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一段時間，地球村吃瓜群眾的目光——
聚焦於美國大選，看特朗普和拜登上演最精彩的戲碼。
聚焦於歐洲如何面對極端主義，看馬克龍與埃爾多安互懟。
似乎忘記了土耳其、俄羅斯、阿塞拜疆與亞美尼亞在中東邊緣地帶的高加索地區，圍繞火藥桶納卡的激烈博弈流血。
大家原本以為，那是一場俄羅斯支持亞美尼亞PK土耳其支持阿塞拜疆的遊戲。然而到11月10號，普京宣布納卡地區全面停火時——
亞美尼亞在戰爭中死傷無數之後，割地賠款。
阿塞拜疆拿走一部分納卡的土地，並且索要大筆賠款。
土耳其正式介入高加索地區，又做了一回奧斯曼帝國的夢（土耳其人上次在高加索地區扮演重要角色，還是奧斯曼時代）。
俄羅斯精銳空降納卡，掌控了核心區域。
——相當於土耳其、俄羅斯、阿塞拜疆分食亞美尼亞。
這是一種恥辱，不僅是亞美尼亞的恥辱，也是土耳其與俄羅斯的恥辱。這個局面告訴大家，地球村發展這麼幾千年，人類面對古老的矛盾依然束手無策，還是只能通過赤裸裸的叢林法則解決。
01、悲慘亞美尼亞
根據雙方締結的和平條約——
最遲到今年12月1日，亞美尼亞將把阿格達姆和加沙赫地區劃給阿塞拜疆，此外還要把包括克爾巴佳區、拉欽區的土地划給阿塞拜疆。
相當於把納卡地區一半的領土給阿塞拜疆。憤怒的亞美尼亞人燒掉自己的家園，免得它們落到阿塞拜疆人之手。
阿塞拜疆還索要500億美元的戰爭賠款。這對亞美尼亞來說是天文數字。
亞美尼亞大約300萬人口（2019年GDP不到150億美元）；核算下來，相當於人均賠款1.6萬美元（約10.5萬人民幣）。
這是一個悲慘的枷鎖，比清末簽訂的任何一個不平等條約都沉重。
除了划給阿塞拜疆的土地，納卡核心區域還部署了俄羅斯維和部隊；而亞美尼亞只能通過一條走廊通向這一核心區域。
這個事情再次證明，叢林世界對弱者並不友好。
所以亞美尼亞人非常憤怒。抗議者包圍了政府總部，並試圖攻入總理府。他們和特警發生激烈的身體對抗，場面非常混亂。抗議者點燃帕希尼揚總理的照片，並高喊「活捉賣國賊」。
他們口中的賣國賊就是亞美尼亞總理帕希尼揚，此君之前是堅定的主戰派。
帕希尼揚承認「（協議）對我個人和我們的人民都是痛苦的」，但他認為儘快投降是最佳選擇。畢竟，戰爭再打下去，失去的會更多。
憤怒的抗議者沒抓住帕希尼揚，卻意外碰到議長米爾佐揚，遂把這位倒霉鬼從車裡拖出來打到半死。這一幕就好比五四運動中的學生，原本要打曹汝林，卻陰差陽錯打了章宗祥。
毫無疑問，所謂的和平協議對亞美尼亞人是一種恥辱。
這種恥辱是歷史的延續，讓亞美尼亞人聯想到自己民族的整個恥辱史。
02、恥辱史
話說亞美尼亞人自古以來就在高加索地區生存。土耳其人與阿塞拜疆人屬於突厥系，到中東的時間相對較晚。
歷史記載，亞美尼亞人最早是古波斯帝國的一部分。
亞歷山大東征，摧毀了波斯帝國，創建亞歷山大帝國。
由於亞歷山大英年早逝，亞歷山大帝國也是曇花一現，中東地區出現權力真空。高加索地區的亞美尼亞人建國，並且在公元前190年達到全盛，面積從地中海到裏海。
但亞美尼亞王國再次面臨波斯人（安息帝國）的威脅。
伊斯蘭教征服中東之前，波斯人信仰拜火教。為抵抗波斯拜火教意識形態的入侵，亞美尼亞國王特拉達三世於公元301年定基督教為國教。
於是亞美尼亞由此成為世界上第一個基督教國家（比羅馬帝國早一點）。但基督教並沒有拯救亞美尼亞，最終還是被波斯、羅馬、阿拉伯、奧斯曼帝國反覆蹂躪。每次被蹂躪，亞美尼亞人的地盤就少一圈。
公元7世紀開始，伊斯蘭教橫掃中東，取代拜火教、猶太教、基督教成為中東主要宗教，但亞美尼亞人仍然守護基督教信仰。
尤其是阿拉伯帝國與奧斯曼帝國時代，亞美尼亞人生活得非常艱難。奧斯曼帝國末期，一場死亡遷徙讓百萬西亞美尼亞人（現在的亞美尼亞為東亞美尼亞人）死於非命。
所以亞美尼亞和土耳其的世仇，再也解不開，基本是不死不休的節奏。
周邊富饒之地全被穆斯林征服，亞美尼亞人的生活空間只剩下山地。所以如今的亞美尼亞是一個山地國家，而且很善戰。
山地國家很多都善戰，阿爾卑斯山中的瑞士人讓德國人止步，喜馬拉雅山中的尼泊爾人讓大英帝國尊敬。同樣亞美尼亞人也不好惹，所以才能在伊斯蘭世界保住基督信仰。
但是亞美尼亞人實在是太弱小了——
其領土面積只有2.98萬平方公里，還不及兩個北京（1.64萬平方公里的2倍）面積大。
由於人口稀少，動員兵力有限，就算把老人和女人排上戰場，也無濟於事。
這種弱者的缺陷反映在戰爭場景裡是這樣的：
03、戰爭場景
在現代戰爭中，個人勇武在現代武器面前越來越弱。
實際上來說，納卡火藥桶這次引爆，是亞美尼亞人點燃的。
今年夏天，阿塞拜疆和亞美尼亞已經在納卡發生衝突，9月末，亞美尼亞在爭議地區舉行軍演，刺激了阿塞拜疆。
9月27日，雙方武裝部隊開始用大口徑武器進行密集射擊。
10月2號，雙方開始全國動員。
亞美尼亞人也曾英勇作戰，這輪衝突中經常出現這樣的拉鋸場景——
第一幕，阿塞拜疆用土耳其制無人機（土耳其軍方操控）轟炸納卡地區亞美尼亞據點；納卡軍隊及亞美尼亞志願兵撤退。
第二幕，阿塞拜疆總統阿利耶夫發推宣稱阿方解放了某某地區；亞方及納卡步兵悄悄包圍被佔領據點，用狙擊槍、反坦克導彈、火炮攻擊阿方士兵和裝備。
第三幕，阿塞拜疆損失慘重撤退，納卡軍隊收復據點，阿利耶夫刪推；接下來繼續拉鋸。
這種拉鋸，也就是拼消耗（武器與人員）。
阿塞拜疆的主要武器就是無人機，大致有兩款。
一款是由蘇聯時代安-2飛機改造，價格低廉，改造技術由以色列提供（以色列雖然和亞美尼亞人有類似的命運，但想要阿塞拜疆的石油），負責吸引亞美尼亞的防空火力。
另一款是土耳其造TB2無人機，負責清除掉亞美尼亞的防空系統和其他據點。
亞美尼亞的防空系統是俄羅斯的S300，數量本來就不多，還是分期付款買的。亞美尼亞也想多買點武器，奈何經濟薄弱，囊中羞澀。
阿塞拜疆因為擁有裏海油田，可以全款購買包括俄羅斯在內的各國武器。
武器不足，就要拼人口。但亞美尼亞人口也不足，就算把女人和老人派上戰場也無濟於事。
如果武器和人口不足，就應該拼政策和後台，但亞美尼亞也沒把握好。
亞美尼亞的最大後台是俄羅斯。然而普京在這次衝突中雖然是贏家，卻扮演了一個無奈的角色。
04、俄羅斯的無奈
近代史上，隨着奧斯曼帝國式微，沙俄帝國逐步吞併高加索地區。蘇聯繼承了沙俄在高加索地區的勢力，把阿塞拜疆（信奉偏向世俗化的什葉派）、亞美尼亞（信奉基督教）、格魯吉亞（信奉東正教）吞併。
但蘇聯糟糕的民族政策讓人摸不着頭腦——
抑制主體民族斯拉夫人，最終成為蘇聯解體的根源；
把克里米亞划給烏克蘭，最終讓俄羅斯和烏克蘭撕破臉；
又把亞美尼亞的納卡划給阿塞拜疆，點燃納卡火藥桶。
30年前，蘇聯解體的導火索，就是納卡危機。
蘇聯解體之後，俄羅斯為拉攏原蘇聯的加盟國，搞了一個集安條約（獨聯體集體安全條約），規定一方受到軍事威脅，其他方應給予支持。
1992年，俄羅斯、哈薩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塔吉克斯坦、亞美尼亞、吉爾吉斯斯坦等國家首腦在塔什干會晤時簽署該條約。
1993年，阿塞拜疆、格魯吉亞、白俄羅斯等國加入集安條約。
1999年，阿塞拜疆、格魯吉亞、烏克蘭退出集安條約。
某種意義上來說，集安條約是俄羅斯給原蘇聯加盟國的安全承諾。如今亞美尼亞屬於集安條約成員，而阿塞拜疆不屬於集安條約成員。
按道理，俄羅斯應該幫亞美尼亞。
但俄羅斯在和亞美尼亞簽約時留了一手，說集安條約只負責亞美尼亞本土安全，不適用納卡地區。
俄羅斯留一手的原因很簡單，當年蘇聯搞不定阿塞拜疆與亞美尼亞之間的民族矛盾，現在俄羅斯自然也搞不定，不想蹚納卡這灘渾水。
不僅如此，俄羅斯和阿塞拜疆的關係很不錯，普京和阿利耶夫的私人關係也不錯。原因也很簡單，阿塞拜疆可以全款購買俄羅斯武器。
鑒於俄羅斯和阿塞拜疆的關係不錯，亞美尼亞就缺乏安全感。
帕希尼揚抓住亞美尼亞人缺乏安全感的心理，打着民族主義的旗幟，推動親歐美路線。
在經過1998年與2008年兩度入獄之後，帕希尼揚終於在2018年顏色革命成功，成為亞美尼亞總理，實施親美路線。
美國曾經允諾亞美尼亞不少實惠，就連愛錢如命的特朗普都宣稱，將給予亞美尼亞必要的軍事保護和大量經濟援助。
對於彈丸之亞美尼亞，美國大使館一度達到2000人。相比之下，俄羅斯在亞美尼亞的駐軍也才1800人。正常情況下，美國對亞美尼亞還算上心。
但2020年是不正常的年頭，新冠爆發，特朗普原本穩穩連任的局面面臨泡湯危險。加上亞美尼亞又不是美國的核心利益，所以美國無暇顧及。
俄羅斯原本就左右為難，正好借口帕希尼揚親美而袖手旁觀。
但事到如今，如果俄羅斯再不出手，整個納卡甚至亞美尼亞都會落入土耳其與阿塞拜疆之手。那樣的話，俄羅斯勢力將被排擠出高加索地區。
權衡利弊之下，普京選擇讓俄羅斯精銳部隊到納卡核心地區維和。
普京這招棋很險，給人感覺是聯合土耳其與阿塞拜疆分食納卡，讓人想起二戰前蘇聯和德國瓜分波蘭。如果失敗，將會陷入和土耳其角力的泥潭。
其實最為得意的是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這次終於有了大哥模樣。
05、大哥土耳其
從頭到尾，土耳其旗幟鮮明地支持阿塞拜疆，而且行動堅定。
土耳其的日子其實並不好過，內部矛盾重重，債務危機迫在眉睫。但埃爾多安就是敢打敢拼，懟天懟地懟空氣，美國、俄羅斯、法國、伊朗、希臘，全懟；堅定不移地走對外轉移矛盾的路線。
土耳其人上次在高加索地區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還是奧斯曼帝國時代。埃爾多安現在正努力給土耳其人營造奧斯曼大夢。
此次勝利必然會給埃爾多安更大的信心，他甚至已經開始在印巴衝突中聲援巴基斯坦，把手伸到南亞。
未來在敘利亞、希臘方向，必然會看到更為強勢的埃爾多安、給普京和馬克龍製造更多的麻煩。埃爾多安既然有奧斯曼帝國夢，就不會忘記法國和俄國是搞垮奧斯曼帝國的主角。
其實馬克龍和普京讓埃爾多安在納卡獲勝，就很失策。他們完全可以在歐安會框架內，聯手抑制埃爾多安；也可以給予亞美尼亞更多武器支援，但卻白白浪費了機會。
以後，馬克龍和普京將會為此付出更大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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