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欽文的奧運網球女單奪冠,以及日後出現更多的鄭欽文,本質上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
為啥?
網球曾被稱為「貴族運動」,除了誕生於法國宮廷外,另一個原因就是玩的成本高。
首先是場地,網球需要專業的場地,否則是沒法玩的,不像羽毛球或者足球,隨便找塊沒人的空地就能玩,而專業的場地需要專業的維護,費用是比較昂貴的。
目前,網球場的費用百元/小時屬於基操,150乃至兩百以上的也不少,而羽毛球場很少過百的。
其次,是需要專業的裝備,網球拍好一點的、輕一點的要幾千上萬,算上其他裝備和消耗的話,一年花費超過十萬簡直輕輕鬆鬆。
網球的參與人數,從全球來說不算多,截止2021年,全球網球愛好者(標準為每年至少打球一次)的數量僅為8700萬人出頭。
這個數字佔全世界人口比例也就1.5%左右,參與度不高,原因就有前面提到的成本相對高。參與者少,潛在市場有限,從業者得提高單價才能賺錢,進一步阻礙了人們的參與。
「網球是貴族運動」這個說法雖然不太準確,但玩網球的綜合成本高於一般的運動,是事實。
反映到國家層面,就是美國的網球最發達,其他國家通常就一兩個頂尖選手,而美國有一堆人,就網球職業運動員數量而言,美國佔世界比重的10%,是佔比最高的國家。
背後是美國的經濟水平,讓較多的國民能夠負擔網球運動,2021年,美國有2500萬網球愛好者,是世界最多的。
美國之外,便是同樣發達的歐洲。
以前看網球比賽時,就發現歐洲的網球選手是真的多,什麼海寧、辛吉斯、薩芬娜、小德、納達爾等等,後來才知道,歐洲的網球職業選手數量,佔世界比重的60%。
也就是說,美歐的網球職業選手數量(包括俄羅斯和白俄),加起來佔全世界的七成。
發展中國家也有一些網球專業選手,這些人的共同特點,是家裡比較有錢,比如阿根廷的德爾波特羅,父親是獸醫,母親是教師,標準的中等收入家庭。
印度名將米爾扎,曾獲得過六個大滿貫雙打冠軍,父親早年是體育記者。後來開了雜誌社,並置辦眾多產業,雖然和安巴尼、阿達尼相比,還差了億點點,但也算富豪了。
網球選手大部分出自發達經濟體,少部分出現在發展中經濟體的,家裡通常中等收入起步,充分說明了練網球的綜合成本高,沒有銀子撐不住。
拿鄭欽文來說,她早年訓練找的都是不一般的教練,比如卡洛斯·羅德里格斯(曾經是李娜的教練)、余麗橋、佩雷·里巴(前職業網球運動員,最高世界排名為65)。
名氣大、專業,意味著費用貴,有媒體報導,青少年階段,她一年光培訓費就超過50萬。
這還只是直接支出,還有營養等一大堆間接支出,她的父親鄭建坪曾是田徑運動員,後來經商,經濟狀況不錯。即使這樣,也一度考慮過要賣房子,可見壓力有多大。
過去經濟沒發展起來時,沒多少人能負擔網球,只能靠舉國體制去培養「李娜」,只有當經濟發展起來後,負擔得起網球的人增加了,才會有鄭欽文。
鄭欽文只是個開始,後面會有更多的鄭欽文。
以網球的參與人數為例,還是2021年,中國網球愛好者的數量已經達到了1992萬,僅次於美國。
體育運動和經濟一樣,是講究規模效應的,規模大了,玩的人多了,大家互相卷,才能真正進步,雖然人多了不一定會進步,但人不多一定不會有進步。
這是定律。
我無數次說過,足球沒有起色,根源是玩的人太少,一點也不卷,沒有進步的動力,球員們就算躺平也無所謂,至於人種、腐敗等等,都是極為次要的因素,阿根廷足協向來是黑社會,卻並不影響人家拿世界冠軍。
在沒人玩的情況下,足協反腐再搞十次都沒意義。
而網球已經顯而易見地捲起來了,得益於龐大的群眾基礎,2022年,中國有了4362名專業網球運動員。
而專業網球運動員的世界總量(現役),就一萬人出頭,換句話說,中國專業網球運動員的數量,佔了世界總量的40%,就算培養的質量還不夠好,這麼多專業的人互相卷,總能卷出幾個好手。
足球別說有40%,就算4%,進世界盃也絕對輕輕鬆鬆。
再說鄭欽文的培養模式,成本並不是全部由家庭負擔,而是標準的「混合培養」。也就是除了家庭負擔的部分,國家還給了一部分補貼和資源。
鄭欽文最早的團隊,就是武漢體育局幫她搭建的。
中國體育的模式曾長期沿用「舉國體制」,也就是由國家撥款,包攬運動員的吃穿用度,運動員衣食無憂,可專心訓練和比賽。
但弊端也明顯,由於國家撥款有限,能享受到資源的只有少數運動員,就會形成掐尖的局面。
有點類似衡水中學或者尖子班,把好生源都集中起來,有利於考出好成績,弊端則是沒有更多的資源用於運動的普及了,大多數普通的學生被放棄了。
萬一頂尖的運動員退役,後面的人頂不上來,就會青黃不接。
同時,「舉國體制」會採用長期集訓模式,對於個性化更強的年輕一代來說,難以接受。而且,由於國家在你身上砸了太多錢,包攬了一切。
那麼作為交換,運動員的收入大部分被要求上交,必然導致嚴重的利益衝突(李娜當年的種種衝突,就源於此)。
「舉國體制」的另一大弊端是豪賭屬性,資源都給了少數人,就指望他們摘金奪銀,然而問題是,萬一沒取得好成績呢?
畢竟,體育比賽是不可預測的,勝負是一門玄學,而賽場上的各種意外簡直不要太多。
「混合模式」和「舉國體制」的不同在於,國家依然會給錢給資源,但不再集中於某個運動員身上。
而是把資源盡可能地平均分,每個人都有一點,比如,不光幫助鄭欽文配備了教練團隊,不少青少年網球選手也得到了類似的幫助。
不再掐尖,也不要求運動員上交收入,只是盡可能提供基礎性的資源,提高部分由運動員自己想辦法,自己去找更專業的教練、自己找路子去比賽等等,能不能打出來全看自己的造化。
這就叫“混合模式”。
歸根結底是經濟發展起來後,資源多了,玩網球的人多了,用不著再掐尖了。
完全可以廣撒網。
「混合模式」的好處顯而易見,運動員自負盈虧,不會產生衝突,無須長期封閉式集訓,符合年輕一代的個性,在基數足夠大的情況下,總會有幾個人脫穎而出。
一些人認為應該完全市場化,徹底和舉國體制說拜拜,而不是走「混合模式」,其實吧,「混合模式」是符合現實的。
依然拿網球來說,職業運動員里,每年能拿到獎金的不到4000人,60%的人一毛錢獎金拿不到,因為獎金要達到一定的名次,才會有。
而大部分選手,要麼是一輪游,要麼進正賽都有困難。
即使能拿到獎金的,情況也不容樂觀,整個職業網壇能實現盈虧平衡的選手不到一千人,換句話說,90%以上的選手打網球是虧損的。
還是那句話,開支太大。
網球是需要團隊保障的,一個完整的團隊,至少包括體能師、醫生、營養師、教練、陪練、公關經理等。
團隊的所有開支均由選手本人承擔,壓力山大,鄭欽文每年光是去歐洲比賽的費用,就要300萬,想出成績就必須配備頂級的團隊,這些錢是省不了的。
網球是職業化程度非常高的運動,每年的四大滿貫有聲有色,各種賽事的獎金以及相應的商業贊助,也相當地豐厚。
即使這樣,對大部分網球運動員而言,盈虧平衡依然遙不可及。那麼,那些職業化程度不如網球、收入也不如網球的運動呢?
它們的狀況只會更艱難。
2023年,鄭欽文的收入高達720萬美元,除了一百多萬是比賽獎金,其餘的都是代言和贊助,在當年《全球收入最高的女運動員》榜單裡,名列第15。
只不過這終究是個例。
對絕大多數運動員來說,哪怕想掙到720萬美元的零頭,也十分困難,要是沒有國家的資源扶持,很難堅持。
這也是為啥要採用「混合模式」的原因。
就像經濟體制,如果全是國企,就會沒有活力,如果全是民企,就會過於殘酷,缺乏兜底,必須兩者兼有,形成互補,才是最合適的。
中國體育這些年最大的爭論,就是該怎麼走,是全盤職業化呢,還是重回舉國體制。
重回舉國體制是沒有可能的,不用說成績的事,光是長期封閉集訓這種事,年輕一代就受不了,你非要這麼搞,結果就是沒人陪你玩。
只是,架不住部分人非要這麼想,比如,足協就曾經想讓國奧隊踢中甲,籃球哪怕在幾年前,依然有長期集訓而忽視聯賽的現象。
這些本質上是舉國體制的思路,已不適應時代,可由於中國體育在轉軌的過程中,成績出現了波動,導致一些人認為,只要重回舉國體制,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們終究是不可能回頭的,但怎麼前進、前方的路在哪裡又是個難題,而「混合模式」給出了重要的參考,兩種體制是可以通過改革,互相兼容的。
市場的歸市場,舉國體制的歸舉國體制,兩條腿走路是完全可行的。
既然能兩條腿走路,就沒必要死磕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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