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我還分析伊朗,認為伊朗也不會變天。但沒想到今天第二輪選舉結果出來,親美改革派佩澤什基安,戰勝了強硬派賈利利,當選新一任伊朗總統。
這麼一看,我好像被打臉了——畢竟之前文章中我分析三個強硬派候選人的總票數遠高於親美派,所以進入第二輪選舉後,強硬派選舉大概率會集中流入第一輪得票最多的強硬派候選人賈利利,所以強硬派獲勝的可能性更大。
但現實是,佩澤第二輪得票依然高過賈利利,出現在這種情況,很可能是因為改革派第一輪的勝利刺激的民情,讓許多原本認為沒希望,所以沒出來投票的改革派擁躉在第二輪紛紛出來投票(一輪投票率40%,二輪50%),所以導致了這樣的結果。
但這是否意味著伊朗變天?我依然覺得不是。直到現在,我依然堅持先前的判斷──伊朗變不了天。
當然,我知道,很多人會說雲石你死鴨子嘴硬,畢竟選舉結果代表民意。民調佩澤,證明現在伊朗人民是站在親美派這邊的。
這個結論我不否認。但問題是,一直關注我的讀者都知道,我從來就不是西式民主的擁躉,也從來不認為多數民意就一定是正確的。原因很簡單,民心似水民動如煙,民意本來就是遊浮不定,而且民眾受困於自身的生存環境和較低的整體認知水平,所以很容易受當下環境影響,缺乏長遠思維,且被外部帶節奏──不然搞西式選舉制度的國家裡,也就沒有輿論是第四權力的說法了。
以加薩為例,如果你現在搞民意選舉,讓加薩民眾在回到戰前狀態和繼續跟以色列打到底之間二選一,我保證絕大部分加沙民眾會選擇前者——畢竟前者雖然是露天監獄,但至少可以苟活,而現在他們卻淪為難民,缺衣少穿隨時可能被炸死。但問題是,如果選擇第一項,意味著失去翻身的最佳戰略機遇,未來注定世世代代為奴甚至極有可能被慢性種族滅絕。而現在拼死鬥爭,雖然所有人都陷入隨時可能死亡的恐懼——而且確實很多人接下來會死,但整個民族確實有極大可能就此戰勝以色列,翻身做主邁向美好未來。
而回到伊朗本身。至於為什麼伊朗有大把親美派擁躉——這個我在上一節《伊朗不會變天》一節的最後段落中已經分析過——伊朗被美國長期封鎖制裁,戰略發展空間嚴重受限。這種情況下,民眾生活必然困難。這時候如果美國以解除制裁為誘餌——不管它是否真實,也不管這種誘餌的成色幾何,但只要拋出來,都是很容易吸引對現狀不滿的民眾支持的。當然,伊朗真正要擺脫美國所有箝制,真正獲得滿意的廣大生存空間,讓國家有美好未來,那光跟美帝妥協是不夠的,必須打破美帝中東霸權。但由於伊美實力差距,決定了這種鬥爭必定是漫長而艱難的,這個過程中伊朗不僅會被美國封鎖制裁,而且伊朗為了對美鬥爭,還需要消耗大量國力。雙重受壓之下,民眾處境就會更加困難,進而愈發會被美國的橄欖枝吸引。
而伊朗,眼下就正好處在這個階段──美國的封鎖制裁並未解除,而伊朗又在支持什葉派小弟圍剿美以,巨大的國力消耗之下,留給國內民眾的生存資源自然被極度壓縮,以至於在這次選舉中,被親美改革派偷家。
但這會導致伊朗變天嗎?
依然不會!
原因很簡單。這次的選舉,是典型的民意與精英意志的大背離。
普選只能反映民意,不能反映精英意志。民眾生存資源和認知都比較有限,所以身處當下現實困境時,民意是很容易短視的。
但菁英不受生存資源不足的困擾,學識、認知和視野也遠高於一般民眾,所以他們更多的會從宏觀角度、長遠角度考慮問題。而眼下的國際情勢,對伊朗極為有利,以色列已深陷亡國之憂,美帝霸權也正面臨巨大的崩潰風險。
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伊朗正站在歷史的轉捩點,正處於伊朗伊斯蘭共和國建立以來,最大的戰略機會期。這種國際大環境,決定了伊朗精英統治集團不會再像過去那樣,在跟美媾和與對美抗爭之間反复搖擺,肯定是要利用這個前所未有、可預期的將來也不會有的戰略機遇,把套在國家頭上的枷鎖砸個粉碎。
只要伊朗精英統治集團的認知統一,利益一致,那光憑民意,是不可能讓伊朗在國家戰略上改弦更張的。
其次,伊朗總統也沒有那大的權力。伊朗是政教合一國家,真正的權力掌控者是最高精神領袖以及背後的教士階層,伊朗總統只是政府首長,負責的是發展伊朗經濟、擴大對外交流、穩定伊朗內部秩序的職責——其實跟總統制國家中的總理差不多。伊朗總統不掌握軍隊──別說身為真正主力的伊朗革命衛隊了,連實際上身為雜牌軍的伊朗國防軍,他都無權掌控。甚至伊朗總統的任職,都要經過最高精神領袖的同意──也就是說雖然佩澤雖然選舉獲勝,但法理上來說如果哈梅內伊不批准,他也就職不了。
當然,可能很多人會說,前任總統萊西──也就是坐直升機被摔死的那位,他的權力就很大啊!
萊西權力確實很大。但他權力大的原因,不只是因為他是伊朗總統,而更是因為他是哈梅內伊和教士階層選定,軍方也認可的最高精神領袖接班人——說白了萊西是默認的太子爺。太子身分的加持,才讓萊西總統獲得了極大的權力。
但很明顯,親美派的佩澤不是太子,甚至他都不是哈梅內伊為代表的教士精英階層,乃至伊朗革命衛隊真正認可的人,只不過是為了彰顯公正,才允許他參與選舉——說穿了就是準備讓他湊個數的。
沒想到湊數的一下偷了家!這下大家就尷尬了。但尷尬歸尷尬,佩澤由於不是太子(沒有任何法律規定最高精神領袖必須由總統繼任),甚至是當下精英統治集團認知中的不合時宜者,所以他的權力必然會被嚴格限定在法定的總統職權範圍內──甚至還要被擠壓,所以他即便上台,實際作為也是有限的。
第三,伊朗的特殊體質,決定了軍國大政可以繞過總統。伊朗是政教合一制,教權高於政權。尤其是軍隊,類似北宋禁軍、滿清八旗的伊朗革命衛隊直接向最高精神領袖負責,不受政府節制;類似廂軍、綠營的伊朗國防軍,他們的人事權等重要權力也都由最高精神領袖說了算。
國家資源和權力方面,伊朗的國家資源-例如最大的石油公司東方基什就是革命衛隊資產、除石油外的57%進口和30%出口由革命衛隊公司經手;政治層面,伊朗議會的290個議席,至少有80席來自於革命衛隊;地方議會中革命衛隊成員更是比比皆是。
由於以上特殊結構,決定了即便沒有總統配合,教士階級與革命衛隊也是可以推動國家戰略運作的。前任萊西因為本身是內定的太子,所以他可以直接操盤軍國大政。但佩澤不是太子,所以只要主要精英統治集團達成一致,軍國大事也可以繞過他另起爐灶——而佩澤別說實力了,即便是法理層面,他對此也無法強力幹預。
以上三點,就是我說伊朗不會變天的邏輯所在。當年特朗普身為法理享有最高權力的美國總統,尚不能改革美國國本;佩澤這個伊朗總統連法理權力都嚴重受限,在這個東西方博弈的關鍵時間節點,在伊朗逆天改命的空前戰略機會期,他想動搖內部精英統治集團共識,動搖外部什葉派乃至伊斯蘭世界乃至中俄兩強的對美以博弈格局,那是不可能的事。
但,這也不代表佩澤上台就沒有影響。畢竟佩澤有民意支持,所以他雖然改變不了伊朗宏觀戰略方向,但不配合搞破壞的能力還是有的。如果他就是要唱反調,甚至煽動民意,那對本就內部不太穩定的伊朗來說,確實是一個非常大的麻煩。
當然,佩澤肯定不會搞的太過分——畢竟現在伊朗的政治牽涉了太多人的利益,如果佩澤搞的太過分——萊西可以死的稀裡糊塗,佩澤同樣可以死的不明不白。
但,鑑於佩澤的突然死亡很有可能加劇伊朗內部動盪甚至引發內亂,而無論是伊朗內部的精英統治集團,還是外部的什葉派勢力以及中俄,現在都需要伊朗內部保持穩定,所以在在他不作大死的前提下,佩澤確實也是有一定操作空間的——這也是他能跟國內強大的強硬派勢力乃至哈梅內伊為首的教士階層博弈,以爭取一定實質性權力的籌碼。
這就決定了,伊朗不可避免的會陷入一段戰略混亂期。雖然反以反美的戰略方向不會改變,但落實到執行中,執行效率多少會有折損;這不僅會影響到什葉派武裝對以色列的圍剿,對東西方博弈,霸權與反霸兩大聯盟的鬥爭,也會帶來一些連鎖反應。
那麼,這個戰略混亂期會持續多久?這個不好說,主要看伊朗內部的狀況。但從外部看,一個最近的時間點,就是美國大選。畢竟當年就是特朗普親手撕毀了《伊核協議》,摧毀了親美改革派在伊朗國內的政治根基;而且現在特朗普又跟猶太復國主義關係甚密,揚言自己上台後,就要派兵下場中東救以色列。所以,如果是特朗普上台,那佩澤就大事不妙,搞不好得提前辭職;但如果是民主黨繼續執政,那不管佩澤在伊朗到底有多大用,現在深陷困境又不願在中東下場的民主黨政府,肯定會對佩澤把空頭支票開上天——不管這些支票能不能落地,但只要開出來,佩澤拿著它就可以下安撫百姓,上游說精英集團,瓦解強硬派的政治基礎。如果是這樣,那麼伊朗的戰略混亂期,就只有繼續持續下去,直到伊朗國內、國際局勢發生變化,新的變數出來,才能見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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