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以局勢,到達了臨界

風雨如歌

近期有兩則重磅消息,一是3月25日,聯合國安理會通過了決議,要求齋月期間加沙立即實行停火。這是新一輪巴以衝突以來,安理會通過的第一份停火的決議。

安理會15個成員國14票贊成,美國第一次投了棄權票,就在同一天,懂王表態「你正在失去世界上許多的支持,你必須做個了結,你必須實現和平」,這意味著經過半年的鏖戰,巴以局勢的臨界點已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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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丁化的以色列軍隊

在「阿克薩洪水」行動後,哪怕是對哈馬斯最樂觀的人,也不認為它能支撐多久,最好的結局不過是通過悲壯的抵抗引發世界關注,阻止以色列和沙特的建交。

但是當IDF正式進入加沙後,表現卻出乎意料的差。打了半年,不僅無法控制加沙北部,甚至連拜特哈農,這個最靠近封鎖牆的地方,都拿不下。

南部和中部的戰果也很有限,控制的區域不大,真正有作用的是在中部到海邊的地帶修了一條簡易公路,或許可以把加沙南北一刀兩斷,這是哈馬斯真正的難題。

IDF的傷亡之大也是出乎外界意料的,光是「批准陣亡」的校尉級軍官就超過150人,按1:10的官兵比計算,總死亡人數有1500人了,更別說還有許多沒批准死亡的。

有必要說明,IDF公佈的傷亡數據只是加沙方向的,北線和真主黨的作戰烈度也不小,但是IDF僅在開戰前兩天,公佈過一名副旅長陣亡,後續再不公佈北線的傷亡。

對於IDF表現差勁的問題,外界有許多說法,包括但不限於:基布茲瓦解導致戰鬥力下降說、腐敗說、指揮混亂說,月薪兩千新謝克爾說等等。

這些說法倒也沒錯,但最根本的原因恐怕是資源不足。

以色列總人口不到960萬,除去200萬阿拉伯人,120萬不工作只領福利的哈瑞迪人,只有不到650萬的有效人口。一般來說,現代軍隊佔人口的比例不應超過0.5%,最極端的情況也不應超過1%。

IDF在動員前的編制有17萬,遠超1%,動員後達到40萬以上,導致資源嚴重不足,每個士兵只能分到很少的資源,結果就是連基本的戰術素養都不具備。

12月,也就是首次臨時停火後,以色列國內的電視台製作了一部紀錄片:一名戰地記者跟著IDF執行任務的紀錄片,原本這部片子的目的是批判哈馬斯,實際上無意中暴露了大量IDF的問題。

記者跟隨的是IDF第84「吉瓦蒂」旅的偵察營下面的一個排,偵察營理論上是精銳,但在這裡,卻讓人有些繃不住,這個排夜晚必須擠在一起,幾十個人擠在樓內的小空間裡,絲毫沒有分散部署。

還有在執行任務的時候,也是大部分亂哄哄地擠在一起,要不就是在街上擺出一些很奇怪的隊形,比如下圖。

絕大多數時候,這個排的人員都不清楚自己應該幹嘛,也缺乏一些基本的常識,比如不要站在窗邊,這種吃雞遊戲玩家都知道的常識。

只有排長比較有經驗,從頭到尾又當爹又當媽,紀錄片中有這樣一幕,他們發現一個房間裡可能有爆炸物,然後一堆人就擠在入口處,這要是爆炸了,全都得報銷。

關鍵時刻,排長說了一句「我們這麼多人擠在一起不太明智」,才讓大家散開,看到爆炸物,作為軍人第一反應不是躲起來,等待拆彈小組,而是擠過去看熱鬧,這戰術素養不知道的會以為是菜市場大媽呢。

這部紀錄片B站已經有人翻譯過來了,有興趣的可以去看看。

這個偵察排就是IDF的縮影。

在有效人口不多的情況下,要供養十幾萬軍隊和大量技術裝備過於太吃力,大多數士兵能得到的資源必然極少,導致戰術素養低下,只能充當戰場氣氛組。

真正可靠的就是排長為代表的合同兵,2.5萬人左右,他們是IDF的真正核心。但以色列面臨的壓力太大,敵人太多,2.5萬人完全不夠,不得不硬著頭皮維持十幾萬軍隊。

這樣一來,IDF中菜鳥多而精銳少的局面,就注定了。因為菜鳥多,圍觀爆炸物這種低級失誤連連出現,也因為菜鳥多,大家需要抱團取暖,所以幾十個人擠在小空間裡。

最後的結果就是,正常軍隊的一個排至少能控制3-5平方公里,但IDF的一個排卻只能控制一棟樓,周邊都難以確保。

這樣的IDF貿然衝進遍布地道的加沙,不頭破血流才怪,而戰事的進展不利,往往會激化政治上的矛盾。

二、一鍋粥的以色列政壇

開戰初期,以色列內部尚能保持團結,社會上原本對內塔尼亞胡(簡稱:內塔)的抗議迅速偃旗息鼓,戰時內閣也沒人搞事,但這一切,很快隨著戰事的重挫而改變。

為了方便理解,我把以色列目前的政壇勢力分為四個派別:左翼、中間派、中右翼和極右。

翼第一大黨是擁有未來黨,領袖拉皮德;

中間派第一大黨是藍白黨,領袖本尼·甘茨;

中右翼第一大黨是利庫德集團,領袖內塔尼亞胡;

極右翼第一大黨是宗教錫安主義者黨,領袖斯莫特里奇和本格維爾。

左翼是最反內塔的,雙方素來互不順眼,中間派則要看情況,有時候反內塔,有時候合作,中右就是內塔所在的利庫德集團,極右則覺得內塔過於軟弱。

2023年11月15日,左翼的大佬、擁有未來黨(國會第二大黨,席位數24)的領袖、前總理拉皮德在嗅到戰事不利的氣息後,第一個跳出來,要求內塔辭職。

到了12月-1月,隨著戰事繼續不利,左派繼續發難,最高法院宣佈廢除了內塔力推的司法改革,猶如一顆手雷,引爆了以色列政壇。

關於以色列司法改革的事情,我們寫過很多次了,大家有興趣可以去翻以前以色列的文章,這裡不再細說。

除了司法改革,左派還要求調查「雷姆音樂節」的真相。我們知道,以色列對哈馬斯的指控之一,就是在10月7日當天,跑到封鎖牆附近的「雷姆音樂節」現場,殺了260人。

然而,這個說法很難讓人信服,因為現場的情況是下圖這樣的,明顯受到了導彈打擊,哈馬斯壓根沒有導彈,而當天IDF的「阿帕奇」直升機向現場發射了大量「地獄火」導彈。

IDF是否製造了大量誤傷,左派要求必須查個水落石出,這讓利庫德集團內部產生了分裂。

利庫德集團成員、國防部長加蘭特認為應該調查,他和內塔的矛盾不小,兩人對於司法改革存在明顯的分歧(加蘭特認為改革不應該太激進),去年3月還曾經辭職過一次。

開戰後,在戰事不利的情況下,加蘭特和內塔吵了無數次,後來還發生了很尷尬的事情。某天雙方開會,加蘭特一名下屬在椅子下面摸到了一支錄音筆,憤怒的加蘭特認定是內塔在偷偷錄音,遂摔門而去。

可以說,加蘭特比誰都討厭內塔,早想把他踢下去了。而音樂節事件一旦查下去,最倒霉的將會是總參謀長哈列維,然後輪到內塔。

加蘭特的責任反而不大,內塔被踢走後,加蘭特說不定能在政治上更進一步,所以他是有點小心思的。

當然,這件事需要哈列維的配合,如果他不同意調查,就很難辦,但偏偏哈列維同意。主要是哈列維這個人比較有責任心,比較誠實。

作為總參謀長,哈列維任期內如果表現出色的話,未來是很有希望從政的,這在以色列是一個傳統,比如著名的前總理巴拉克,就擔任過總參謀長。

但是IDF打成這個樣子,哈列維是沒什麼從政希望了,以色列社會輿論普遍認為,他現在只是想做好眼前的工作,其他的事都不想了。

利用這一點,左派和加蘭特不斷做哈列維的工作,哈列維原則上同意調查音樂節,但是極右派很惱火,認為這個時候搞這種調查,會影響士氣,雙方矛盾終於在一次戰時內閣會議上激化,吵了好幾個小時。

看到內塔焦頭爛額的樣子,中間派也加入了落井下石的隊伍。

從2月開始,藍白黨領袖(國會第四大黨,席位數12)、中間派大佬本尼·甘茨,開始呼籲內塔辭職。

本尼·甘茨和前面說的左派大佬拉皮德不同,拉皮德沒有加入戰時內閣,所以拉皮德反內塔,內塔是不在乎的,兩人多少年來都是這個關係。

而本尼·甘茨是戰時內閣成員,對內塔來說,屬於戰時狀態下的「自己人」,被「自己人」捅一刀,意味著戰時內閣已經不再團結。

當然,如果僅僅是破壞團結,那本尼·甘茨的破壞力也不算大,內塔咬咬牙能應付。

但偏偏拜登看中了本尼·甘茨,從奧巴馬時代開始,民主黨和內塔的關係就不怎麼好,尤其是民主黨全面修理懂王后,內塔還和懂王走得很近,就是個眼中釘。

巴以局勢惡化的原因,在民主黨看來也和內塔密不可分,要不是你小子和斯莫特里奇、本格維爾那幾個極右翼混在一起,會有今天這麼多事嗎?

現在IDF打得這麼爛,內塔被千夫所指,民主黨不介意趁內塔病,要內塔命。

想換人也只能換中間派的甘茨,因為左派上不了,以色列目前整體氛圍是偏右的,但右吧,民主黨不喜歡,只能中間派了。甘茨本人長期從政,也有一定威望,能扛住壓力。

於是3月初,「心有靈犀」的本尼·甘茨在未經內塔允許的情況下,擅自率領代表團訪問美國,會見了沙利文和布林肯。

此舉惹得內塔大怒,宣佈不參加美國組織的「開羅停火談判」。怒歸怒,對於本尼·甘茨,內塔是奈何不了的,人家有拜登撐腰,腰桿硬得很。

看到內塔不參加開羅談判,民主黨進一步施壓,3月14日,參議院領袖舒默公開要求內塔下台,並且還點了斯莫特里奇和本格維爾,聲稱這些極端分子不適合繼續待在政府。

舒默這是要求在內塔做切割,但是客觀地說,內塔根本切割不了,利庫德集團雖然是第一大黨,卻只有32個席位,遠遠達不到組閣的要求,只能和別的黨組建聯合政府。

內塔的人緣太差,其他派別對他的怒氣太大,所以左派和中間派他根本就拉攏不了,除了聯合極右翼,別無選擇,即使聯合了一堆極右翼,現在以色列的執政聯盟也只有61個席位,剛剛過半數(總數是120個)。

只要有一個政黨退出,就得解散重新選舉,而內塔目前的民調太低,仇人又太多,他哪裡敢。

而極右翼那邊,在舒默點名之後也做出了回應–吞併約旦河西岸土地。3月22日,以色列財政部長斯莫特里奇宣佈,「沒收」約旦河西岸8平方公里的土地。

這是10月7日正式開戰以來,以色列第一次吞併土地,吞的還是約旦河西岸的土地。

我們知道,美國一直想讓加沙像約旦河西岸那樣,不要抵抗,想讓哈馬斯像法塔赫一樣當皇協軍,那就不能在這個階段搞約旦河西岸,尤其是不能有吞併土地這種火上澆油的事,想吞也過段時間再說,現在最多只能搞加沙。

但是法塔赫高層不想抵抗,不代表基層不想,實際上已經有壓不住的趨勢了。而斯莫特里奇的行為,無異於打臉美國,打臉法塔赫高層,等於告訴巴勒斯坦人,只有像哈馬斯那樣抵抗才是唯一的道路,一個加沙都搞不定,體量大得多的約旦河西岸如果加入,IDF和美國就難受了。

極右派並非不知道後果,他們就是在赤裸裸地「下克上」,如果美國要搞我們,那我們就把局勢徹底激化,把水搞渾。

至此,我們看到了一個混亂得無法形容的以色列戰時內閣,左派、中間派都和內塔翻臉,極右翼不斷施壓,利庫德集團內部也有人想取而代之,不同派別之間也互相指責。

內塔討好這個,就必然得罪那個,所以我們看到,他的政策經常自相矛盾,今天說談判,明天又說不談,今天說要打下加沙才能停戰,明天又說交出人質即可,整個亂成一鍋粥。

而以色列政壇的混亂,必然帶來美國態度的混亂。

三、美國的態度

拜登政府一開始是支持內塔的,雖然不太情願。但隨著內塔越打越差,以色列各派紛紛發難,拜登的態度逐漸改變,變成了「保以色列,不保內塔」。

最重要的是,IDF幹的事情過於駭人聽聞,已經影響到了拜登的選票,3月舉行的民主黨全國初選中,民主黨人填「不表態」的平均比例是15%。

這15%的人,可能就是到時候大選不去投票的民主黨人,拜登本來在許多搖擺州的優勢本就很微弱,普遍優勢不到3個點,自己黨內要是跑15%,結果可能有點懸。

再加上國際上的反對聲實在太大,民主黨對內塔的耐心耗盡,終於在極右翼悍然宣佈吞併8平方公里土地後,在安理會停火決議上投了棄權票,讓決議得以通過。

內塔在得知後很不高興,取消了向華盛頓派遣代表團的計劃。

但是我們要注意,在美國投了棄權票後,白宮發言人柯比馬上說:「這項法案沒有約束力,以色列可以繼續做他想做的」。

有意思的是,就在同一天,美國國務院發言人米勒的表態是,「以色列全面入侵拉法將是一個錯誤,將造成巨大的平民傷害」。

看到沒,白宮、國務院和美國聯合國代表的態度,竟然是不同的,這是開戰後,拜登政府第一次如此分裂。

而懂王那番話的意思,也不是反對以色列,而是要內塔盡快解決戰鬥,最好不要把那些戰場視頻發出來,不要讓外界知道IDF幹的壞事,要悄悄地幹。

這個辦法雖然「對」,但在這個短視頻時代是不切實際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綜合拜登政府和懂王的態度,我們就可以知道巴以衝突的臨界點來了。

因為遲遲拿不下,以色列政壇互相甩鍋,互相指責,已經亂成了一鍋粥,而美國也在「以色列化」,政府內部同時出現多種截然矛盾的態度,在野黨又是另一種態度,同樣亂成了一鍋粥。

簡單來說,美國政壇和以色列政壇對這場仗,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這場仗已經打不下去了。那麼接下來,就是討價還價的談判階段了。

當然,談判也不是僅僅坐在談判桌上的,雙方小動作還是會不斷,寄希望於戰場上的勝利帶來更多談判的籌碼。巴勒斯坦未必能獲得多好的條件,但依然是個里程碑。

從2009年美國第一次提出「重返亞太」開始,我們受到的美國壓力就與日俱增,直到俄烏戰爭後達到最大。

「重返亞太」是需要條件的,從中東撤離必須是在保住以色列的前提下,美國以色列就不會有美元霸權,以色列的存在讓中東諸多國家感到害怕,這是美元霸權的真正基礎,哪怕拼了老命也要保住。

這一切是建立在以色列能夠壓倒周邊的情況下,一旦以色列衰弱,為了保住美元霸權,美國除了加大援助以色列的力度外,削弱其他方向的投入外,別無選擇。

而巴以衝突臨界點的到來,意味著以色列的衰弱已經是可以確認的了,它沒能抓住機會消滅哈馬斯,哈馬斯的力量儘管遭到了很大損失,但還是活了下來。

「重返亞太」這片烏雲正在漸漸被驅散,傾盆大雨已經停了,雨過後,天將晴,當「重返亞太」失敗,我們是時候幫助美國一把了,幫助美國「重返中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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