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和英國之間的關係從來都不是普通的關係,而且這種關係不需要複雜的分析說明,因為兩國首腦會在眾目睽睽之下抱在一起說:我們之間有特殊的關係。美英兩國的軍人曾經攜手出現在科索沃的戰場,出現在伊拉克的戰場,出現在阿富汗的戰場,也出現在打擊伊斯蘭國的敘利亞戰場。
敘利亞內戰從2012年一直持續到現在,論時間長度已經超過了二戰。這場內戰一點兒也不純粹,因為很多不同的組織懷着不同的夢想在那片熱土上鬥爭,鬥爭的結果是製造了大量背井離鄉的難民。這些難民進入歐洲的可怕場面,讓那些有錢任性的國家多少都感到害怕,也因此做出了一些不太體面的應對措施。
比如英國在2016年的6月份投票脫離歐盟,就跟前一年進入歐洲的難民太多有關係。在英國脫離歐盟的時候,現在的美國總統特朗普正走南闖北忙着競選總統。那時候特朗普給台下的粉絲們做過很多承諾,這些承諾有些平庸有些亮眼。平庸的他基本上都兌現了,而亮眼的那個他還沒有實現,那就是在美國和墨西哥邊境修隔離牆。
他這個想法的出現或許來自英國人脫歐的啟發。英倫三島本身和歐洲大陸就隔着海峽,當難民們一搖一晃走過來的時候,英國人直接宣布脫離歐盟,這難民就過不來了,起碼歐盟議會不能再命令英國收人。但是美國的情況和老相好英國不同,沒辦法照搬英國的方法。
美國的難民只可能來自美洲地區,一旦某些美洲國家經濟崩潰或者發生內戰,甚至僅僅是毒販之間的火拚,都可能製造難民,而美洲難民心裡的唯一聖地就是美國。美國不可能像英國人那樣宣布脫離美洲,它只能修一堵牆把自己圍在裡面,把難民們擋在外面。
特朗普的這種想法是簡單粗暴的,但也是通俗易懂的。同一時期,特朗普的對手希拉里把安全問題說的天花亂墜,遠不如特朗普描述的那堵牆形象生動。作為一個以誠信為本的生意人,作為一個跟施工隊打了一輩子交道的地產商,特朗普對修那堵牆非常自信,修牆的難度怎能跟在第五大道修摩天大樓相比呢?當特朗普2017年1月份宣誓就職以後,美墨隔離牆工程已經上馬了。
與此同時呢,遠在大西洋彼岸的英國也啟動了脫歐談判這個項目。如今兩年過去了,特朗普的牆還是沒有修起來,不但沒有修起來,連工程款都沒有湊齊。同時英國人也沒能按計劃脫離歐盟,不但沒有脫離歐盟,他們自己人一直沒有形成統一的意見。
修堵牆這種事兒在我們看來好像很容易,脫離歐盟這個鬆散的組織似乎也沒什麼難度,可是兩年時間過去了,這兩個關係特殊而且很強大的國家都沒辦成事兒,問題出在哪兒呢?原因好像是相似的,又好像顯得很複雜,我們先從特朗普的牆慢慢解釋。
特朗普在競選的時候,把修牆這事兒描述得非常美好。對於隔離牆的費用問題,他最初的設想是讓倒霉的墨西哥人掏腰包。如果對方不乖乖掏錢的話,他有的是辦法,比如把墨西哥移民寄給老家的錢扣着不發,或者給墨西哥收20%的關稅。一切被特朗普描述的簡單有效,為此他俘獲了大量的支持者。
可是明年都要競選下一屆總統了,這筆錢他還是沒拿到。墨西哥人當然不會掏錢修牆擋自己人,而因為種種法律和政治的原因,特朗普也沒辦法扣墨西哥人的錢,最後他不得不把目光投向了自家的財政部,希望從那裡拿到施工費。財政部的錢該怎麼花那是有嚴格預算的,要臨時撥款的話得國會點頭,國會不批這錢就是拿不到。
只是當特朗普決定找財政部要錢的時候,眾議院已經是民主黨說了算。民主黨死活不同意批這筆款,特朗普一怒之下讓白宮關門35天,民主黨依然沒有就範。後來特朗普又宣布國家進入緊急狀態,想利用軍費來修牆。總統作為三軍總司令,在國家進入緊急狀態的時候,是有權力拿軍費解決麻煩的。
但是民主黨那邊又說了,總統這麼做是違規違憲的,然後又以總統隨意動用納稅人的資金為由,在議會發起了一項推翻緊急狀態的議案。這個議案後來不但在眾議院無懸念通過,在共和黨控制的參議院居然也被通過,最後交到特朗普的手上等他簽字執行。沒有總統簽字這道程序,議案就無法執行,特朗普當然簽下了「不同意」。
被否決是意料中的事兒,民主黨等到了總統的否決,就提高嗓門告訴外界,總統繼續違憲強勢濫用納稅人的資金,然後民主黨要替天行道,發起推翻總統否決權的議案。按照規定,如果這個議案在兩院被2/3多數通過的話,那麼特朗普的否決就被推翻了,緊急狀態會被徹底廢除,那堵牆就真沒戲了。
牆的最終命運到底是什麼,再過兩周就有最終結果。而接下去的兩周,美國政壇會因為這堵牆的命運出現前所未有的激烈鬥爭。明年就是下一屆總統的大選年,特朗普不想搬出白宮,民主黨想入住白宮,於是這堵牆變得無比的重要。如果牆被特朗普修了,說不定他就連任了;如果牆被民主黨叫停了,說不定他們就上位了。
這爭來爭去,兩黨都在爭取進入白宮發號施令的機會,不過在面對這堵牆的時候,各自的理由都是高尚的。特朗普那邊說修牆是為了阻止非法移民保護國民的安全,民主黨那邊說要防止總統違背憲法濫用權力。兩年都不提他們對權力的慾望。
過去的兩年半,同樣的事情幾乎原原本本地在英國議會上演着。
英國工黨和保守黨鬥爭的東西是脫歐協議。前任首相卡梅倫闖下了脫歐這個禍之後一辭了之,繼任者文翠珊和歐盟開始了漫長的談判。兩年半下來,終於熬出了一本字典一樣的脫歐協議,但是在工黨那裡這個協議永遠不會被通過。
想要順利脫歐,脫歐協議得經歷三次表決通過。第一次是歐盟各國首腦通過,第二次是在英國議會通過,第三次是歐盟其它27個成員國各家的議會通過。在過去兩年多的時間裡,其他27個成員國被晾在一邊無所事事,觀望着英國人自己吵成一團毫無進展,因為脫歐協議怎麼也到不了他們手上。
在下議院的每一次爭吵中,工黨的領袖科爾賓都會說一句同樣的話:這個協議已經失敗,它會給英國人民帶來很大的災難,事實證明我對面的這位女士已經無法勝任首相的職位,看來是時候舉行一場大選了,英國人民需要一個有能力的領袖來帶領他們走出泥潭。
說完這句話,他身後的工黨小弟們一片歡呼。科爾賓在歡呼聲里滿足地坐回原位,極力掩飾着內心的得意,毫不理會對面的文翠珊那一臉鄙夷和嫌棄。科爾賓已經70歲了,身體和精力大不如前,這就意味着自身條件留給他時間不多了,而脫歐協議是保守黨賜給他的一個翻盤機會,不好好利用對不起政客這個身份。
從歐盟脫離確實對英國人有好處,比如節省經費、不承擔債務、不攤派難民、貿易自由等等。保守黨辛苦談判推動脫歐工作,表面上看是在履行公投的結果,實踐人民的選擇,實際上也有它們自己的打算。假如脫歐的好處全部被順利釋放激活,那麼唐寧街10號的主人不會換人,下一次還是他們保守黨的人。
英國和美國都是多黨制國家,但是最終都會變成兩黨制。因為一旦有一個龐大的組織上台執政,那麼反對者們為了與其競爭,只能被迫兼并重組,只有體量和台上那個不相上下的時候才有機會,多黨制慢慢演變成了兩黨制。一個成熟的民主國家,政壇的典型特徵就是主要的政黨只有兩個,其它的都是醬油黨。
一般情況下,一件事兒的參與者越多效率就越低,人多嘴雜嘛!因此當兩個黨派處在政壇統治地位的時候,理論上效率是最高的。可是從英國脫歐和特朗普修牆的進展上,就發現他們的效率一點兒也不高。原因我們上面也解釋了,在核心權力的歸屬問題面前,誰都不會輕易讓步。
雖然他們高舉着為國為民的理由在爭奪權力,但是卻符合既定的規則,只動口不動手。為此常常有人說,人家正是在這種對抗中妥協,找出最優方案,國家才那麼先進強大。說實話,這是一種很空洞的認識,對抗下的妥協不容易帶來災難是肯定的,能否先進和強大就非常不一定了,因為先進和強大有更加複雜的條件和原因。
如果美墨隔離牆真的有好處,那就應該早點修起來讓它發揮作用,而不是兩年來一直卡在經費問題上。如果脫歐是一個不可避免的事件,那就應該早點離開歐盟去幹點別的,而不是花大量的時間互不相讓。
如果脫歐這個事兒放到我們這邊的話,恐怕脫歐一周年表彰大會都開過了。如果美墨邊境牆讓我們來修的話,牆頭的草都吹風吹又生地長出第二茬了。可是放在英國和美國就是進行不下去,一個月接着一個月地吵。他們吵的不是牆和協議,他們吵的是權力到底該給誰。
權力被設計成需要從對方的手裡搶奪,那麼權力的遊戲就註定是激烈的。有權力的一方帶着自己的政策強行突破,覬覦權力的一方帶着隊友魚躍阻擋,不管是隔離牆還是脫歐協議,都變成了觀眾眼前的那顆橄欖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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