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的失敗，暴露了美國軍事體制和組織能力的缺點。如果美國在喀布爾陷落後，像當年西貢陷落後，深刻的反思自己的問題和缺點，真正下決心改革，也許美國還有重回巔峰的一天。但如果美國政府一味強調喀布爾不是西貢，反覆自我洗腦「美必贏，中俄必輸」，美國的大麻煩就還在後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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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富汗的局勢，一天三變。8月14日，英美媒體還在宣傳塔利班的勝利讓中國尷尬，而8月15日，當塔利班真正進入喀布爾時，特別是，喀布爾機場發生的那些鮮血淋漓的悲劇，被阿富汗本地媒體拍攝，傳播到西方世界後，整個西方輿論界處於巨大的震驚之中。
我很久沒有在西方媒體上，看到這個級別的密集報導。CNN、紐約時報的網站上，整整一屏都是阿富汗的新聞。
數十名阿富汗人，攀爬在C-17軍用運輸機外的視頻，在CNN，FOX等媒體上一遍一遍的播放。從起飛的飛機上墜落的阿富汗人，被起落架活活擠碎的阿富汗人，被美國媒體報導，形成了巨大的視覺衝擊。
我相信，這個視頻，這些照片，會成為美國人，乃至西方人心中，不願意想起但又難以抹去的記憶。
美國國務卿布林肯，反覆重複喀布爾不是西貢，沒有可比性。但相信，所有人都會把美國在阿富汗狼狽不堪的撤退，和1975年的西貢相比較。如果有區別，就是在越南，美國和北越是在1973年初就達成協議，1973年美國全面撤出越南，西貢的陷落，是在兩年以後。而在阿富汗，達成協議不過一年多，美國撤軍都還沒有撤完全，塔利班就兵不血刃的進入了阿富汗的首都喀布爾。
8月15日後的兩三天，傳統親民主黨的自由派媒體，如CNN和紐約時報，對拜登政府進行了非常尖銳的抨擊。基本上美國媒體上完全看不到為拜登辯護的聲音
阿富汗的易手，對中國的損益如何，尚待觀察。但對美國來說，無疑處於一個狼狽不堪的尷尬局面。阿富汗的易手，對世界政治的影響，對西方世界和西方人心態的衝擊，也許不亞於當年的越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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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撤出阿富汗的決策並沒有錯。無論是特朗普決定撤軍，還是拜登堅定不移的執行撤軍。都沒有錯。在美國內部問題重重，外部面臨中國經濟和政治上的競爭壓力時，把大量資源消耗在阿富汗，並非明智之舉。從阿富汗撤軍的決定，在美國選民中獲得了廣泛支持。美國媒體對拜登政府的批評，也並非在撤軍的決策上。批評集中在兩點：1. 為什麼美國對阿富汗政府與塔利班的實力對比，做出了如此大的誤判；2. 為什麼撤軍的過程如此混亂不堪。
與特朗普相比，拜登具有豐富的外交經驗。這一點一直是拜登總統大選中的賣點，美國民眾對此也深信不疑。然而在阿富汗發生的事情，讓拜登處於一個極其難堪的境地。一貫親近民主黨，對拜登大唱讚歌的紐約時報，撰文說「在現代總統歷史上，能夠讓一位美國三軍統帥如此迅速地被自己的話打臉的例子非常罕見。」
一個多月以前，今年7月，拜登總統說：「無論如何都不會看到有人從美國駐阿富汗大使館的屋頂上撤離。」「塔利班與阿富汗政府軍的實力相差甚遠。」「無需擔心塔利班會很快接管整個國家。」「塔利班全民統治並控制整個國家的可能性極小。」這些講話視頻，將載入史冊，相信在未來的競選中，會被共和黨人一遍遍的播放。
為什麼美國政府會做出如此大的誤判，拜登的助手認為，阿富汗政府能堅持18個月，將會有一場曠日持久的內戰。喀布爾陷落後，根據CNN的報導美國軍方、情報部門、國務院（外交部門）為了推卸責任相互指責。軍方官員表示，數周以來，他們一直敦促國務院加快撤離外交人員的步伐。國務院官員表示，他們是根據情報評估採取行動，這些評估表明他們有更多時間。但情報官員堅稱，他們早就報告了塔利班迅速勝利的可能性。
今年夏天早些時候，情報評估估計阿富汗政府可能需要大約六個月的時間才能垮台。就在喀布爾淪陷前一周，一項評估估計塔利班可能在美國離開後僅 90天控制了喀布爾。無論是6個月還是3個月，都和實際情況相差甚遠。
今天美國需要依賴敵人塔利班，把美國從其最長戰爭的屈辱性結局中解脫出來。白宮表示，塔利班已同意為有權在美國居住的平民提供前往喀布爾機場的安全通道。
拜登，這個也許是老布殊之後，三十年來外交經驗最豐富的總統，為什麼會犯這樣一個巨大的判斷錯誤？白宮、國務院、五角大樓、CIA做的其他判斷，是否還值得信賴？
除了判斷錯誤，美國的撤退流程，也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災難。龐大的，封閉軍事基地早早被廢棄，撤退依靠民用機場。機場沒有安保措施，阿富汗的平民湧入機場，佔領跑道。要靠阿帕奇直升機的旋翼掀起颶風來驅趕平民。從C-17上墜落的阿富汗平民，在起落架艙被活活擠碎的阿富汗平民，讓全世界所有人看到了美國組織能力上的混亂和無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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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登總統和布林肯國務卿把責任推給了阿富汗政府，以及阿富汗軍隊。認為阿富汗軍隊沒有保衛自己國家的決心和勇氣。拜登說：「美國不會犧牲生命去保衛一個，自己國家軍隊都不願意保衛的國家。」
話說得沒錯。但為啥阿富汗政府軍，這個美國花了20年時間，80億美元訓練和裝備的阿富汗政府軍，號稱擁有30萬精銳，4倍於塔利班人數的政府軍，如此不堪一擊。從紙面上看，阿富汗政府軍實力在亞洲可以說首屈一指，有裝甲部隊、有飛機、有直升機。
美國陸軍上將彼得雷烏斯，曾在伊拉克和阿富汗任職，是全球公認的反游擊戰專家。他於2006年12月撰寫了美軍戰地手冊（FM）3-24（反游擊戰），大獲好評。這個手冊頗有幾分毛澤東思想的味道，裡面寫道，「士兵和海軍陸戰隊員應當不僅是戰士，還是國家建設者。」「反游擊戰的第一個原則，最重要的鬥爭就是爭取民眾。」「決定性的領域是人的領域。以人為本。」
根據這個思想，美國為了爭取阿富汗民眾，投入巨資。據統計，從2001年到2016年，美國在阿富汗重建中投入了1130億美元，遠遠超過二戰馬歇爾計劃的投入。在阿富汗，每年光在承包工程上的花費就達到約140億美元。彼得雷烏斯將軍積極推動「向阿富汗經濟投入大量資金的做法」，認為美元會買來和平。2008年，彼得雷烏斯這樣寫道：「把現金當成一種武器系統來用，金錢即『彈藥』。」
然而，今天的阿富汗的情況，讓美國這個爭取民眾的願景，徹頭徹尾的成了一個笑話。美國花了巨額的金錢，卻沒有買到阿富汗的任何民心，甚至連阿富汗政府軍的軍心都沒有買到。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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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客雜誌2016年的一則報導（Matthieu Aikins，《The Bidding War》New Yorker，March 7，2016）也許能說明一些問題。這則報導講述了一個傳奇的故事。一名阿富汗16歲的清潔工Hikmat，自學了一口流利的英語，在2003年當上了美軍的翻譯。2007年，他租了一輛卡車，開始承包美軍的物流工作。一個傳奇故事就此開始。
在他的故事的頭6個月，他每月的收入只有10萬美元，但在一名美軍新的上尉 Rivera 接管了運輸計劃後，2008年的剩餘時間，他的收入是1300萬美元。2009年，他的收入達到了4500萬美元。2010年，美軍部隊換防換人後，他的月收入下跌到了50萬美元。但隨後，另一次換防換人，讓他的收入又重新攀升到新的高度。到了2011年9月，Hikmat的單月收入達到了1740萬美元，那時，Hikmat只有24歲。
美軍很滿意Hikmat的服務。來自美軍的一份請求卡車運輸任務的表格包含對 Hikmat 較高價格的充分理由：「始終準時，從不出現任何問題，並且了解部隊的運作方式。」 Hikmat 的出價是五千美元；其他三個阿富汗分包商的費用分別為 2,500 美元、2,124 美元和 1,000 美元。
根據銀行報表，Hikmat在2007-2012年的總收入達到1.67億美元，而他的運輸價格是競爭對手的兩倍以上。2011年5月，Hikmat被美軍調查人員懷疑有腐敗嫌疑，被禁止接受軍方的合同。但他在美國軍隊的盟友保護了他，他通過了測謊測試。並在其後的6個月內，收取了超過5000萬美元。但其後，美軍調查人員又懷疑Hikmat秘密資助了塔利班。2012年10月，Hikmat被捕，經過2個月的審訊，雖然美軍調查人員找到了他給塔利班付錢的證據，但Hikmat成功的把這些錢解釋為為了安全運輸所付出的必要成本。
在美軍軍官的擔保下，Hikmat再次被釋放，他關閉了阿富汗的業務，移居到了迪拜。其後，他為了把款項從阿富汗轉移到迪拜，與阿富汗政府和美國調查人員進行了反覆鬥爭。最終他從阿富汗轉走了7400萬美元，但美國政府繼續起訴他，在迪拜運用長臂管轄，迫使迪拜銀行凍結了其中的5700萬美元。
在坎大哈，很多阿富汗人認為，美國抓小偷是為了讓大盜逍遙法外。他們認為Hikmat被美國人挑出來是因為他缺乏政治背景。他補充說，「Hikmat 就像一頭擠奶牛：每個人都試圖吮吸他的牛奶。」
另一位坎大哈的商人使用了一個不同的比喻。「Hikmat 就像國際象棋中的騎士，」他告訴我。「希克馬特前後有很多人，遠比他富有。」「美國的錢造福了所有人——政府和塔利班，」
2007 年至 2014 年7年時間，美國在阿富汗簽訂合同，給形形色色的承包商支付的費用是 890 億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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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出阿富汗，對美國是一個正確的決策。而在混亂不堪的阿富汗撤軍，以及給美國帶來的恥辱，也最終會被人忘記。如果有人說撤出阿富汗標誌着美國的衰落，也為時尚早。
1975年的西貢撤退，美國也在全世界面前灰頭土臉。但1980年，列根當選總統，美國又重新走上向上的道路。11年後，蘇聯轟然解體，美國贏得冷戰，進入全盛時期。
1980年的美國，和2021年的美國還是有很多區別。1980年，美國的貧富差距問題並沒有這麼嚴重。政府的負債率，也比今天低得多。
阿富汗撤退後，美國是否能重新走上向上的道路。我們並不知道。我相信，美國這次沒這麼容易重新走上向上的道路。因為重新走上向上的道路，需要反思，需要承認自己的不足和錯誤，需要真正的改革。
喀布爾陷落僅僅不到一周後，美國媒體從阿富汗的衝擊中冷靜下來後，馬上意識到他們的政治錯誤，馬上重新回到「美必贏」，「中必輸」的正確政治路線上。紐約時報專欄作家弗里德曼最近兩天連續刊登文章，闡述拜登的撤軍決策多麼英明神武。撤軍是把阿富汗問題甩給了中國和俄國。阿富汗問題，美國贏了，中俄輸了。中俄的麻煩還在後面等等。
更有甚者，弗里德曼還說，「我們正處於現代世界有史以來最大的地緣政治挑戰的開端。因為現在有很多國家已經驅逐了曾經控制他們的殖民大國，但它們現在顯然也未能管理好自己。我們該怎麼辦？
2020年7月，法國總統馬克龍訪問黎巴嫩時收到了約5萬名黎巴嫩人簽名的請願書，呼籲法國佔領黎巴嫩，因為黎巴嫩政府『完全沒有能力保護和管理這個國家』。我不認為那會是我們最後一次看到這樣的請願。」
好吧，為了說明西方的優越性，已經要重新拾起殖民主義，種族主義，白人天生有權統治世界的論調了。弗里德曼，這個當年寫出「世界是平的」的作家，被中國焦慮症已經搞得有點魔怔了吧。從這一點上，中國無論如何也要崛起，證明非白種人，是不需要殖民主子的。是有能力自己管理自己，建設一個偉大的國家的。
美國有優點，有缺點。阿富汗的失敗，無疑暴露了美國的缺點。
老實說。如果美國能像越戰後，真正深刻的思考為什麼越戰會失敗，反省自我，努力改革，也許我會對美國更有信心。
如果現在還繼續歌頌拜登英明神武，美國必贏、中俄必輸，把美國一切問題都推給特朗普，那真的就有點無藥可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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