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封城後 三個武漢人在外地隔離的辛酸

大象公會

《故事FM》前幾天採訪的武漢人,都是目前身在武漢的武漢人。但我們知道,現在散布在全國各地的武漢人,甚至湖北人,都在主動或者被動的接受一些隔離安排。

那在隔離中的他們現在生活怎麼樣?過得好不好?身處其中的體驗如何?

今天,讓我們來聽聽他們的故事。

Punch,武漢上學
回家後在河北某市指定賓館隔離

我是 Punch,在武漢上學,今天是 2020 年 2 月 1 日,是我回到家的第 12 天,也是我在河北省某市一家指定賓館接受隔離的第 3 天。

從 21 日回家到現在,我的體溫一直處於正常水平,也沒有表現出其他的癥狀,但還是不被允許在家自我隔離。

從回家後到初五,一直都沒什麼事。只是居委會在初二初三時來電問我體溫。初四就沒有電話了。到了初五,早上 9 點,我媽突然接到一個電話,說要把我隔離。我媽媽當時就提出說,沒癥狀能不能選擇居家隔離。那邊就說要再問上級的意思。

下午 4 點多,另外一個居委會的工作人員來電說,可以居家隔離。我們就鬆了一口氣,覺得沒事了。結果,到了晚上 9 點,又來了一通電話,是早上的那個人打的,他說現在的要求必須到賓館隔離,而且不光是我,我媽媽因跟我接觸,要一起隔離,必須晚上 12 點前到,不然警方就會介入。

一聽這麼嚴肅,我們也是很配合,就開始收拾東西。結果 10 點的時候又打電話來說,我媽不收了,就只收我一個人,沒有具體解釋原因。

我沒有癥狀,心裡是不情願去的,因為它相當於把所有武漢停留史的人聚在一起,萬一真有攜帶者的話,我覺得挺危險。但當時,他說是市裡大晚上緊急開會決定的,感覺確實是有政策。而我又確實是從武漢回來的。另外,如果不去,警方介入,就太沒必要了。

我其實上午就在為被隔離做思想準備,提前想了想要帶什麼。當時除了換洗的衣服,我還帶了一些口罩、酒精、酒精棉、小噴壺。其實我心裡是怕的。雖然這邊再三說消毒過多次,但我還是想多帶點這些。

我家沒汽車,只有一個電動車。北方晚上 10 點多還挺冷的,但是這邊要求得很急,來不及安排車接。我媽媽就騎着電動車帶着我過去。

我媽媽身體不好,我們到時已經 11 點多了。她回家就 12 點了。我和她視頻時,她的表情不太好,我問她怎麼了,她說滿口牙疼。我知道她當晚肯定沒睡好。後來聊天知道,她是凌晨 4 點多才將將睡着。

集中隔離地方是當地的一個我媽年輕時就有的,年頭挺久的賓館。

當晚我們到時,賓館正門已經封住了,只能從側面的那種很舊的室外樓梯上去。那裡有個護士做登記,她問我有沒有隔離通知單,我沒有。她說後面要補,但是我現在還沒看到。

賓館挺多層的,我在 6 層。之前在樓下有聽到送東西的人喊說,自己孩子在 8 層。

到了 6 樓,是一道比較舊的門,上面拴着鐵鏈鎖。當時挺黑的,我沒看清。我的房間正好挨着門。

房間是三人間,因為有三張床。但只有我一個人住。進來的第一感覺是冷,因為北方沒暖氣還是很冷的。它只有一個中央空調。但非典時,中央空調是不讓用的,這次也有新聞說隔離酒店應關閉中央空調,所以我第一晚特別害怕,都沒敢開空調。但是到了凌晨 3 點,即便穿着所有的衣服、羽絨服,蓋了兩床被子,我還是冷得受不了,牙齒打顫。

我特別糾結,到底要不要開空調?我很害怕,可深更半夜,朋友睡了,我又不敢跟我媽說,怕她擔心。我就打開手機錄音機,自己和自己說話壯膽。

後面我想,如果這樣活活被凍發燒,體溫出了問題,就太不值了,所以我還是開了空調。開空調的一瞬間,我眼前真的好像出現了病毒一下湧出來,在空氣裡紛飛的樣子。那晚我是戴着口罩睡的,大概從凌晨 4 點睡到早上 8 點。

正式隔離的第一天,我是 8 點被電話叫醒的,因為我們測體溫是通過電話詢問的方式,我迷迷糊糊地接電話,測體溫,告訴她體溫正常。

那天上午,我決定反映一下。負責人說空調沒問題,這裡的隔離條件是專家審核過的。不過我還是有點不放心,因為我打電話給前台,他一會說是分層控制,一會說是每屋獨立控制,搖擺的答案讓人不安。我對這個問題始終比較懷疑,所以即便在屋裡,只要開空調,我還是會戴着口罩。

第一天,基本上就是在不停地打電話,上網查資料中度過的。

這裡一日三餐都是按時放在門口的。早餐一般是粥或一些乾糧,午餐是從飯店訂的盒飯。送飯人會敲門,然後喊房間號,我覺得是為了確認裡面的人是清醒狀態。

我不敢開門,更不敢出門。雖然他們每天都消毒,但我還是不敢,甚至說開過門後,我要在門廊噴一遍酒精才能安心。所以平時收飯,也沒見過其他人。直到昨天我才第一次看到送飯的人。

我同學調侃說,怎麼感覺跟坐牢似的?但等我心態平穩後,倒覺得還好。

白天的時候,我媽給我送了電熱毯。從那以後,我睡覺就不開空調了,也不用再戴口罩。所以第二晚睡得還挺好。昨天,整個人的心態就更緩和一些,沒那麼怕了。而且我媽也跟我聊,就說「你已經住到這兒了,又不能走,你只能選擇相信,因為不信任也沒有辦法,不要自己再嚇自己,反倒那樣會讓你整個人很緊張。萬一連帶的身體也有一些反應,就不好了。」

第二天,也就是跟同學聊聊天,看看電子書什麼。在小空間裡待久了,腿有點麻,關節也都很僵硬,所以昨天我做了拉伸,也是給自己找點事做。中午就正常的吃飯。

· 房間內部的樣子

下午我媽媽又給我送了一些水果。一開始我媽特別擔心,寢食難安。但就像她說的,既來之則安之。我感覺她這兩天狀態比以前好一點。但還是總想給我送東西,就總問我「你吃要不要吃這個?」「你吃要不要吃那個?」其實在小房間裡面運動量很小,每天吃不下多少,但我能感受到她很怕我想用什麼沒有,想吃什麼沒有。怕我受委屈。

其他的主要還是打發時間。每天早上測完體溫,我都會給房間通通風,再燒一大壺熱水,開始一大波消毒。覺得時間還過得還挺快。而且幾個關係好的同學也給我很大幫助,他們拉了個群,陪我聊聊天,玩玩劇本殺之類的打發時間的遊戲。他們說你自己一個人也害怕,有什麼事就跟他們聊。我覺得給我幫助挺大的。家裡也是,吃飯時,我們都是視頻着一起吃。

按照居委會和負責人的說法,因為有 14 天潛伏期,我從到家開始算要觀察 14 天。現在已經是我到家的第 12 天了。再隔離 2 天,沒有異常,我應該就可以回家了吧。

現在看整件事,我從收到消息時震驚不安,到現在其實心態比較平穩。一開始,覺得條件不夠完善,手續也不完備,比如說,通知都只是電話方式,我沒有看到任何書面材料。後面,我想他們要在全市去集結這些人其實是挺大的工作量,也就算了。

但我最大的擔心還是對無癥狀人員的隔離,真的有必要都集結在賓館嗎?我個人比較害怕。我覺得這樣可能會增大感染幾率。

現在就覺得還是選擇相信,因為你總是去反映的話,也在增加他們現在已經夠大的工作量。可能現在是勉強能支撐,你再去反映,他們沒有具體回應,卻可能忙多出錯。

Jason,科研工作者
目前滯留在雲南昆明,自我隔離

我們一家三口每年春節都會出門旅遊,今年也不例外。去年 12 月,我們就預定好了行程,準備 1 月 20 日出發,跟團去雲南旅遊。

大約在元旦的時候,我和很多人一樣,在網上看到了關於某種肺炎的傳言。由於所處行業的關係,我對這個傳言留意得相對多一些。

那段時間,不是有 8 個發布消息的人被約談了嗎?其中有個醫生和我的一個朋友在同一家醫院工作。當時,那些醫生朋友儘管不敢在網上說,但還是會儘力通過朋友圈隱晦地提示一些信息,比如大家一定要戴口罩,當下的形勢是不輕鬆的。

看到這些消息後,我第一時間採購了一些口罩,並且和家人一起嚴格佩戴,不敢鬆懈。

但與此同時,我對他所說的「並不輕鬆」沒有完全明白。畢竟,我的專業方向並不是醫學,也拿不到第一手數據。按照我當時的理解,這場疫情目前僅僅是一場火災裡的一團小火,只要「上面」足夠重視,就能夠把它撲滅。

正是基於這個樂觀的判斷,再加上當時官方認定的「可防可控」,我沒有取消家人的旅行計劃。

1 月 20 日,我們從武漢出發,前往昆明。旅途的全程中,直到最終抵達酒店,我和家人都戴了口罩,一刻也沒有摘下來過。

接下來的這幾天,遊玩途中,各方消息紛至沓來,形勢變化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我隱隱預感到,我們可能回不了家了。

果然,1 月 23 日凌晨,在西雙版納,我起床上廁所的時候,收到了「武漢封城」的消息。儘管我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那一刻,還是萬分震驚。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辦?孩子要怎麼上學?我們要怎麼工作?這個國家又將要面對什麼?

從那一天起,所有人才真正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而與此同時,我們在異鄉的處境也變得微妙起來。

就在 23 日那天上午,我們登上旅行團的大巴後,發生了第一個信號。導遊在例行講解了當天的行程和注意事項後,突然插播了一個消息:我們家和另外一個家庭的航班被取消了。然後,她問我們是從哪裡出發的。我便如實回答說,「我們是從武漢出發的」。

就在那一刻,我清楚地聽到後排傳來了一陣倒吸冷氣的聲音。我能想象,同車的旅伴們此刻肯定十分懊惱,覺得自己怎麼這麼倒霉,碰上了一群武漢人。

到達景點後,我下車時發現,旅行團中戴口罩的人明顯增多了。在此之前,除了我們一家人以外,只有少數人戴了口罩。

對了,這裡有必要說明一下,旅行團中另外一家被取消了航班的人並不是從武漢出發的。他們是從江蘇出發的,而之所以會被「鎖定」,僅僅因為他們的籍貫在武漢。

接下來,1 月 24 日,我們從西雙版納返回了昆明,而在當時,酒店還是允許我們入住的。

1 月 25 日,形勢越來越糟。從這天開始,酒店每隔一段時間都會給我們全家人測體溫,還給我們的身份證件拍了照,說是當地派出所需要。酒店的服務人員也對我們的房間避之不及。

1 月 26 日,我上午 7:30 分去了酒店的餐廳吃自助早餐,一切如常。大約 9:00,我的妻子和兒子才起床去吃早餐,但是,他們很快就回來了。原來,他們剛到餐廳門口,報上了房間號,就被如臨大敵地攔住了。服務人員提出,他們會把早餐送到我們的房間來,讓我們自行用餐。

當時,我的兒子感到非常委屈,對他來說,這樣的事情確實很難理解。我只好哄他說,「酒店的送餐服務都是要加收服務費的,他們免費給我們送餐,這可是提高了我們的服務待遇啊!」

但兒子還是不開心,我就從洗手間裡拿出了兩筒捲紙,逗他說,「沒事,他們既然不讓我們去餐廳,我們就把他們的捲紙統統拿走!」他這才破涕為笑。

當然,我這麼做也不僅僅是為了逗兒子開心。我能預見到,如果事態發展下去,物資供應必然會緊張,這兩筒捲紙也許會派上用場。

我兒子的委屈也並不是沒來由的。就在那天,我們在大巴上承認自己是從武漢來的以後,他剛認識的一個小夥伴差點就不和他玩了。

但好在,小孩子之間都是比較好溝通的。當時,我兒子振振有詞地向小夥伴解釋,「我沒有冠狀病毒呀!不是每個武漢人都有冠狀病毒的!」那孩子很快就被說服了,說,「好吧,那我相信你!」然後,兩個孩子便又戴着口罩愉快地玩到一起了。

後來有一天,那個孩子又來找我們了。他對我說,「我媽媽說想問你一下,你們現在有沒有發熱現象啊?我媽媽說他們單位要問這個」。

我注意到,當時,他的媽媽臉上露出了很不好意思的表情。顯然,她心裡有憂慮,又不好意思問出口,就讓孩子來試探一下。

於是,我告訴那個孩子,「不用擔心,我們全家都量過體溫了,我們沒有任何問題,也請你媽媽放心」。

那天,旅行團在昆明原本還剩下一個本地的旅行項目,但是,他們還是讓我們兩個武漢籍家庭簽署了「自願退團」的協議。

在酒店退房的前一天,我們已經預定好了昆明當地的一家民宿。由於那家民宿的老闆也是湖北人,出於對老鄉的照顧,他們在了解清楚了我們全家的情況,以及從一月初以來的嚴格防護經歷後,同意我們入住。

但接下來,我們就收到了消息,按照雲南旅遊管理上級單位的要求,所有民宿都不能隨意接待武漢遊客。我們不願意給民宿老闆添麻煩,便取消了預定。

在當時,我了解到,雲南省對於我們這些湖北籍遊客提供的解決方案是:他們要求各個市/自治州指定一到兩家酒店,為湖北遊客提供住宿。

說實話,對於這項舉措,我是很不接受。撇開心理上「受歧視」的因素,我能預想到,當我們這麼多外籍遊客被隔離到一兩家酒店後,一旦物資供應出了問題,一定會有麻煩,同時,交叉感染的風險也會增大。

幸好,在這個時候,我聯繫到了一個當地的老朋友,帶着家人搬進了他的一個空置的新房裡,一直住到現在。

這些天以來,除了我出門採購了兩次物資以外,我們一家人幾乎都沒怎麼出門,連倒垃圾都只能趁着夜黑風高的時候出門,生怕被鄰居撞見,讓他們聽說樓裡住了武漢人,搞得人心惶惶。

我的一個在上海自我隔離的朋友比我們更慘,他連垃圾都不敢隨便扔,因為當地已經實施了垃圾分類,他不熟練,一旦搞錯了,就會被鄰居發現他是外地人,引來麻煩。

我還記得,有一次,我出門採購物資的時候打了一輛出租車,司機師傅攀談的時候,問我是哪裡人。我為了避免麻煩,就說自己是河南人,可司機師傅還是大驚失色,「你們河南都傳染那麼多了,還跑出來哇!」

儘管鬱悶,但好在,從 1 月 20 日算起,我們一家人離開武漢已經 12 天了,馬上就要超過所謂的「潛伏期」天數了。在那之後,也許就不會這麼麻煩了。

姜姜,武漢人
在珠海隔離的第 10 天

今天是 2 月 1 日,我們是 1 月 22 日從武漢到的珠海。

為了這個春節假期,我和朋友 10 月底就定好了行程,原本計劃的是 1 月 22 日到了珠海後,1 月 24 日從珠海到澳門,然後再坐飛機到馬尼拉,開始我們的春節之旅。

但是 1 月 21 日的時候,我看新聞上說因為這邊的疫情,已經不鼓勵大家來武漢了,心裏面咯噔了一下,我意識到事情可能有點嚴重。於是我馬上撥通了市長熱線,想跟他們確認一下,在這種情況下我還能不能出去旅遊,當時工作人員給我的回復是,他們沒有資格限制我們的人身自由。

因為我們一直收到的消息都是「病情是可控的」,考慮到疫情應該還在可控範圍之內,所以等到第二天我們就按照原計劃出發了,從武漢到廣州南,然後再從廣州南到了珠海。

到了珠海的第二天,也就是 1 月 23 日,我早上起來刷了一下微博,然後就傻了——武漢封城了!我馬上就意識到事情很嚴重了,就跟我的同伴商量了一下,我們都很怕出去會給別人帶來困擾,於是就決定退掉後面的行程。

退掉行程之後,我預訂了 24 號回程的火車票,因為那個時候已經不能直接買到武漢站的車票了,在電話裡跟鐵路的工作人員溝通情況了之後,我們買了武漢的下一站信陽的火車票。

因為原本只是為了方便過關去澳門,我們住的酒店比較簡陋,住了一天之後,考慮馬上就要過年了,我們就換了一家好一點的酒店。

· 酒店前台的提示

等我們到了新預定的這個酒店的時候,前台的小妹妹看到我們身份證上的武漢二字,就停住了,告訴我們,「系統壞了,需要稍等一下」。不一會兒,他們的經理就過來了,說他們也沒有別的意思,就希望我們去醫院做一個體檢,拿着健康證明來辦理入住。

我們當時也很理解,畢竟出了這麼大的事,我們又是從武漢來的,酒店謹慎一些也是正常的,於是我們就打車去了醫院。

說明來意後,在導醫台的工作人員的指引下,我們掛了內科的號。

等進了診室,醫生就問我們,「哪裡不舒服?」

我們說,「我們沒有不舒服。因為我們是從武漢來的,現在要住酒店,他們希望我們開一個健康證明。」

聽完這句話,醫生突然就炸了,說,「誰讓你們上來的?誰讓你們到我們這來的?我這裡開不了證明!我就算證明了你現在是正常的,我也沒有辦法證明你以後是正常的。你這個證明要我怎麼開?誰讓你們來的,你就去找誰!」

面對這麼一串數落,我們一下就懵了。在心裡又勸自己,可能就是這樣子,你沒有辦法去批判別人,因為別人沒有做錯。

於是我們又去一樓導醫台的小姐姐,她打了將近 20 多分鐘的電話請示上級,然後讓我們去掛了一個急診的號。

到了急診室,我發現這邊的醫生護士都是全副武裝的。一位男護士接待了我們,等我們說明來意之後,他安慰我們說,「你別緊張。」但是,其實我們看得出來,他比我們更緊張。

我們被分配給了一位急診大夫,我們向他解釋說我們現在沒有發燒,也沒有咳嗽,但是希望能做個檢查,拿到一份健康證明來入住酒店。

他說,「正常人來什麼醫院?你是正常人,我怎麼給你開證明?正常人不需要來醫院。」

同學問,「那能不能給我們查個血常規之類的?」

醫生回答說,「既然你們要求查血常規,我就給你們開個單子。」

做完檢查之後,我們所有的指標都是正常的,就拍給了酒店的前台小姐姐看,她回復我們說可以入住了。

· 街道發給姜姜的健康告知書

成功入住的當晚,我們發現我們預定的那趟列車的線路圖上,武漢站被取消了,客服電話也始終打不通,不明情況的我們只好選擇先退票。因為短時間內不能離開珠海了,我們第二天就戴着口罩去了警察局,想做一下流動人口備案。

在警察局裡,警察聽說我們來自武漢,跟我們說了一句「稍等」,轉身就走了,不一會兒他周圍的同事也都走了。他們在裡面的屋子裡說,「快!快!外面兩個武漢來的!」十幾秒之後再出現,我就發現他們所有人都戴上了口罩。

他說,「你們那個區不歸我們管。」

我說,「那我們應該去哪兒呢?」

他又改口說,「那算了,反正你來都來了,我還是給你登記一下。」

就在這個時候,酒店前台的小妹妹給我們發微信說,「不好意思,我們這邊沒有辦法讓你們繼續住了。因為街道那邊下來通知,不允許武漢人入住。」

這兩天來遭到的各種冷漠的態度和對待,在我看到這條微信的那一刻集體爆發,我真的一下就炸了——「還要我們怎麼樣呢?現在酒店也不讓我們入住了。」

對面的警察脫口而出,「這個不歸我們管,這個不是我們的範圍之內,這個是你們和酒店的事情,你們自己跟酒店協商。」

走投無路的我撥打了珠海的市長熱線,說明了情況。

我不知道我們做錯了什麼?22 日出來之前,我打了武漢的市長熱線確認;23 日武漢封城,我第一時間退掉了後續行程,並試圖買票回家;酒店讓我們開健康證明,我們立馬去醫院做檢查;得知暫時回不去武漢了,主動到警察局做登記。我們一直在說服自己忍受別人的態度,告訴自己別人做的是對的,確實是我們給他們添麻煩了,我也很害怕萬一自己真的有點什麼事會害到別人。

市長熱線的接線員說,讓我們稍等一下,他們會儘快處理這個問題。

於是我們回到了酒店,聽從前台的意見,把自己關在屋裡。等到下午,街道的主任給我們打電話了,說,「早上非常不好意思,可能大家傳達之間有一些問題,是溝通不當造成了一些誤解。這樣好不好?你們就自己在酒店裡隔離 14 天,在這期間你們可以點外賣,會有工作人員給你們送到門口。」

我們按照他說的去做了。

第二天早上,我們門口來了很多人,街道的主任和他的同事們特地過來看我們,還拎了一袋巧克力和兩個紅包。

我們當時拒絕了,因為我們覺得已經非常給別人添麻煩了。

他堅持希望我們收下,說,「這是作為政府的一點關懷。」

我看到他旁邊的工作人員拿起了照相機,我就問他,「什麼意思?」

他說,「沒有別的意思,就只是拍一下,記錄一下。」

其實我們都懂。但是那個時候,我真的不希望這麼狼狽的自己出現在別人的鏡頭裡。在我表明不希望被拍照之後,那個工作人員就把相機收起來了。

· 隔離期間帶給姜姜一些安慰的「佩琪」小碗

其實我們住在酒店的這幾天,真的很感謝酒店的經理,他來給我們送快遞的時候,總是心疼我們,說「正常人都這樣被關壞了。」

這幾天我一直在網上刷消息,說實話我們受到的待遇確實比很多其他在外的武漢同胞要好得多,除了前期有一點小誤會,酒店和街道的工作人員真的給了我們許多關懷。我們也非常抱歉,給他們帶來了很大的麻煩。

目前,我們每天都有量體溫和上報,很慶幸,截止到目前我們都很健康。所以,我現在比較樂觀地打算,在隔離期結束之後,買 2 月 7 日早上的票回武漢。我會提前把行李打包快遞迴去,然後如果列車可以停靠武漢站的話,我就從武漢站騎摩拜回家。

※ ※ ※

其實從聲音當中你應該也能聽出來,在這樣的非常時期,面對隔離這樣的非常措施,三位講述人表現出來的都是非常理解和配合的態度。

我們應該感謝他們為全國人做出的個人自由上的犧牲,我也希望大眾不要帶着偏見去對待他們,畢竟我們防的是疫情,而不是來自某個特定區域的人。

而且人家都犧牲這麼多了,各地的部門在執行隔離措施的時候,更是要帶着尊重,更細心地安排他們的生活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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