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民黨大敗從兩年前「九合一」大勝開始!

宋魯鄭

2018年「九合一」選舉,還沒有從兩年前大敗回過神來的國民黨出人意料地贏得了壓倒性勝利:全台22縣市長一舉拿下16個,甚至高雄也被收入囊中。

然而這場誰也沒有預料到的勝利完全誤導了國民黨。一是認為人民已經原諒了它,重新站在它這一邊。它無需再進行痛苦的改革。二是認為民進黨已經一蹶不振,2020大選國民黨躺着也能獲勝。

於是選舉剛結束,朱立倫立即宣布參選2020大選,王金平也隨後發出同樣的聲音。黨主席吳孰義雖然沒有明確表態,但其意圖人盡皆知。到後來連商界人士郭台銘都破天荒第一次參選,而且還說是媽祖託夢。

國民黨精英如此積極地投入選舉,和2016年無人報名的境況形成鮮明對比。原因就在於,在2016年,人人都知道沒有贏的機會,所以人人自私避戰,才導致名不經傳的「小咖」洪秀柱意外成為候選人,也才有後來更傷選情的換柱事件。但2020年,人人都認為機會來了,只要能贏得初選就一定能進軍「總統府」。

如此之多的候選人對於以分裂為基因的國民黨來說絕非是福。郭台銘輸了卻不願認輸,不支持贏得初選的韓國瑜。王金平則乾脆不參加初選,也同樣不支持本黨候選人。

其次,在認為民進黨必敗的誤判下,黨主席吳孰義出於私利(選後出任立法機構負責人)推出了一份社會觀感極差、完全脫離民意的不分區「立委」名單。極易被外界解讀為(還沒有拿到權力就已經顯示)權力的傲慢。這份名單一出,「立委」的民意支持度頓降6%。本來即使國民黨大選失敗,「立委」席次也會有較大收穫。但最終卻是三輸。

當然,最為嚴重的是,這個判斷也誤導強勢崛起的韓國瑜和他的支持者。

從政治倫理上講,韓國瑜剛剛當選高雄市長,而且是第一任,他應該做下去。特別是在選舉時,他在節目上公開表示要四年做滿,絕不會跑掉,還要大家監督他。結果上任才幾個月就決定去選舉。隨後網上充斥着他當初嚴正承諾的視頻,重挫了他的誠信。這也是為什麼他在高雄大輸48萬票!就從整個台灣講,在政黨票方面,國民黨和民進黨相差不大,「總統票」的懸殊則印證了選民對韓國瑜的不認可。

再者,韓國瑜能夠當選高雄市長,得到了黨內許多人的幫助。比如本土派代表王金平。對於想選「總統」的王金平而言,他支持韓國瑜,自然是為了自己投入大選時韓國瑜可以支持他。而且據媒體報道,雙方當時也是有這樣的君子協定的。但韓國瑜卻再度食言。這就是為什麼,當韓國瑜最終成國民黨候選人時,王金平從不表態支持。這對於缺少本土票的韓國瑜來講是相當大的損失。

其次從人情事故講,國民黨下野三年來,早已餓得很久了。韓國瑜剛拿到高雄這麼一個大碗,卻仍然不滿足還要去和別人搶更大的碗,自然引發黨內的強烈不滿。這也是為什麼在選舉過程中,國民黨精英並沒有真心輔選,黨中央也一分錢都沒有給韓國瑜,基本上是靠韓國瑜自己獨撐。假如是朱立倫來選,恐怕就很不一樣。

當韓國瑜和他的支持者也認為民進黨不堪一擊,誰出來選都會贏的時候,韓國瑜便做出這樣一個巨大的錯誤決定。其實國民黨是有初選機制的,韓國瑜正常來講也未必能夠通過初選的考驗,但這時,韓粉起了決定性的作用。

韓粉並不是都是國民黨的支持者。在造勢現場,喊「韓國瑜」響應極其熱烈,喊「國民黨」聲浪立即下降。韓粉一幅只投韓國瑜的決絕立場,最終迫使國民黨修改選舉辦法,令他可以參加初選,並由於韓粉的超強動員能力和投票意願,使得他一路戰勝所有黨內精英,成為候選人。

我是研究制度的,對於韓粉的表現非常關注。因為西方這種制度模式要想良好運轉,必須有理性和成熟的選民。但現在整個西方,選民日益極端、衝動,英國脫歐和特朗普當選就是典型的例子。而且這一趨勢也已經漫延到發展中國家:巴西、烏克蘭、菲律賓、墨西哥乃至印度。如果這個勢頭不逆轉,全球都是特朗普的話,這個制度就垮台了,喪失正當性和合法性。

其實支持蔡英文的選民也不比韓粉好多少。現在都知道兩岸關係緊張,台灣經濟受傷很大,民眾也已經苦了四年,對外也斷了七個「邦交國」。這四年也已經證明,只要民進黨執政,一切都無法改變,而且還會刺激大陸民意轉向「一國一制」。更重要的是,即使國民黨執政,也不存在喪失「主權」的風險,國民黨也不會接受「一國兩制」,也不會實現統一,但卻能改善雙邊關係,避免兩岸出現對立和衝突。但蔡英文的選民完全無法理解。

另外雖然都認為香港事件刺激了不少選民特別是年輕選民,但他們的解讀並不准確。事實上,正是由於大陸遵守「一國兩制」,抗議事件才能持續到現在,也才能使得反對派贏得區「議會」選舉。而且2019年全球都出現抗議浪潮,法國的黃馬甲運動死了11個人,印度抗議12天就死亡23人,其中很多是被軍隊實彈打死,而且印度還斷網。智利抗議警民衝突一周就死了11人,後來上升到29人。相比之下香港是極為克制的,表現是最溫和的。但正如台灣朋友告訴我的,百姓是不會從這個角度來看香港的,他們也不會有這樣的國際視野來看問題。

蔡英文的支持者就是相信民進黨的宣傳,產生所謂的強烈的「亡國感」,一定要讓民進黨再次執政。在蔡英文勝選後舉行的國際記者會上,外媒問的都是兩岸關係。因為這是目前最大的問題,這場選舉令這個問題不但沒有化解反而更突出。由於東亞穩定事涉全球安全,西方也怕被拖下水,這自然成為媒體最關注的議題。只是這些選民們顯然理解不了外媒的憂心和用意。非理性的選民綁架政治人物、政治人物不得不迎合選民的非理性已經成為西方的常態。在西方最多會導致國家衰落,但在台灣卻還能導致兩岸關係的高度緊張。

我在全球觀摩選舉,經常會想到中國。假如改革開放之初中國採用西方這種制度模式,改革還能成功嗎?比如改革先從農村開始,農民受益。但在西方這種制度下,大家會質疑憑什麼要先從農民開始?大家要的是公平。再比如特區,憑什麼要在深圳搞,為什麼不能在我這裡搞?這更別說那些必要而又痛苦的改革了。

想想美國,修一條高鐵都必須經過議員的家鄉,否則就會被否決。結果美國到現在歷經多次努力仍然寸鐵未有。

回到本文的話題,韓國瑜是一個有着嚴重內傷的候選人,如果遇到意外事件,抵禦風險的能力是很低的。就在韓國瑜贏得初選後不久,香港風波發生,並重挫他的選情,民調一路下滑。面對這個危機,韓國瑜的回應也出人意料的。他宣布這是假民調,並且“蓋牌”,還號召所有的支持者在受訪時表態支持蔡英文。

這個匪夷所思的做法導致無人知道真正的民調是什麼,因而產生了兩個嚴重後果。一是激發了民進黨高度的危機感。如果選情和民調一樣大幅領先,民進黨的支持者投票意願就會弱,但在沒有民調的情況下,再加上韓國瑜造勢十分兇猛,場場爆滿,人潮洶湧,自然令它的支持者全力以赴投票。這就是為什麼蔡英文最終能夠得到史無前例的超過800萬張票!

二是造成了國民黨的誤判。原本是全面落後,蓋牌後無人知道真相,大家又被韓國瑜鋼鐵粉的表現所迷惑,以致於人人認為國民黨還有機會,還有希望。特別是1月9日台北大造勢,堪稱空前絕後。我觀察選舉這麼多年,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我別說進去會場,就連會場都看不到,只能遠遠地聽到激昂的聲音。看到這樣的場面,沒有人不相信韓國瑜會贏。日本駐台媒體早就認為韓國瑜會輸,但當看到最後的造勢景況,大為震驚,不得不臨時製造韓國瑜當選的內容,以防翻盤。

我是3號到的台灣。在去之前,還是偏向於韓國瑜會輸。但現場的感覺卻完全不同。從事後結果看,民進黨有着極大的優勢,按說民進黨應該一臉輕鬆,如同2016年。但我接觸到的人多是緊張和焦慮,也沒有人敢說一定會贏。我接觸到的偏藍的人,也普遍認為還有機會。就是普通人,也沒共識,每一方都有不少人認為自己支持的候選人會贏。在高雄,和一位朋友在出租車上聊選舉,他認為韓國瑜會輸,司機馬上說韓國瑜肯定贏。選前這樣勝負不明、選後又極其懸殊的情況真是歷史首見。

甚至我在台灣還發明出《中國時報》指數,但也證明不靈。我每次到台灣,必買兩份報紙:偏藍的《中國時報》、偏綠的《自由時報》。經驗是只要買得的晚了,《自由時報》往往售罄,《中國時報》則常常有剩餘。然而韓國瑜台北造勢之後的第二天,便利店的《中國時報》已無蹤影,而《自由時報》仍在。我跑了幾個便利店,也同樣如此!震驚緊張之餘立即什麼也不做,再往下一處便利店奔去。最後終於如願,但也是該便利店最後一份了!

上一次韓流崛起時,我都沒有遇到這種情況。後來第二天我到了綠營根據地高雄,沒想到又一次遇到《中國時報》事件:跑了三個地方才買到,而且又是最後一份。每一個地方,《自由時報》都有存貨。這次的震撼更超過在台北,畢竟高雄民進黨和國民黨都有造勢,蔡英文和韓國瑜都有出席,不像在台北那晚,只有國民黨一場,媒體只報道韓國瑜。更重要的是,這裡幾十年都是民進黨的鐵盤,但這次《中國時報》力壓《自由時報》。

這些因素自然都會影響判斷。說起來,選前這麼多天,我只有一次發現韓國瑜的選情有不好的苗頭。就是在高雄的選前之夜。我先去的民進黨造勢現場,客觀說來,人比不了韓國瑜,而且還有很多空位。但當蔡英文出現的時候,所有的人全體站立,情緒激昂。一直持續到蔡英文離開。這和2018年很不同。當時大家情緒低落,候選人上台也引發不了大家的激情。

後來我又去韓國瑜現場,還是一樣多的令人震驚的支持者,還是長的看不到頭的攤販。一個現場賣烤豬肉的攤販,兩個碩大的豬只剩下骨架,場面實在令人震撼。

然而我還是發現已經沒有了去年的勢頭。大家的激情明顯弱於上一次。即使韓國瑜出場,大家也是站站就坐下。甚至韓國瑜的女兒出場時的歡呼聲都超過他。我上一次只能進到會場,卻無法向前。因為所有的人都是滿滿的站着,看不到座位和縫隙。這一次我卻順利地一路走到最前面。

應該說,今次這個選舉結果沒有任何人能夠預測到。即使認為韓國瑜輸的,也認為最多100萬票,最大的可能是50萬票。這個差距其實是非常小的。如果說都預測錯了,那就不是預測的人出了問題,而是台灣的選舉本身是不可預測的。

當然這並非台灣個案,英國的脫歐公投、美國的大選,多數人都錯了,否則 也不會稱它們為最大的黑天鵝事件。都說政治人物要回應民意,執政要遵從民意。但當沒有人知道民意為何時,又應該如何追隨民意呢?總不能任何一項決策都進行公投吧,這將導致治理的不可能。

衡量一個政治制度的標準很多,其中一個是要有可預測性。但顯然,西方的制度模式已經越來越不具備這個條件了。所以未來台灣政局如何發展,誰也不知道。但有一點是確定的,美國從來不會允許一個政黨長期執政,以免尾大不掉。只有頻繁的政黨輪替,才符合美國利益,也才能讓兩黨都以美國馬首是瞻。從這個角度講,四年後民進黨不管怎樣都會下台。即使它不想,美國人也不答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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