗎?很顯然這種事美國不做,俄羅斯也不做。不是不想做,而是不敢做,要是哪國政府大發慈悲這樣做出了,國內必然有人跳出來反對,這些人要麼是在野黨、要麼是大街上的老百姓,納稅人的錢怎麼能隨便花呢?貧困山區還有人吃不飽飯呢!
既然沒人真心幫忙,那麼眼下所有的參與就多少都有問題。在距離自己不遠處有一個反美國家,美國當然希望通過某種方法讓它變成一個親美國家;而在距離美國不遠處有一個反美國家,俄羅斯當然想第一時間和它發展戰略關係,說不定將來用得上。
這種觸及核心戰略的東西外表太難看拿不上枱面,能拿上枱面的理由必須能打動大街上散步的普通人,比如馬杜羅的選舉上台是不合法的、選票是偽造的、委內瑞拉人民正在遭受着前所未有的災難,而馬杜羅卻在網紅餐廳里吃牛排等等。
這種說辭普通人容易理解,也容易激發同情心,當執政者順着這種思路喊話的時候,自己真實的意圖就被很好地隱藏了,也容易得到粉絲的支持和轉發,既能達到目的又不傷害自己的政治生命。因此美國這麼做、歐洲國家也這麼做。
美國和俄羅斯在很多方面都是對立的,在委內瑞拉兩個總統這件事兒上他們又一次站在了對立面。有些人這一次站在美國那邊,他們以為自己站在了正義或者普世價值的一方;有些人這一次站在俄羅斯那一邊,他們認為自己站在反對霸權的那一邊。
到底哪邊正確是一個吵不完的話題,二十來歲的人在吵五十來歲的人也在吵。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知識儲備、不同的視角、不同的理解。可能多年前報紙上的一句話或者電視上某個專家的一句話,就能決定他這輩子的看法,然後終生堅持己見毫不動搖。當你和這種人爭的時候,爭的不是霸權問題也不是價值觀問題,而是江山易改稟性難移的問題。
在我們尚未成年或者涉世不深的時候,長輩們總喜歡以過來人的身份指導我們的人生,混得好了他們提建議,混得不好了他們批評你。如果你對他們的多事表現出不耐煩,他們可能比你還不高興,他們覺得自己對你是一片好心,而你卻不領情。
別人說自己不行,因為這是侵犯;自己說別人可以,因為這是做好事。可是別忘了有一句話:逼人為善也是一種惡!人與人之間是這樣,家與家之間是這樣,國與國之間也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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