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登眼下的頭痛事太多太多。
加沙當然是一件。內坦尼亞胡已經困獸猶鬥了。他不僅有自己的政治生命要保護,可能前面就沾身的刑事麻煩都會再次找上門來。法律的公正性從來是有點主觀性的,適用法律總是有上限和下限,那時候法官和公眾的心情可能就起很大作用了。據說拜登和幕僚已經認定,內坦尼亞胡的政治生命到頭了。實際上,不僅內坦尼亞胡的政治生命到頭了,利庫德的政治市場價也進入貶值期了。
但在此之前,美國必須保證以色列在加沙不能輸。在軍事上,以色列只是代價問題,打下加沙還是做得到的。但在政治上,以色列已經在付出慘重代價。
以色列立國基礎是自詡的道義高度,二戰中納粹屠猶對「猶太人回歸故里」的權力是極大的加成。但以色列現在對加沙平民的轟炸和無差別殺傷極大地、甚至本質地損害了以色列的道義基礎。不管哈馬斯是否在平民中隱藏(那是符合戰爭罪定義的),或者首先殺戮以色列平民,以色列沒有理由以報復哈馬斯戰爭罪而自己有意犯下新的戰爭罪。以罪止罪是違反任何國家的法律和所有國際法的。
現在以色列承認賈巴利亞難民營是以色列轟炸的,並辯解說早就警告平民離開。這不改變戰爭罪的事實。首先,難民營是難民的家,沒人有權迫使任何人離開自己的家;其次,難民實際上無處可去,加沙是個高度擁擠的地方,並沒有地方可以逃難。以色列在明知這樣的現實的情況下,依然用重磅炸彈轟炸,無疑是戰爭罪。
納粹迫害猶太人也是有「法律依據」的,因為一些猶太人犯下了莫須有的罪行,如投機倒把、破壞一戰德國團結和戰爭努力等等,但因此把所有猶太人統統「治罪」,這是反人道。但以色列因為加沙有哈馬斯就對加沙巴勒斯坦人集體懲罰,在性質上與納粹迫害猶太人沒有兩樣。現在因為有懷疑的哈馬斯存在而直接轟炸難民營,更是赤裸裸的戰爭罪。
美國不僅因為支持以色列而「連帶犯罪」,還因為轟炸賈巴利亞難民營的武器大概率來自美國而受牽連。西方熱衷於追究哈馬斯武器是否來自朝鮮,對以色列炸彈是否來自美國只字不提,但這事瞞得過初一,瞞不過十五。這將對美國帶來極大的政治被動。
援助以色列在美國是政治正確,但也成為民主黨和共和黨的黨爭議題。拜登提出1000億美元援助案,將對烏克蘭和以色列的援助打包提出。新上任的共和黨眾議長約翰遜要拆分,對以色列的援助單獨提案,而且資金來源為削減對稅務局的撥款,對烏克蘭的援助將另行評估歷來援助是否達到階段性目的,再行提案。白宮已經威脅要否決約翰遜的提案。這牽涉到歷來和當前的黨爭,由於緊迫性,會是嚴重惡鬥。
在烏克蘭方面,烏軍在巴赫穆特、扎波羅熱、阿夫迪夫卡接連三次受到重挫,是否到了烏克蘭的「三大戰役」時刻是個問題。但最低限度,烏克蘭戰爭已成無底洞,這是鐵局了。且不說外交和安全上的問題,美國現在號稱經濟強勢增長,但用克強指數(哪怕是按照美國國情用公路、鐵路、水路、航空貨運代替原來克強指數里的鐵路貨運)衡量,美國經濟並無增長。
拜登的「良政」也屢遭挫折。大學學生貸款豁免政策被最高法院裁定無效,少數族裔優先錄取也被裁定無效,加州950美元以下「零元購去罪化」蔓延到各大城市,治安和社會公正受到嚴重侵蝕,引起公憤。
在經濟上,輪流罷工使得拜登在工人權益和再工業化的投資人利益之間左右為難。美聯儲基準利率居高不下,房貸利率飆升至7.9%,「買房難、租房難」成為民怨,在民主黨的「少數族裔、勞工階層、城鄉居民、中低收入」票圈造成極大怨言。
他的重建美國已經成了昨天的夢。台積電亞利桑那工廠成為所有人的頭痛,三星、英特爾工廠聲音都沒有了。用高端芯片拉動的美國再工業化很可能胎死腹中,美國再次痛苦地面對去工業化不可逆轉的現實,再次面對金融和軍事霸權根基流失的現實。
在這個時候,每年援助烏克蘭千億美元是國內政治的不正確。
但現在中止援助烏克蘭,葬送的不止是澤連斯基和烏克蘭,還有美國的盟國戰略。這牽涉到美國整個國家安全戰略基礎。
11月到了。拜登要在12-18日期間作為東道主主持APEC。這本來是拜登凸顯「美國領導地位」的時刻,還是終於「差不多搞定」與中國面對面會談的機會,但是別忘了:11月17日是臨時撥款法案的最後期限,過後就要面臨政府停擺危機。導致歷年政府停擺危機的兩黨因素一點都沒有減少,反而增加了。所以這一次也不會輕易過關,麥卡錫已經付出政治生命的代價,約翰遜儘管「資歷淺」,但不等於見識淺,想必也無意重蹈麥卡錫的覆轍。
在這麼多頭痛面前,中美峰會沒有最後敲定都是「小事」了,但要是一事無成甚至流產,對拜登是沉重打擊。中國在美國民間是個微妙的話題。一方面,所有民調都表明敵意上升;另一方面,美國人也不樂見中美關係繼續惡化,因為帶來的影響太不可知。美國民意很簡單:永久維護美國霸權及其帶來的經濟利益。維持美國霸權意味著回到過去的舒適區,過大的不可知不是舒適區的一部分。
美國已經不主導世界。現在世界有了中國這個選項,美國曾經輕鬆操控的地方現在有操控不動的意思。比如說,美聯儲升息後,期望是全世界跟進。中國不僅不升息,反而降息。其結果是日本和東南亞都大體按兵不動,沒有跟著中國降息(他們很多也沒有降息空間,尤其是日本),但不再自動跟進美國。
在貿易和科技方面,曾經美國只要一紙命令,世界就按部就班。但在中國這裡,貿易戰和芯片戰都打不下去了,迫使世界在供應鏈去中國化和IT生態方面,在美國和中國之間,左看看右看看,再左看看右看看。沒有跟著中國走,但不自動跟著美國走,這對中國就足夠了,但對美國是顛覆性的。
這一切都迫使美國人重新認識中國。既不願中國崛起,又默認中國崛起已經不可阻擋,但對於怎麼對待中國還是拿不定主意。在這當口,拜登不管是一事無成還是繼續惡化都是不可接受的,但怎麼改善而不影響美國國內的「政治觀感」,是個大難題。
最要命的是,接下來就是大選年。
在往常,現在已經應該是大選造勢的時候了。但現在,共和黨內特朗普陰魂不散,民主黨這裡拜登陽魂不死,兩黨都拿著一手爛牌。拜登現在要緊的是不把爛牌徹底打砸了。民主黨基本上推選拜登競選。如果民主黨現在換人,意味著承認過去四年執政失敗,很難從選民那裡要求再執政四年,不管換誰。拜登要是把自己連任的機會折騰沒了,不僅是民主黨的罪人,自己的糟心兒子的破事都可能像特朗普的稅務和欺詐案件一樣,在卸任之後如影隨形地粘上身來。
拜登的頭痛事還真多。
1963年11月22日,肯尼迪在競選連任的路上,在達拉斯的敞篷車裡被刺殺,也因此成為美國現代史上的英雄。現在人們想得起來的是古巴導彈危機和登月計劃的決斷,但忘記了豬灣事件和啓動越南戰爭的糟心事。60年後,拜登可能也真想這麼一走了之,反正他也80歲了,夠本了。但安全勤務局不會讓拜登得逞,拜登還得繼續頭痛,沒有逃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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