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1日，在罷免了伊姆蘭·汗後，巴基斯坦國民議會火線納新，選出了反對黨領袖夏巴茲·謝里夫作為新任總理。
罷免當天，拉合爾、伊斯蘭堡、白沙瓦等城市相繼爆發了大規模抗議，成千上萬人走上街頭，揮舞國旗，抗議對伊姆蘭·汗的罷免。
這一次，伊姆蘭·汗輸得有點麻。3月28日，反對黨聯盟給他整了個狠活兒，向議會發起了針對總理的不信任動議。汗總理一方面讓議會副議長否決了動議，一方面宣佈解散議會並提前大選，算是用化勁兒擋下了這一波。
沒想到，巴基斯坦最高法院不講武德，直接裁定否決動議違憲，解散議會無效，要求議長繼續就不信任動議組織投票。10日凌晨，議會通過了對伊姆蘭·汗的不信任動議，他也成了巴基斯坦歷史上首位被議會罷免的總理。
而如果我們把時間線再往前撥一點，會發現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3月27日，就在反對黨提出不信任動議的前一天，伊姆蘭·汗在一場講話中展示了一封密信。信是巴駐某國大使寫的，其中包含了大使與某國官員的談話記錄。談話中，這位不願透露國籍的官員公然暗示：伊姆蘭·汗下台將有利於改善兩國關係。
講真，巴基斯坦雖然不是個大國，但起碼是個有核國。能從實力的地位出發對巴基斯坦說換人的國家，板著手指頭算也就那麼幾個。
好在，汗總理也沒讓大伙們猜太久。3月31日，在電視講話中，伊姆蘭·汗直接點了這個境外勢力的名：「美國——哦，不是美國，而是一個我不能點名的外國國家。」汗總理堅稱，正是這個不能透露姓名的勢力介入了巴基斯坦內政，急於通過不信任動議推翻他的政府。
從那時起，汗總理跟境外勢力算是槓上了。4月1日，伊姆蘭·汗在伊斯蘭堡安全大會上發言，再度怒斥某大國干涉內政。為避免讓大家產生無端聯想，汗總理這次把話講得更明白了一些：某個和俄羅斯關係不好的大國。
伊姆蘭·汗聲稱：「……一個非常強大的國家問我們為什麼去俄羅斯。他們在問一個國家，為什麼我們要訪問俄羅斯。最重要的是，他們對我們很生氣」。
西方突然發現，作為中國好兄弟的巴基斯坦，逐漸有了親俄的危險傾向。
① 莫斯科–伊斯蘭堡
在絕大多數人的印象中，俄羅斯在南亞次大陸的好兄弟一直是印度。
自冷戰以來，兩國在軍事、能源等領域一直保持著「互利互惠」的合作。俄烏衝突以來，大量印度網民不偏不倚地站在了俄羅斯一方，「我支持普京」（I Stand With Putin）還被印度人刷上了一些地區的推特熱門。
但是，表面兄弟的俄印關係背後，始終存在一個雙方都選擇性失明的問題：印度最大的對手是中國，那麼莫斯科會因為新德里而得罪北京嗎？
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能看出，答案是不能。既然如此，印度只能跟美國越走越近，這就又觸了俄羅斯的逆鱗：我跟你玩之前你親美，我跟你玩了這麼久你還是親美，那我TM不是白玩了嗎？
因此，作為地區平衡的一部分，俄羅斯近年來頻頻加倉俄巴關係。對莫斯科來說，和巴基斯坦發展關係一可以惡心美國，二不會得罪中國，三可以制衡印度，四捨五入下來等於俄羅斯贏三次，贏到麻得不能再麻了。
正好，巴基斯坦方面也有此意願。鑒於印度和美國日益親密，伊斯蘭堡逐漸將莫斯科視作擺脫對美依賴的手段。
2021年4月，拉夫羅夫訪問了伊斯蘭堡，這是俄羅斯外長近十年來首次到訪巴基斯坦。訪問期間，拉夫羅夫表示，為增強巴方的反恐實力，俄方願意向巴基斯坦提供多種技術裝備，並繼續和巴基斯坦聯合舉行海軍演習和山地戰演習。
三個月後，俄羅斯又打起了拿手的能源牌。
7月15日，一個俄羅斯代表團在伊斯蘭堡簽署了建設「巴基斯坦溪」天然氣管道的協議。這條1100公里長的管道預計於2023年建成，每年將向巴基斯坦輸送123億立方米的天然氣。本來，這個項目早在2015年就談得差不多了，但由於承建項目的俄企遭受制裁，該項目被停滯了整整六年，直到伊姆蘭·汗上台才將其恢復。
可以說，在伊姆蘭·汗執政的後期，俄巴關係幾乎處於歷史上最好的時期，但美巴關係卻下降到了瀕臨破裂的地步。
美巴關係有多冷淡，大家看一個電話就夠了。一般來說，美國新總統一旦就職，都會給重要國家的領導人打個電話聊兩句。老拜登是去年1月上台的，然而直到今天，他都沒給伊姆蘭·汗打過哪怕一個電話。
這倒不是因為美巴之間有啥國仇，純粹是出於他倆的私人恩怨：汗總理和懂王的關係不錯，就在老拜登上台的一年前，特朗普還在達沃斯論壇中盛贊美巴關係不斷發展。
睡王登基後，對於和懂王關係密切的盟友，他基本上都要挨個敲打一遍。面對敲打，大多數盟友都屈從於拜登的淫威，而伊姆蘭·汗比較頭鐵，對比他大十歲的拜登，他的態度一直是：睡王，小弟我勸你一句，老年人不要太氣盛。
2021年9月，美國從阿富汗撤軍，成功把塔利班換成了塔利班。對一再宣揚「美國回來了」的老拜登來說，這事比竄稀還要丟人不少。
正當他被瘋狂打臉之際，汗總理貼心地送上了一記助攻：伊姆蘭·汗在接受CNN採訪時表示，美國的反恐戰爭不僅增加了恐怖分子的數量，還令巴基斯坦蒙受了沈重的損失。
在汗總理看來，由於和美國站在一邊，巴基斯坦成了阿富汗戰爭中除阿富汗外最大的受害者。為支持美國的戰爭，巴基斯坦付出了8w多公民的生命，還動不動就被恐怖分子刷個汽車炸彈。和這樣的盟友一起，怎能治理好國家呢？
對打跑了美國人的塔利班，汗總理也是不吝溢美之詞，他甚至直接將塔利班的勝利稱為「打破了奴隸制的枷鎖」。拜登凍結了阿富汗在美資產後，汗總理公然在聯合國和他唱反調。伊姆蘭·汗在聯大的遠程講話中表示，考慮到阿富汗人民的利益，國際社會應支持塔利班領導人而非孤立他們。
2021年12月9日，睡王組織了一次民主峰會，打算帶小弟們惡心惡心中國。這一次，汗總理又打了他的臉。就在峰會召開前一天，巴基斯坦官方宣佈不參加此次盛會，對不起，醜拒。
伊姆蘭·汗還義正辭嚴地表示，「局勢正在走向另一場冷戰，一些國家再次走向建立集團的歧途」。「巴基斯坦必須阻止這種情況的發展，我們絕不能成為任何集團的一部分」。
講真，汗總理確實該感謝冷戰的結束。要擱美蘇爭霸時期，以他這態度早被美利堅吊十迴路燈了。
② 俄羅斯的巴鐵
如果伊姆蘭·汗一直維持著這種力度，可能他還不會那麼快就下台。
畢竟，美利堅的國力早就拉了，小國對天朝騎臉輸出又不是一次兩次了。王師在東歐要防毛子，在太平洋要防中國，你一個准盟友跳點就跳點吧，還能反了天不成。
但是，自俄烏衝突以來，伊姆蘭·汗的親俄力度急劇飆升。西方逐漸發現，巴基斯坦已經不止是中國的巴鐵了，再不管管就要成中俄共同的巴鐵了。
2月23日，汗總理在克里姆林宮會見了弗拉基米爾。這次會面本身就是個強烈的親俄舉動，因為自本世紀以來，汗是第一位訪問俄羅斯的巴基斯坦總理。抵達莫斯科後，伊姆蘭·汗告訴一位俄羅斯官員：「我來得正是時候，多麼激動人心啊」。
次日，普京發動了對烏克蘭的軍事行動。當天晚上，伊姆蘭·汗參觀了莫斯科的無名烈士墓，並親手獻上了鮮花。同時，他又創造了一個第一：汗總理宣佈，巴方將從俄羅斯進口200w噸小麥，並購買俄羅斯天然氣，這使他成為了俄烏衝突以來第一位與俄羅斯簽署新貿易協議的領導人。
對汗總理的親俄行徑，西方實在看不下去了。3月1日，包括歐盟國家在內的22個駐伊斯蘭堡外交使團團長聯名致信，要求巴基斯坦支持聯大譴責俄羅斯的決議。結果，他們發現，伊姆蘭·汗非但不投降，還膽敢向西方還擊。
3月3日，在聯合國譴責俄羅斯的提案上，巴基斯坦毫不給面子地投了棄權。巧合的是，印度投的也是棄權，俄羅斯就這麼享受了南亞兩大強國同時伺候的福分。
3月6日，汗總理直接變身暴躁老哥，他在當天的一次群眾集會上怒斥道：「你覺得我們是你們的奴隸嗎？你說什麼，我們就做什麼？」，「我想問問歐盟大使：你給印度寫過這樣的信嗎？」
此後，巴基斯坦和西方國家的外交陷入了暴風雨前的沈寂，直到3月27日，伊姆蘭·汗披露出了那封希望他下台的信件。
西方可能沒想到的是，伊姆蘭·汗的頭實在是相當之鐵，鐵到即使面臨被罷免也要支持俄羅斯。
4月7日，在巴基斯坦最高法院裁定解散議會的行為無效、要求繼續組織不信任動議投票的情況下，巴基斯坦依然在聯大堅定挺俄，給暫停俄羅斯人權理事會資格的提案又投了個棄權。
4月9日，在伊姆蘭·汗被罷免的前一天，巴基斯坦外長庫雷希接到了美國國家安全顧問的電話。電話那頭，美國人提了個不痛不癢的小要求：別再繼續訪俄了。
美國人的要求，被庫雷希原封不動地轉達給了議會。議會上，這位65歲的外長髮表了無助的講話：「今天，巴基斯坦正站在一個歷史性的關頭，人民需要決定是要生活在一個***立的國家，還是要成為（西方）的奴隸。」
他承認，今天（4月9日）可能是他擔任外交部長的最後一天。
③ 親俄，親美
能在這麼短時間內罷免一位總理，倒不是美國人有多厲害，主要還是汗本人的實力不夠。
伊姆蘭·汗的上台本來就是個特朗普式的黑天鵝事件。長期以來，巴基斯坦和鵝城一樣，都是兩大家族輪流坐莊。絕大多數時間里，旁遮普省的謝里夫家族和信德省的布托家族都把持著民選政府的政權，民眾很大程度上是出於對家族政治的厭惡，才在2018年把汗選上了台。
和他的朋友懂王一樣，汗是個願意兌現承諾的老實人。上台後，他履行了對選民的反腐承諾，以貪污為由抓了不少布托和謝里夫家的人，屬於把兩大家族得罪了個遍。
得罪完門閥，汗總理又得罪了軍閥。巴基斯坦軍隊是一支人均安祿山的部隊，他們自建國以來一共發動過三次政變，統治巴基斯坦的時間超過其歷史的一半。進入新世紀，軍方逐漸不再玩武裝鬥爭，轉而在暗地裡支持心儀（至少是不討厭）的候選人。
由於軍方長期親美，所以他們對伊姆蘭·汗的反美言論感到有些苦惱，覺得這陛下怎麼老想著造反呢？4月2日，汗總理對媒體稱自己遭到了軍方逼宮，軍方要求他要麼辭職，要麼提前選舉，要麼面臨反對派的不信任動議。
對汗總理的說法，軍方予以了堅決否認。次日，陸軍參謀長巴傑瓦將軍表示，巴方正在尋求擴大與美國的關係。
在得罪了幾乎所有政治勢力的情況下，伊姆蘭·汗被罷免不是個多麼意外的事，而接替他的人也大概率不會改變親華政策。
新任總理夏巴茲·謝里夫，之前是旁遮普省的省長。為了在家鄉搞基建，夏巴茲和我國簽署了多項「一帶一路」協議，助力了不少中企項目的落地。這次剛一勝選，夏巴茲就在演講中表示，未來將大力推進中巴經濟走廊建設。
夏巴茲盛贊中巴經濟走廊還有個原因：這項目是他哥簽的。2013年6月，夏巴茲的大哥納瓦茲·謝里夫第三次當選巴國總理，勝選當天，他就表達了對建設中巴經濟走廊的意願，此時距該項目提出還不到一個月。
此外，軍方也是中巴友誼的支持者。在同一場講話中，那位尋求擴大對美關係的巴傑瓦將軍還表示，巴基斯坦與中國有著密切的戰略關係。他的原話是：「我們尋求在不影響與對方的關係的情況下，擴大我們與（中美）兩國的關係」。
從賬面上看，巴基斯坦變天對我們沒太大影響。但使恆河印度在，不教巴基斯坦不親華。然而，從外交利益上講，一個因親俄被罷免的巴基斯坦總理，對我國仍是一定的損失。
現存的國際秩序里生活著兩種國家：一種是掌握了大量財富、軍力和話語權的既得利益者及其爪牙，另一種是遭受排擠，打壓，但仍有一戰之力的未得利益者及其潛在同盟。很顯然，西歐、美國和北約國家基本屬於前者，而我國、俄羅斯和巴基斯坦無疑屬於後者。兩者的鬥爭自蘇聯解體後一直存在，俄烏衝突只不過是把它擺到了台面上。
但可惜的是，出於歷史和現實因素，既得利益者往往比未得利益者來得更加團結。
例如，歐洲當然知道俄烏衝突對它沒什麼好處，但戰爭打響時，它們依然大體上跟著華盛頓的指揮棒起舞，哪怕代價是天然氣價格漲到每千立方米近四千刀。聯合國大會上，歐洲依然和美國一道，逼著他國在俄烏間二選一，以此證實「西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團結」。
與歐美相比，在不結盟的情況下，未得利益者們的對彼此的支援往往相對有限，這就凸顯了一位能協調各方利益的領導人的重要性。親俄不會改變巴基斯坦的對華政策，反而能進一步減輕它對美國的依賴；有了巴基斯坦做准盟友，俄羅斯也不會將印度視作南亞唯一的選項。
因此，如果伊姆蘭·汗能繼續發展俄巴關係，巴基斯坦在中美衝突時很可能會更傾向中方，俄羅斯面臨中印衝突時也可能不會像以往一樣中立。一個親中又親俄的巴基斯坦，是有可能促進中俄之間的緊密聯繫和相互支援的。
相反，如果主政巴基斯坦的是一個親中又親美的政權，那麼每當做出一個有利於中國的決策時，它都不可能不考慮美國的反應。一旦美國的對華政策升級到必須二選一的地步，這個親中親美的政權就會愈發難以自處，做出選擇的難度會空前增大。
聽上去可能有些荒謬，但如果這一天真的到來，一個親俄的巴基斯坦，是會比一個親美的巴基斯坦更有可能站到我國一邊的。
對新任總理夏巴茲·謝里夫來說，接下來的歲月將是一場高難度的考驗。
隨著中美衝突的風險加劇，他預計將多次面臨選擇的困難。如何在維持中巴友誼的前提下避免過度觸怒美國，或許是他未來五年中最大的難題。
希望他能在中美之間，做出正確的選擇。■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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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Ayaz Gul. (2020, January 21). Trump Hails Growing US-Pakistan Ties During Khan Meeting.
3. C. Raja Mohan. (2022, February 23). Imran Khan Goes to Moscow as Pakistan Romances Russia.
4. Economic Times. (2022, April 2). Pak PM Imran says ‘establishment’ gave him 3 choices: resignation, no-trust vote or polls.
5. Hindustan times. (2022, April 5). Imran Khan paying price for ‘disobeying’ US & visiting Moscow, says Russia.
6. MIFRAH HAQ. (2020, July 20). Russia warms to Pakistan after three decades of cold ties.
7. NAYANIMA BASU. (2021, December 9). No Biden-Imran call, ‘solidarity’ with China —why Pakistan opted out of US Summit for Democracy.
8. The Print. (2020, April 9). US asked Pakistan not to proceed with Prime Minister Imran Khan’s visit to Russia: Qure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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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環球時報. 伊姆蘭·汗深夜被罷免，外交密信牽出大變動……巴基斯坦今天選舉新總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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