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早之前，美國《華爾街日報》曾披露了這麼一個消息：普京在會見俄羅斯國防部官員時，後者曾敦促他展開新一輪動員，招募更多士兵以彌補俄羅斯在烏克蘭前線的損失。普京拒絕了這個提議，稱他只想用那些自願簽署軍事合約的人，並不想在國內進行動員從而擾亂俄羅斯社會的正常運轉。
（一）俄烏消耗戰，人力資源的損耗
現在俄烏兩國正在打一場消耗戰，這不僅僅包括武器、軍備、財力的消耗，更涉及兵力和人力的消耗。眾所周知，從俄烏衝突爆發開始，烏克蘭就已經宣佈國內總動員，在過去2年多已經展開多輪總動員徵兵。但幾輪徵兵下來，烏克蘭在戰場上還是經常面臨兵力不足的困境，不過這已經是很公開的事。
從開戰開始，俄羅斯僅僅展開了一次部分總動員，涉及人數在30萬左右，但此後俄羅斯並未再宣佈新的動員令。從戰場情形看，與烏軍相比，其實俄羅斯更依賴人海戰術，例如在此前的阿夫傑耶夫卡作戰中，俄軍就不惜傷亡，盯著烏軍的炮火做推進，雖然付出的代價很大，但最終俄軍截斷了烏軍最後一條補給線，從而加速烏軍從阿夫傑耶夫卡撤離。
其實就戰場而言，作為進攻方的俄羅斯對兵力的需求遠比防守方烏克蘭更大。至於說普京為何不想模仿烏克蘭進行國內總動員，主要是政治代價太高。2022年秋季部分動員後發生的動亂仍歷歷在目，抗議活動席捲了俄羅斯一些最大的城市，徵兵辦公室遭到襲擊，邊境口岸擠滿了逃離的人群。
普京還擔心，動員可能會破壞他過去在俄羅斯公眾對戰爭的看法中所構建的微妙平衡。俄羅斯官方和媒體一直極力將這場戰爭描繪成一場英勇但遙遠的衝突，他們希望俄羅斯社會不被戰爭所打擾，能夠繼續享受正常的生活，同時因為戰爭而增加收入，並實現更大的財富再分配。而一旦有新的動員，這勢必會讓更多俄羅斯人切身感受到戰爭就在身邊，此時普京很有可能將面臨很大的社會壓力。
莫斯科智庫戰略與技術分析中心的一名專家表示：「人們希望繼續平靜地過他們自己的生活，他們並不太關注境外的烏克蘭戰場如何，如果克里姆林宮展開新一輪局部或全面動員，將是危險的舉動。」
俄羅斯獨立民調機構列瓦達中心的數據顯示，46%的俄羅斯民眾擔心戰爭可能引發新一輪動員浪潮，比今年2月提出這一問題時高出12個百分點。
（二）俄羅斯的「死亡經濟學」
但值得注意的是，儘管普京拒絕了社會總動員，但與烏軍相比，俄軍在戰場上並未遇到兵力不足的困境，相反面對烏軍，俄軍還有著非常強大的數量優勢，有的地方甚至還形成了5:1的數量對比。那麼俄羅斯是如何在避免總動員的前提下保證前線兵力源源不斷的？
日前美國《華爾街日報》做了一個披露：這裡面涉及到一種「死亡經濟學」，說得更純粹些：金錢的力量確保了俄羅斯源源不斷的兵源。
《華爾街日報》提到：在俄羅斯貧困的腹地，參戰現在成了一種理性的經濟選擇，「戰死沙場」比工作一輩子還賺。面對烏克蘭戰場上的巨大人員損失，俄羅斯正在提供高額工資和獎金來吸引新兵。在俄羅斯一些最貧困的地區，軍人工資高達平均工資的五倍。前線陣亡軍人的家屬可從政府獲得大筆撫卹金。
對於那些痛失親人的人來說，這些錢足以改變他們的生活。俄羅斯經濟學家伊諾澤姆採夫做了一個計算：如果一名35歲的男子參戰一年後陣亡，他的家人將從他的軍人工資和死亡撫卹金中獲得約1450萬盧布。這比他在一些地區作為平民工作到60歲所能獲得的累計收入還要多。陣亡軍人的家屬還有資格獲得其他獎金和保險金。「參戰一年後陣亡，在經濟上比一個男人繼續活下去獲得的錢更多」，伊諾澤姆採夫將這種現象稱為「死亡經濟學」。
持續2年多的衝突同樣也導致了俄羅斯大量軍人陣亡，從2023年6月到2024年6月，俄羅斯為陣亡軍人支付的撫卹金總額高達300億美元，這顯示戰爭正在如何改變俄羅斯社會和整體經濟。自開戰以來，克里姆林宮已將軍事支出提高到後蘇聯時代的高點，不過這也抵消了西方制裁的部分影響，前線對武器的龐大需求導致軍工廠晝夜不停地運轉，這反而提供了更多的就業機會和高工資，俄羅斯國內的失業率現在很低，參軍和工廠做工反而保證了俄羅斯國內經濟的正常運轉，加速了俄羅斯的經濟內循環。
現在越來越多的「死亡撫卹金」正在為俄羅斯一些最貧困的地區注入財富，以換取源源不斷的兵源。俄羅斯官方數據顯示，俄羅斯的貧困率目前處於1995年開始收集相關數據以來的最低水平，而人們對參軍的看法已經改變。
根據《華爾街日報》的說法：從蘇聯解體後，許多俄羅斯人認為，沒有本事、無法勝任需要特殊技能工作的人才會選擇參軍。由於之前大部分時間都沒有大戰要打，多數軍人都在軍事基地裡處理文書工作或做一些雜活。蘇聯解體後，俄羅斯所進行的兩次車臣戰爭、2008年的俄格戰爭充其量是一場小規模戰爭，至於說2015年介入敘利亞，那就更談不上打大戰，因為俄羅斯面對的是一群不成體制的敘利亞反政府武裝和極端分子，他們完全稱不上是正規軍，這些都無法同當下的俄烏衝突相提並論。
不過當下俄羅斯社會認識到：俄烏衝突卻改變了那些願意參戰的人的命運，不僅提高了他們的收入，也提高了他們的社會地位。俄羅斯政府啓動了一項名為「英雄時代」的新計劃，旨在培訓軍人擔任政府職位。
俄羅斯各地的學校都安排了剛從前線回來的軍人做講座。教室裡也會擺放空蕩蕩的課桌，以紀念那些永遠留在了前線的當地英雄，課桌上刻著他們的生平簡介，甚至還有他們生前的物品。
此外，普京一直在宣揚由軍人組成的「新精英」，他們享有無數的福利，並有從政的快速通道。這些激勵措施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收入不平等引發的社會緊張局勢，而之前的總統法令和收入再分配計劃均無法做到這一點。獨立民調機構列瓦達中心的調查顯示，與戰前相比，現在認為國家正朝著正確方向前進的俄羅斯人佔比明顯上升。
對克里姆林宮來說，為軍人支付慷慨的工資有助於避免全面動員適齡男性參戰，因為2022年的一輪動員令俄羅斯社會感到不安，導致許多年輕人逃離俄羅斯。維也納國際經濟研究所經濟學家艾斯楚夫表示：這些落後地區的大多數人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所以很多人願意接受也就不足為奇了，對克里姆林宮來說，為軍人提供優厚待遇是他們在國內獲得高度支持、維持戰爭努力的最關鍵途徑。
普京在公開場合曾表示：在前線陣亡比在俄羅斯貧困的城鎮過悲慘的生活更有價值。他在2022年11月與在戰爭中失去兒子的俄羅斯婦女會面時稱：「失去親人是巨大的悲劇，是無法填補的空洞，但有些人只是在苟活，當他們因為酗酒或其它原因死去的時候，死得糊裡糊塗，而現在他們實現了自己的人生目標。」
俄羅斯遠東地區的一位州長在一次會議上表示：「一個孩子應該明白：是的，父親做了一件英勇的事，犧牲了，但正是因為他的英勇行為，我才有了一套公寓，這將會讓孩子們更加愛國。」
據西方估計，自此次戰爭開始以來，包括陣亡和受傷人數在內，俄羅斯已有超過60萬人傷亡。為了彌補這些損失並鼓勵徵兵，政府向在烏克蘭作戰的士兵每人每月支付至少21萬盧布的工資，遠高於俄羅斯全國範圍7.5萬盧布的平均月工資水平。
參加進攻性軍事行動和在戰場上立功的士兵還能獲得額外獎金，地方政府也會發放額外津貼。陣亡士兵的家屬可以獲得聯邦政府、地方政府和保險公司支付的總計超過15萬美元的補償金。
英國國防部9月份曾表示，俄羅斯目前每天大約可以招募1000名士兵，如果加薪的話，俄軍很可能還會在今年剩餘時間里提高招募水平，每天招募數字還會繼續增多。
不過薪酬的增加也帶來了一些摩擦。俄羅斯法院曾審理過一些案件，這些案件的原告指控他人試圖竊取與戰爭有關的款項，他們有的抱怨稱：一個長期失蹤的親屬再次出現，試圖從陣亡兒子應得的撫卹金中分一杯羹。其中一些糾紛已經一路鬧到了俄羅斯最高法院。
在俄羅斯中部的一起案件中，一名男子欺騙一名女性交出了她的銀行卡，並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提取了一筆款項，這筆錢是她因丈夫在烏克蘭陣亡而獲得的撫卹金的一部分。在與西伯利亞的一起訴訟中，一名法官曾裁定：一名男子沒有資格獲得其陣亡兒子的部分撫卹金，因為他已經超過15年沒有和兒子說過話，「他對兒子的命運漠不關心」。
此外，陣亡軍人家屬得到的撫卹金也可能帶來經濟風險。俄羅斯研究機構的一項分析顯示，截至2024年6月的一年中，撫卹金支出約佔俄羅斯國家財政支出的8%，導致預算赤字擴大。撫卹金支出是導致俄羅斯高通脹率的原因之一，這促使俄羅斯央行將利率上調至接近紀錄高位的21%。更多男性奔赴前線正在加劇國內勞動力短缺，這也導致雇主缺少焊工、司機和建築工人，因此俄羅斯國內有著不小的勞動力缺口。
但在俄羅斯腹地，戰爭撫卹金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俄羅斯央行的數據顯示，在貧困率是全國平均水平三倍的偏遠地區圖瓦共和國，自2022年1月（俄烏開戰前一個月）以來，當地銀行的存款增加了151%，成為俄羅斯銀行存款增幅最大的地區，這表明人們能夠存下不少錢。該地區也正處於一輪創紀錄的建設熱潮之中，地區首府克孜勒正在興建新的多層住宅區。這幾乎就像之前整整一代人在海外找到了工作，並正在向國內匯款消費。
在俄羅斯最貧困的地區，人們的開支也在增加。俄羅斯官方統計數據顯示，在該國南部的阿爾泰地區，餐館和酒吧今年的收入比去年增長56%，遠高於俄羅斯全國9%的增幅。
芬蘭銀行轉型經濟體研究所的高級顧問勞拉·索蘭科在研究撫卹金影響後表示，「俄羅斯最貧困的地區從戰爭中獲益最大，歷史上看，那裡的人們很少有這樣的機會，所以變化的速度是驚人的。」
布里亞特共和國是俄烏衝突讓俄羅斯人生活發生巨變的另一個最鮮明例子，這片西伯利亞東部的山區與俄羅斯首都在地理上相距甚遠，許多居民甚至認為自己在身份認同方面與這一地區接壤的蒙古北部部分地區更為接近。俄羅斯一家獨立媒體表示：2022年9月宣佈的軍事動員令在布里亞特共和國引發了社會動蕩。該地區已派出數萬名男性前往烏克蘭參戰，截至今年10月，至少有1719人陣亡。布里亞特當地的新聞網站每天都會發佈幾條在烏克蘭戰場上陣亡的男性士兵的訃告。但來自布里亞特的政治研究員亞歷山德拉·加瑪扎波娃表示：這種犧牲在很大程度上是可以被接受的，「我們原以為送回布里亞特家鄉的屍體數量會導致人們開始抗議這場戰爭，但事實恰恰相反。」
自2022年1月以來，布里亞特的銀行存款累計增加81%。過去11個月中，該地區住宅建設增長了32%，相比之下，俄羅斯的住宅建設平均水平增長值才僅僅2%。
54歲的柳德米拉是布里亞特一個小村莊的居民，這個村莊距離蒙古邊境僅25英里，她的兒子和丈夫死於烏克蘭戰場。她透露，自己的村子中還有五名男子在烏克蘭陣亡。更早之前，柳德米拉花了多年積蓄，在布里亞特首府烏蘭烏德為家人買了一套房子。但丈夫和兒子陣亡後她收到的撫卹金讓她能在那裡買下兩套房子，最後甚至還為女兒阿麗娜買了一輛車。柳德米拉稱「這些錢是我兒子和丈夫用鮮血換來的。」她分別為兒子和丈夫舉行了葬禮，前後相隔只有四個月，她花錢在當地墓地為他們樹立了雕像。
在村裡學校的建築物上，柳德米拉花錢安裝了兩塊紀念牌，以紀念在烏克蘭陣亡的這些英雄。柳德米拉拒絕透露她收到的撫卹金數額，但她說，她還收到了一枚獻給她家人的國家勳章，上面刻著：「獻給為俄羅斯獻出生命的戰士的家人」。■
Be the first to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