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正在失去越南？

50年前的1月27日，結束越南戰爭的《巴黎協定》簽署。

50年前的3月29日，西貢機場，美國軍事援助越南司令部舉行降旗儀式，並宣佈撤離駐越美軍。

對越南來說，這些顯然都是具有轉折性意義的里程碑事件。

然而，在今年的美越關係中，更被給予關注和重視的卻是美越建立全面夥伴關係十週年。

隨著美國貿易代表戴琪、史上最大規模商業代表團等相繼到訪越南，美越全面夥伴關係建立10週年系列活動拉開序幕。一些輿論開始重提一個被討論過多次的話題：美越關係今年會從「全面夥伴」升級到「戰略夥伴」嗎？

路透社引用學者的話給出了結論：（美越）今年正式提升關係「不再被認為是現實的」。

為什麼呢？路透社將原因歸之於中國，它說，美中關係緊張，越南「可能抵制與華盛頓的外交升級」，因為「擔心中國會將此舉視為敵對行為」。

還有美國輿論甚至拋出「美國正在失去越南」的論調。

真是如此嗎？

1

3月22日，一個由52家美國企業組成的大型商業代表團結束了對越南的訪問。

其陣容無疑是豪華的，包括波音、SpaceX、蘋果、亞馬遜、Meta、奈飛、可口可樂、洛克希德·馬丁等一眾巨頭，涉及科技、半導體、金融、醫療、藥品、能源等河內翹首以盼華盛頓給予更多支持的行業。

和美越2022年貿易額1237億美元、其中美國對越出口僅146億美元比起來，美國給了越南這一「戰略市場」稱得上是高配的重視。

一是，史上最大規模。

這30年來，美國東盟商會每年都會派出類似考察團赴越，今年是規模最大的一次。諸多分析均認為，這意味著華盛頓有意助力將越南打造成另一個全球製造業中心。

二是，國防企業的加入。

這也是近十餘年來美國國防企業第一次參加這種一年一度的考察，波音和洛克希德馬丁與越南相關人士就國防採購進行了交流。

波音發表聲明稱，它與越南官員的交談集中在如何強化該國航空與國防能力上。洛克希德馬丁公司雖然沒有公開說什麼，不過越南早就在俄羅斯之外尋求武器裝備進口的多元化。

三是，帶隊人員的用心安排。

此次的商業代表團裡有兩位前美國駐越南大使。帶隊的是美國東盟商會主席兼首席執行官奧修斯，他曾是奧巴馬政府時期的駐越南大使。代表團中還有2007年到2010年出任美駐越南大使的邁克爾·米夏拉克，他是美國東盟商會高級副總裁。

找兩位對越南打過交道、卸任後致力於推進美越關係的前大使，華盛頓賦予了這個商業代表團不止於商業的期待。

這個答案，我們可以從又一位前美國駐越大使下面這番話中找到。

「越美關係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強。越南在我們的印太戰略中發揮著核心作用。」去年10月12日，美國國務院負責東亞和太平洋事務的助理國務卿丹尼爾·克里滕布林克在河內的新聞發佈會上對美越關係給出了很高的評價。

由克里滕布林克來說這句話，尤其具有別樣的意味。在出任拜登政府的亞太首席外交官之前，他是美國駐越南大使。而這一職位之前由中國問題專家董雲裳擔任。

那時候，克里滕布林克就預告，2023年將為美越全面夥伴關係10週年開展許多活動，「以便將兩國關係提升到一個新的高度」。

對於美越兩國來說，今年還有兩個同時發生的重要事件：美國駐河內大使館的新總部將開始建設，越南駐華盛頓特區的新大使館也將開始運作。

克里滕布林克明確表達了華盛頓對美越關係的期待：「繼續鞏固和加強關係，把握共同機遇，共同解決共同挑戰」。

聯繫到越南在「印太戰略」中被賦予的「核心作用」，這裡的「共同挑戰」指的是什麼，就不言而喻了。

2

今年以來，美越關係進入發展快車道。

就在上個月，美國貿易代表戴琪首次訪問越南，這也是拜登政府首次對越南進行的經濟部長級訪問。

除了總理范明政，戴琪在越南還見到了外交部長裴青山、工貿部長阮鴻延、公安部長蘇林、農業部長黎明歡、信息通信部長阮孟雄、勞動榮軍社會部副部長阮氏霞等諸多高官。

戴琪說了很多河內希望聽到的話：「此行目的是促進雙邊貿易、努力支持越南經濟強大和持久發展」，在美越全面夥伴關係10週年之際，我們期待著「進一步發展兩國的貿易關係」。

相比之下，戴琪對貿易逆差的關注，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2022年，美越貿易總額1237億美元，比2021年同期增長11%。其中，美國對越貿易逆差高達945億美元。

拿著貿易逆差說事、徑直發起對華貿易戰的美國政府，說要跟自己逆差近千億美元的越南「進一步發展貿易關係」，還派出大型豪華商業代表團來考察市場……

在敲打河內的「傳統項目」人權問題上，華盛頓也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克里滕布林克去年在祝賀越南當選2023-2025年任期的聯合國人權理事會成員時，順便說了一句，「人權問題將繼續作為美國外交政策的核心支柱」。

是的，就一句。

戴琪之後，由農業部兩位副部長帶隊的美國農業代表團、美國國際開發署署長薩曼莎·鮑威也接連來到越南。

美國對越南的熱絡，河內看得很清楚，並順水推舟提出自己的「要求」。

一是，「尊重彼此獨立主權、領土完整及政治機制」，河內認為這是發展越美關係的必要前提，這也體現了越南對美國的最大擔憂。

總理范明政在見戴琪和薩曼莎·鮑威的時候，都首先重申越南在尊重各自獨立主權、領土完整和政治體制的基礎上，「願意促進越美兩國全面夥伴關係日益深入穩定發展」。

二是經濟期待。

經貿投資合作，在越南眼中是越美關係的一大亮點。

越美雙邊投資額2022年已達1237億美元，是越南第二大貿易夥伴。而越南最大貿易夥伴中國，在2022年時與越南的雙邊貿易額是1755.7億美元（越南統計）。

也是在2022年，美國成為越南首個超過1000億美元的出口市場，越南是美國的第八大貿易夥伴。美國對越南的外國直接投資達到114億美元，在越南的外國直接投資國家和地區中排名第11位。

「美國必須成為越南最大的投資來源國。」這是越南計劃投資部部長阮志勇在接見美國商業代表團時說的。

阮志勇還表示，越美兩國在綠色增長、數字經濟、科技發展及創新領域存在巨大合作潛力，也就是說，希望美國優先向越南提供這些領域的發展支持。

3

這種情況下，怎麼還會有人認為美國「正在失去越南」呢？

復旦大學中國與周邊國家關係研究中心主任趙衛華表示，「美國正在失去越南」之類的說法，反映的是一些美國人零和思維的極端想法。有一點點不利態勢出現時，他們就將之放大、覺得正在「失去越南」。

況且，中美越三國之間，任何一組雙邊關係都不是「失去」或者「不失去」可以簡單形容的。

趙衛華認為，在中美越三角關係中，美越關係比較好，目前已經達到一個高點，今年還將得到進一步的發展。中美之間的戰略博弈最突出，而中越關係居中。

不排除今年美越外交關係升級的可能，因為美越都有著持續加強雙邊關係的結構性需求，那就是共同面對中國的崛起。

首先需要對越美經貿關係和越中經貿關係有一個客觀認識。

趙衛華表示，這需要分不同維度來看待。從總量來說，中越貿易額大於越美貿易額，從這個維度可以說明，中越經貿關係的密切程度高於越美經貿關係。

但換個角度，美越貿易額雖然不及中越多，但越南對美國是巨大的貿易順差，就此而言，越南作為出口導向型的經濟體對中國市場依賴度高，美國作為越南最大出口市場，對越南其實更為重要。

在這個意義上，越南也將繼續提升與美國的合作關係，就不難理解了。

另外，在美國多次提出要將「全面夥伴」升級為「戰略夥伴」時，越南方面都未給予明確回應，但事實上，美越關係雖然無「戰略夥伴」之名，卻有「戰略夥伴」之實。

2021年8月，越南前外交部副部長範光榮就曾公開表示，越美關係「肯定已經處在戰略合作夥伴關係層面了」。

不過，也要看到，越南並不想被美國推上「印太戰略」第一線。

在2021年的越共十三大上，越南共產黨就對越南外交有了一個明確定調，即越南要實現2045年成為發達國家的「興國夢想」，就一定要「創造和維護」和平穩定的周邊環境，「堅決避免衝突」，堅決避免「陷入大國競爭的漩渦」，要堅持「不締結軍事同盟、不向外國提供軍事基地、不聯合一國對抗另一國」的政策。

越南上下對俄烏衝突也頗為震驚，再次堅定了「結遠親，鬥近鄰」的政策換來的只能是「悲慘的結局」，強調越南不能涉足大國的爭鬥。

今年，不管是在范明政，還是越南外交部的公開表態中，說的都是，越南希望在「全面夥伴關係的基礎上」與美合作，對「戰略夥伴」隻字不提。

就此而言，也許越南願意在政治上走近美國，在經濟上交好美國，在一些安全問題上策應美國，但美國要把越南變成自己的實質性「盟友」，恐怕只能是想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