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中美關係鬧成為這樣,基本上美國人的對華觀感已經跌入谷底了。不管是在朝還是在野,不管是哪個種族、族群,遏制中國、剿殺中國都已經成為他們共同的心聲,這種趨勢發展下去,中美關係將急速墮入修昔底德陷阱。
或許這個在某種程度上是無可避免的,但這並不符合中國利益。畢竟從客觀現實角度看,在當下和未來一段時間,中國實力依然是弱於美國的,影響力更是遠遠不如;但從未來趨勢來看,中國又有極大的成長空間和可能性,美國則正陷入結構性困境。這種當下的不如,以及未來發展趨勢的更優,決定了對中國最佳的戰略態勢,是盡量避免與美國決裂——就算避免不了,也要盡可能的緩滯這種決裂的到來。只有這樣,自己爭取盡可能多的戰略時間——畢竟,時間是在我們這一邊的。
那怎樣才能拖延時間?一方面當然是要我們自己這邊應對得法,該妥協時妥協、該硬氣時硬氣,胡蘿蔔+大棒,軟硬兼施。但與此同時,也需要在美國內部,積極爭取親華勢力的幫助。
當然,這個看起來有點天方夜譚,現在的美國,舉國上下對中國都是一片喊打喊殺,連那幫華裔都為了「表忠心證清白」,在反華浪潮中上竄下跳。這樣的大環境下,哪裡還有什麼親華勢力?
其實這種觀點還是太片面了點。確實,從情感角度來看,現在的美國確實已經不存在什麼親華派;但從利益的角度,美國的親華——或者說是希望維持中國友好關係的勢力,其實一直存在,而且這股勢力還很強大。
什麼樣的勢力?
資本——再具體點說,就是美國的全球化資本。
眾所周知,資本是冷血的——這意味著資本從不以情感好惡作為自己決策的依據。對資本來說,他們判斷是非好惡的標準只有一個,就是賺錢,或者說對賺錢工具的掌握。
這就決定了,他們是中國可以爭取的對象。如果你要講種族、講國家利益、講意識形態、將政治制度,那現在的中國人跟美國人是完全不可能尿到一個壺里去的。但如果講利益,講賺錢,那中國絕對是美國全球化資本最佳的掘金場——這裡已經是全球數一數二的市場,而且未來還有極大的增長空間。在這裡,美國資本可以賺到大量的錢。而且,鑒於美強中弱的戰略態勢,中國為了維護中美關係、緩滯美國對中國的進逼,也願意向美國資本支付政治溢價——只要他們能幫中國緩解美國的敵意,中國就願意為此向他們支付回報,向他們敞開更多的市場,甚至讓他們享受一定程度上的超國民待遇。
這樣的市場,可以說是可遇不可求的。尤其是在全球經濟頹靡,西方發達國家經濟危機跡象越來越明顯,大蕭條迫在眉睫的大環境下,這樣一個經濟基本面最好、應對大蕭條的各項政策儲備最充分的超大市場,絕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是它們平安度過危機,甚至趁亂壯大的最佳寶地。
當然,從國家民族主義的角度來看的話,這樣有出賣自己國家的嫌疑。但既然晚明的晉商,可以為了自己的利益,將不顧朝廷禁令和自己的民族大義,而將糧食和軍火源源不斷的走私給關外的滿清,那只要中國的利益足夠誘人,沒道理美國的全球化資本,就不能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利用自己的強大影響力,阻滯美國政府的對華打擊。
畢竟,資本無國界,這從來就不是一句空話。
當然,美國的當代全球化資本,和晚明晉商還是有些不一樣的——一個最大的區別就是,晚明晉商在跟滿清勾勾搭搭的同時,並不擔心有朝一日自己的地位會被取代——關外注定出不了這個樣一個能搶飯碗的同行,只要自己忠心,哪怕江山易色,它依然可以在大清入關後延續過去的輝煌。
但美國當代全球化資本不一樣。不管你是特斯拉、蘋果。還是高盛、摩根史丹利,甚至於沃爾瑪、可口可樂、耐克,乃至他們背後的那些資本。這些東西在當今時代環境下,都不具備不可替代性——甚至中國都有對標公司和產品。哪怕是沒有的,中國也都有自主化的追趕計劃。所以他們是存在被取代的擔憂的——它們基於現實利益,而對美國遏華戰略的阻滯,有可能會成為加速中國同行追趕,將他們超越乃至取代的加速器。
而且,它們也不可能像晚明晉商那樣改換門庭。畢竟中美和明清是不一樣的。明亡清興說到底也不過就是一場改朝換代,雖然皇帝和貴族由漢人變成了滿人,但體制、社會運行規則其實並無本質差異。這種情況下,即便大明被晉商們折騰亡了,大清成為新的寄主,他們也不會有什麼不便——相反,還會因為「開國之功」,而享受到皇商的殊榮。
但中美就不同了。中美不光是種族、文化不同,更重要的是,中國是社會主義國家,政治權力佔據社會權力結構的核心;資本在這個體系下,是受政治權力監控和約束的——甚至還有一種叫國資的東西,直接由政治權力掌控,以政治利益而非經濟利益,為其最高存在使命和價值。
這和美國這種資本主義燈塔國,資本位於社會權力結構頂端,甚至力壓政治三分的處境截然不同。所以,西方資本不會喜歡中國這種模式——搞個壟斷就要被打臉,扒下老百姓的皮保不准就被爆錘,這哪是橫行無忌慣了的西方資本受得了的?
所以,美國全球化資本注定當不了晉商,不可能選擇中國成為他們的新寄主——不是因為道義,而是因為利益。
但這也不意味著他們就不能為中國所用:
固然,中共領導下中國不是西方自由資本的理想寄主,甚至從長遠看還是他們的強大競爭對手——中國國有資本和受其監督管制的中國民間資本,很有可能瓦解美國全球化資本對世界經濟的控制。但是在現在,以及未來的一段不短時間內,中國卻是美國全球化資本攫取利益的最主要市場之一。尤其是如果未來出現經濟危機,全球進入長期的大蕭條(這是大概率事件),中國市場將成為他們延續生命力的關鍵——如果沒有中國市場的支撐,那他們中的很多可能熬不到那麼久,就直接在危機中掛掉了。如果這樣,那即便未來全球經濟能復蘇,新的資本成長機會來臨,那也是另一波資本的事兒,和現在這一波沒什麼關係了。
這就形成了矛盾——長期看是有風險,但中短期又離不開中國。
還有一點,中國已經今非昔比,即便現在美國全球化資本為了長遠著想,對美國打壓中國置之不理、甚至支持,也未必就能成功,中國依然有不小的概率突圍而出,成長為他們的勁敵。而與此同時,它們卻勢必會失去未來全球最大,且最有潛力的市場,將它們拱手讓給作為他們未來勁敵的中國資本,成為它們汲取養分,與自己競爭的戰略基地。
這麼一算,美國的全球化資本就很糾結了。而糾結到最後,通常的理性選擇,就是依然會在一定程度上幫助中國——至少這樣能把現實利益抓在手裡。
而這也中國所需要的。中國的「義」肯定不會受美國全球化資本的待見,但中國的「利」,卻是他們無法抗拒的。只要中國堅持改革開放,堅持有步驟、有計劃的不斷釋放開放紅利,就可以將美國全球化資本牢牢拽在手裡,讓他們發揮自己的強大能量,在美國內部充當阻滯反華風潮的中流砥柱。
這是從中國市場角度來說的。而從美國內部角度來說,美國資本如果想要不被扒皮,其實也需要緩釋中美關係,避免中美進入新冷戰。
這個角度很多人可能沒想到,但確實是有歷史經驗的。眾所周知,美國是一個資本主義國家,這種體制下,政府想制約資本是很困難的,想抽資本的稅,割他們的肉更難。但在歷史上,有一個很長的歷史時期——1930年代到1980年代,也就是從羅斯福到卡特任期,在這長達近五十年的時間里,美國成功的對企業實現了高額徵稅。
這一段時期美國的經濟模式,在經濟學史上被稱為國家干預型的市場經濟模式——其實有點像我們現在中國搞的這種有中國特色市場經濟模式。而對應的,也就是1930年代前和1980年代後,這兩個時間段,美國採用的是自由主義市場經濟模式。
這兩個模式最大的不同在哪兒?說簡單點就是字面意思——政府是否大舉干預市場。而這個干預市場,有很大一個特徵,就是政府會更多的通過所得稅、財產稅、社保等途徑,積極介入分配——換句話說,政府要對企業和資本高額徵稅,這樣才有錢去再分配。
為什麼政府要在羅斯福到卡特時期高額徵稅?原因有兩個——羅斯福時代,美國經歷了大蕭條和二戰,這期間政府必須對資本強力徵稅,才能再分配給一貧如洗的窮人,避免他們吃不飽飯造反;才能讓窮人有錢消費,進而讓工廠有訂單,進而讓經濟循環下去;才能把錢拿來供養軍隊跟日本人和德國人乾仗。而在後羅斯福時代繼續高額徵稅,則是因為當時面臨蘇聯的競爭,美國不僅要高額徵稅打冷戰,而且還要通過稅收再分配,緩解貧富差距,提高普通大眾的生活水平,以體現燈塔國的優越性,否則民眾就會去嚮往蘇聯在全球宣傳的共產主義意識形態。
所以,在那五十年內,美國的稅收是非常高的。尤其是羅斯福任期內,更是高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1932年,最高稅率提高到63%,1936年78%,1941年81%,1944年94%,1946年91%,這種超出90%的最高稅率維持了大約20年,而後雖有緩解,但依然高的恐怖——即便到1965,也才降到70%。直到里根上台前,整個美國的稅率都是高位運行——對比下現在美國的稅率,這簡直就是逆天存在!
加稅是針對誰?當然是針對資本——只有它們才最有錢。
那資本喜歡加稅嗎?廢話,一個中國年入百萬的中產,給個45%的最高個人所得稅,他們都哭爹叫娘覺得被中國政府剝削的快死了;美國政府給美國資本定個90%最高稅率,他們能不氣的棺材板都壓不住?事實上,當初一手將羅斯福扶上總統寶座的美國著名財閥洛克菲勒,在羅斯福新政後對這個殘疾總統恨的那叫一個咬牙切齒,臨死都不瞑目,恨不得扒他的皮抽他的筋。
這就衍生出一個問題:美國又不是中國,堂堂資本主義燈塔國,資本呼風喚雨,在社會權力結構中佔據相對優勢地位,為什麼它們竟然能接受政治權力對他們的如此不人道盤剝?
因為沒辦法啊。內部,大蕭條導致窮人一貧如洗,如果政府不收稅把錢分配給他們,他們就會上街造反,把資本家掛路燈。二戰時,如果不給錢,就打不贏德國和日本;二戰後冷戰又接著上來,美國的蘇聯鬥的一塌糊塗,都在國際上大肆輸出自家意識形態,如果不讓政府收稅收買人民,那民眾就會接受共產主義意識形態,提槍上街要無產階級當家做主。
資本家是怕死的、資本也怕被打土豪分田地。美國資本更受不了蘇聯那套國家肢解控制資本的玩法,所以兩害相權取其輕,只能忍受高稅率。
所以那五十年,美國中產很爽,美國資本卻很鬱悶,貧富差距也是歷史上最小的階段。直到80年代,蘇聯敗局已定,國際共運也偃旗息鼓,美國燈塔地位穩固,所以從里根開始,資本重新露出鋒利的牙齒,政府在資本的要挾下,逐步降低稅率,資本瘋狂收割民眾,貧富差距又開始擴大。
而現在,又到了臨界點——美國貧富差距已經突破1929,產業空心化大批民眾失業導致民粹泛濫,股市泡沫和聯邦債務已瀕臨爆破邊緣。
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新自由主義已經進入尾聲,國家干預市場又要回來——對美國資本,尤其是全球化資本來說,他們又將面臨美國政府的高稅率洗劫!
怎樣才能避免被收割——至少緩滯被收割的程度?答案之一,就是把中美關係盡量維持的好一點:
中國雖然也是共產主義國家,但改革開放以後就停止了輸出革命,意識形態宣傳僅限於國內,絕不對外輸出,所以對西方資本威脅較小,不至於嚇得他們屁滾尿流。而中國的這種態度,只要不被逼的打新冷戰,在未來幾十年內不大可能改變——這意味著美國資本家不必為了防止民眾被發動起來把他們吊路燈,而不得不忍痛割肉羈縻。
而且中國極力避免跟美國決裂,不想打新冷戰的態度很明顯,所以只要能控住美國右翼的慾望,不主動挑起冷戰,美國就沒必要為了這場世界級的消耗,而對資本高徵稅。
此外,美國經濟已經病入膏肓,而放眼全球,中國現在是唯一還有實力救美國的國家。只要中美關係能維持下去,中國為了避免冷戰,多少還是願意支付些政治溢價——多幫美國背點通脹,多買點美國貨,這樣就算不能阻止美國經濟崩潰,但至少可以延緩——將來崩盤了,恢復起來也會容易一點——如果中國人能多買點美債,買點美國貨,讓美國政府能多對衝點債務,讓美國民眾能從中美貿易中多賺點錢維持生活,那政府對資本收稅補貼民眾的必要性也就會有所降低。
總而言之,在貧富差距高度分化,大蕭條即將降臨的宏觀背景下,美國資本,尤其是全球化資本,如果不想被政府挾民粹之勢強行用高稅率收割,重蹈羅斯福上台後資本家哭爹叫娘的覆轍,那盡量緩和中美矛盾,盡可能的施壓政府跟中國緩和關係,絕對是為數不多的救命稻草之一。這麼做,不僅會獲得中國政府的贊賞,獲得中國市場的豐厚回報,美國內部,他們也會因此壓力大減,被收割的可能性會得到最大限度的緩解。
所以,美國資本,尤其是全球化資本,才是中國在美國內部最大的朋友——只有中國,能幫助他們逃避政治權力和民權的聯手收割;只有中國,才能幫助他們維持住利益最大化的冷血本性!
這樣的局面,可能大家覺得有點搞笑。畢竟美國資本可是人類歷史上最強大的資本主義勢力,而中共領導的中國,現在可以說已經超越了當年的蘇聯,成為人類歷史上最強大的共產主義勢力。兩個你死我活的冤家死對頭意識形態,它們自誕生以來的最強大代表,居然會在特殊的時代環境下,同坐一條船,在某種程度上形成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
當然,美國資本也是滑頭的。他們即便知道中國能給自己帶來大量利益,知道美國經濟崩盤後自己有可能被政府挾民粹再次收割,但在經濟危機到來之前,在美國反華民意高漲的情況下,他們更願意悶聲發財——既不惹一身騷,又繼續賺中國的錢。
不過現在中國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近期《反外國制裁法》出台,裡面對外資的要求明顯加強,甚至包括極端情況下,有針對性的查封、扣押、凍結在我國境內的動產、不動產和其他各類財產。
據統計,截止2020,美國在華資產共計大約有2.25億億美金——遠高於中國在美資產。而且中國還是全球最大消費市場;未來一旦經濟危機主升浪來臨,中國也是最有能力抵御大蕭條,維持經濟正常運轉的主要大國。鑒於美資在華投入太大,現在和未來的生存發展又完全離不開中國,所以他們是不能接受在華雞飛蛋打的結局的。
以前美資當縮頭烏龜,一邊賺中國的錢,一邊又對美國的政治反華聽之任之——這便宜佔的可真夠美的。可現在,有了這套法律,算是給他們提個醒——搞定不了白宮,搞定不了國會,影響不了輿論,你們也配稱為燈塔國的資本?也配稱為資本主義世界的當家人?趕緊的,把對華盛頓的影響力發動起來,好好在國會、在白宮、在媒體上給中國說好話,施加壓力,不然的話,中國已經做好了跟美國決裂的準備;到那時,就對你們不客氣了!
看到這裡,我們不得不感嘆世界的奇妙。資本主義和共產主義的帶頭大哥,怎麼就會搞成這種關係?非要找原因,可能還是因為咱們的玩法太與眾不同了吧。這種特殊性,在已經入土的蘇聯老大哥嘴裡,叫做中修;但在咱們這裡,這叫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正所謂四海之內皆兄弟,只要有利於國家,有利於中國人民,資本主義的帶頭大哥,咱們也是可以把酒言歡的!但如果想只拿好處不付出,以前或許可以;但在中國對美國已不抱幻想,拿出攤牌的勇氣和決心後,這一套,沒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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