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軍怎麼突然變能打了?

風雨如歌

2014年2月24日,克里米亞半島上,突然出現了大批身份不明的武裝人員,他們頭戴綠色頭盔、身穿綠色軍裝,身上沒有任何徽章和標記。

外界稱之為「小綠人」,後來披露的資料表明,小綠人其實是俄軍和親俄武裝人員。

小綠人們迅速佔據半島上的各個交通要道、政府大樓、廣播電台,此時,島上是有烏克蘭軍隊的,但他們卻不敢開一槍。俄羅斯輕鬆拿下克里米亞。

出現小綠人的地方,不止克里米亞,還有頓巴斯地區,尤以盧甘斯克和頓涅茨克兩州為最多,兩州在不久後被親俄民兵控制,烏軍派兵試圖圍剿,卻大敗虧輸。

在折損了數千人後,不得不簽署《明斯克協議》,默認了盧頓兩州的事實脫離。俄羅斯取得了大勝,烏軍則一敗塗地,一度成為笑柄。

帶著這樣的記憶,八年後,普京理所當然地認為,烏軍會再次兵敗如山倒,全世界沒有誰看好烏克蘭,然而這一次,烏軍的表現震驚了世界,不僅頂住了俄軍的進攻,還在局部實現了反攻。

仗打到今天,雙方依然未分勝負。而一切的關鍵,就在於2014年後,烏克蘭武裝力量的重建。重建的過程,有兩個關鍵人物是繞不過去的。

第一個關鍵人物,名叫阿爾森·鮑里索維奇·阿瓦科夫。

1964年生於巴庫的阿瓦科夫,是亞美尼亞裔,家族是軍人世家,他兩歲時,全家遷往了烏克蘭,他也從此在烏克蘭落腳扎根。

蘇聯解體後,烏克蘭分為了親俄派和反俄派,由於不是本地人,阿瓦科夫對兩邊都談不上什麼情感,純粹是利益驅動,誰贏,他就幫誰。

眼看俄羅斯在美國的緊逼下,節節敗退,北約不斷東擴,阿瓦科夫逐漸站到了反俄一邊,2004年,烏克蘭第一次顏色革命成功,阿瓦科夫也有一些功勞。

作為獎勵,上台的尤先科,任命他為哈爾科夫地區公正行政學院的主席。

2010年,他又加入了季莫申科所在的「蝙蝠黨」。亞努科維奇上台後,作為反俄派的阿瓦科夫,自然撈不著好處,連學院主席的職務,也在壓力下被迫辭去。

他恨死了亞努科維奇,2013年,亞努科維奇經過搖擺後,決定暫時不和歐盟簽署自貿協定,畢竟以烏克蘭的產業競爭力,簽自貿協定是不想活了。

亞努科維奇想保護國內的產業,沒什麼不對。但在西方看來,你不想當我的經濟殖民地,那就是不對。

於是2013年底,又一次顏色革命在烏克蘭爆發,重頭戲是基輔邁丹廣場的騷亂活動,而阿瓦科夫,是現場指揮者之一,為亞努科維奇的倒台立下了汗馬功勞。

亞努科維奇跑路後,代理總統圖爾奇諾夫上台,論功行賞,阿瓦科夫撈到了內務部長的位子。烏克蘭的內務部類似於我們的公安部,管轄著警察。

在看到克里米亞被拿下、烏東連連爆發抗議,烏軍不堪大用後,阿瓦科夫立即做了兩手準備。雖然屬性投機,但不得不承認,此人相當有能力,他首先重建了國民衛隊。

烏克蘭剛獨立那會,是有國民衛隊的,只是2000年時為了省錢,解散了。阿瓦科夫認為,必須重建國民衛隊。

原因很簡單。此時小綠人在烏東遍地都是,新上台的烏克蘭政府,必須出兵鎮壓,但烏軍能用的部隊只有五個旅,太少了,軍隊的訓練是需要長時間的,短時間來不及。

至於警察,和軍隊類似,投俄的人也很多,阿瓦科夫不信任。

最好的辦法,是新建一支准軍事力量,也就是國民衛隊。

兵源就用顏革那幫人,他們極端反俄,不用擔心投俄,不少人還受過軍事訓練,有基礎。

而對這些人來說,加入國民衛隊撈個編制,也是不錯的選擇。

在阿瓦科夫的力推下,烏克蘭最高拉達(國會)緊急編列6億美元預算,短短半個月就招募了一萬人,國民衛隊初步成軍,首任司令斯捷潘·波爾托拉克。

但國民衛隊剛剛成軍,顯然是無法上陣的,想要遏制小綠人的勢頭,必須有更多的力量。

這時,阿瓦科夫使出了第二招——允許各地辦團練。

通過給予地方諸侯們兵權,從而換取他們在名義上效忠烏克蘭中央政府,只要不投俄,一切都好說,這是非常大的誘惑,普京給不出這樣的籌碼。

於是,包括科莫洛伊斯基在內的一批寡頭,迅速由觀望轉向了站隊烏克蘭政府,這些寡頭在撲滅烏東親俄力量的過程中,發揮了關鍵作用。

以科莫洛伊斯基為例,他是亞速營和澤連斯基的大金主,但他不只資助了亞速營,還資助了艾達營,並砸了1000萬美元組建「第聶伯營」。

烏克蘭政府無力打擊各地的親俄勢力,但這些寡頭們有能力呀。在他們的打擊下,除了盧頓兩州,其他各州的親俄勢力都沒能挺多久。

到2014年5月,烏克蘭各地冒出了不少於50個團練。當然,阿瓦科夫知道,團練遍地會帶來負面影響,於是他一邊讓大家組建團練,一邊試圖把團練收編。

有時候,手段還會相當不客氣。

極端組織「右區」的勢力非常大,有一萬人,其中作戰人員5000,他們拒絕被內務部收編,阿瓦科夫派人暗殺了「右區」的聯合創始人穆基奇科。

「右區」還遭到過一次詭異的伏擊,損失了數十人,普遍認為是阿瓦科夫的手筆。

在巨大的壓力下,2015年中,「右區」創始人亞羅什辭職,餘下的兵力名義上被收編,一部分編入國民衛隊,另一部分編入正規軍。

看到「右區」的遭遇,其他團練紛紛同意名義上被收編,「亞速營」的正式番號,就是國民衛隊第12作戰旅「亞速」特別用途支隊。

和「右區」一樣,「亞速營」起初也拒絕被收編,大金主科莫洛伊斯基樹大根深,以阿瓦科夫的實力,不好動他們,不過你有金主,我也有老大呀。

時任烏克蘭總統的波羅申科,早就看科莫洛伊斯基不爽了。

他一直想吞併科莫的資產,這下機會來了,2016年3月,科莫被免去第聶伯羅州長職務,還被「國有化」了一部分資產,實際上是進了波羅申科的口袋。

科莫後來支持澤連斯基,對抗波羅申科,就是這個原因。

惱怒歸惱怒,硬鋼還真是打不贏,科莫洛伊斯基只能同意「亞速營」和第聶伯營被名義上收編。當然,這些被收編的民團不完全聽指揮,有時候完全不聽。

但總的來說,准軍事部隊——國民衛隊的重建還是完成了,到2016年,國民衛隊有3.3萬兵力,後來的馬里烏波爾戰役,國民衛隊就是防守主力之一。

俄軍贏得並不輕鬆,表明國民衛隊確實有戰鬥力,但僅有國民衛隊重建,是不夠的,重頭戲還得是烏軍。

於是第二個重要人物出場了——斯捷潘·波爾托拉克,沒錯,就是我們前面提到的,國民衛隊的首任司令。

和阿瓦科夫一樣,1965年生的斯捷潘,也出身於軍人世家。

從蘇聯時期開始,斯捷潘就在內務部服役,對內務部的各種事項十分熟悉,很適合作為國民衛隊的司令,重整國民衛隊的具體工作,就是他負責的。

相對地,他對國防部和烏軍就不那麼熟悉了。

但阿瓦科夫覺得,斯捷潘很有能耐,只當個國民衛隊司令,屈才了,力薦他出任國防部長,理由也很有說服力。

既然他能重整國民衛隊,就一定有辦法重整烏軍,本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原則,總統波羅申科答應了,2014年10月,斯捷潘正式出任烏克蘭國防部長。

事實證明,斯捷潘確實有辦法。

他剛上任那會,烏軍問題極多,戰局也相當不利,尤其是2015年初,烏軍在傑巴利採沃慘敗,被烏東民兵打出了死亡公路,相當難看。

那場戰役,烏軍的直接指揮者就是西爾斯基,扎盧日內是他的下屬。事後烏軍找補說,自己只陣亡了22人,這數據就是搞笑了。

如果只陣亡這麼點人,烏軍橫竪不至於出現潰退。而傑巴利採沃的慘敗,是烏軍彼時糟糕狀態的證明,此後烏軍又連連吃敗仗。

斯捷潘沒有急於進行改革,而是花了一年多搞清狀況,2016年初才啓動了改革。

改革的第一刀,是重建烏軍的兵源體系。此前,烏克蘭國內對於軍隊究竟是採用徵兵制,還是採用合同兵制,吵得不可開交。

徵兵制的好處,是有數量,但平均質量不高,而合同兵制的好處是有質量,數量卻不太夠,世界各國的通行做法,是兩種制度並舉,以徵兵制為基礎,合同兵作為補充。

這樣既有質量,數量也能保住。

但烏克蘭社會被意識形態裹挾,很多人覺得徵兵制是蘇聯時代的,於是是否採用徵兵制,就成了意識形態問題。

反感蘇聯和俄羅斯的人,堅決要求實施合同兵制,反對徵兵制,理由是西方採用合同兵制,更自由和民主,在這種思潮的影響下,到2013年,烏克蘭基本廢除了徵兵制,烏軍超過六成都是合同兵了。

很多部隊的合同兵比例,甚至超過七成,然而合同兵並非越高越好,當參軍完全為了吃糧,難免會有很多兵油子,而且完全的合同兵制,帶來了另一個問題——兵源不足。

合同兵的來源是義務兵,需要義務兵作為過渡,很少有人一上來就當合同兵的,你不先徵兵,缺少過渡階段,必然導致合同兵的不足。

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義務兵就是義務教育階段的小學生和中學生,而合同兵是大學生,沒有小學生和中學生作為基礎,哪來的大學生。

2014年烏軍的潰敗,過度的合同化是原因之一。

斯捷潘意識到了問題,他主導重建了徵兵數據庫,還有各地的徵兵委員會,進而重啓徵兵制,僅用一年時間,便將烏軍的規模擴大到了25萬。

經過義務兵階段後,那些願意留下的人,才會轉為合同兵,不願意留下的就退伍。

合同兵的工資更高,普遍能達到350-400美元以上,在烏克蘭,這個薪水算不錯了。2016年,也就是改革啓動的當年,就有6.9萬人選擇轉為合同制。

徵兵制與合同制並舉,烏軍的兵源體系理順了,有了穩定的兵源。

第二刀,斯捷潘砍向了國防部的各個機構。

2016年前,烏克蘭國防部設立了不少職能互相重疊的機構,導致效率低下。在斯捷潘的主導下,國防部的25個部門並重組合併為18個,超過兩百人被降本增效。

在各項制度上,均進行了改革,特別是設立了電子採購系統,能夠一定程度上減少腐敗。

第三刀,也是最重要的一刀,斯捷潘砍向了烏軍的結構。

首先是高層結構,烏軍學習美國經驗,設立專門的特種部隊,和特種作戰司令部;並對地面部隊進行了拆分,將空中突擊部隊獨立出來,組建單獨的空中突擊兵團。

其次是烏軍的基層結構,重點是標準化。

此前烏軍各支部隊很亂,有些旅人很多,有些旅人又很少,而在各旅內部,有多少營、有多少個團,也不統一,容易導致「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斯捷潘在團隊的協助下,制定了新的統一標準,全面撤銷師級編制,團也大量裁撤,以旅為基礎單位,只有炮兵保留了團的編制。

烏軍的旅,以機械化旅為例,其基礎配置為10-12個營,包括3個機械化營、1到3個突擊營或摩托化營、一個坦克營、一個防空營、一個維修營、一個工兵營、一個後勤營,外加一個炮兵團。

而旅部包括參謀隊、管理隊、醫療隊、防化隊、偵察連、雷達連和信號連。在這些基礎上,各支部隊可適當做加法或者減法,比如有的旅裝備了無人機營。

到2016年末,大部分烏軍完成了標準化改革。

第四刀,斯捷潘砍在新技術應用上。

當時,大部分還認為無人機是民間的玩具,而他卻注意到了無人機的戰場作用,採購了大量的無人機,交付給烏軍使用。

他還組建了不少的無人機小組,這個舉動當時不被理解,但經過俄烏戰爭,全世界都看到了無人機的巨大作用。

第五刀,斯捷潘砍在了激勵方式上,也就是想方設法提高烏軍的士氣。

辦法包括但不限於竪立「烏軍紀念碑」、「宣傳戰功出色的人員」等等,值得一提的是,斯捷潘還組織了一場全國性的作文大賽,主題是描寫前線烏軍士兵的英雄主義行為。

僅2016年,就有400多篇優秀作文獲獎。

如此大刀闊斧的改革,離不開一個「錢」字,沒錢是萬萬不能的。平時沒有動力,但在戰爭的壓力下,烏克蘭政府也是豁出去了。

2014年末,烏克蘭通過了新的預算案,將軍費提高三倍,佔GDP比例從1.5%提高到了5%,為此專門設立了新的稅種——戰爭稅,每人必須繳納年收入的1.5%-2%,涵蓋所有形式,對進口商品,則普遍增稅5%-10%,住房和退休金,也普遍要按比例抽稅。

同時大幅削減社會福利,尤其是對醫療系統和教育系統的撥款,省下的錢用於前線,而西方也給了一些援助。

從2014年-2021年,美國每年給烏克蘭的軍事援助,就在3億美元左右,再加上歐盟的錢,和其他美國盟友的錢,一年湊個5億美元是沒問題的。

有了錢,斯捷潘才有改革的底氣。

在2016年前,烏軍和親俄民兵交手還常常吃虧,經過2016年改革,烏軍戰鬥力明顯提升,到2017年,如果沒有俄軍的介入,親俄民兵和烏軍對抗已經明顯吃力了。

2018年,在斯捷潘主持下,烏軍進行了第二波改革,這次改革的重點,是設立國土防衛部隊,國土防衛部隊的兵源由退伍人員、警察和志願者構成。

每個州組建一個旅,標準編制是六個營,以輕武器為主,沒有多少重武器,主要用於區域守備。有了國土防衛部隊後,烏軍就能專注於進攻。

經過2016年和2018年的兩次改革,烏軍不僅戰鬥力大幅提高,編制也更完善。

伴隨著烏軍戰鬥力提高的,是盧頓民兵的難受程度增加。

下面是2022年1月,也就是俄軍出兵前一個月,頓巴斯的態勢圖。

圖上深紅色,為盧頓民兵佔據的區域。經過幾年的較量,盧頓民兵被擠到牆角了,只剩下一小塊,要是再磨上幾年,面積還要繼續縮小。

某種程度上,俄軍大舉出兵是沒辦法的事,僅靠盧頓民兵的力量,別說奪回烏克蘭或者頓巴斯,連自保都有困難。

但致命的是,在出兵前,俄羅斯高層明顯對烏軍的現狀缺乏清晰的認知,還以為烏軍會像八年前那樣,一觸即潰,殊不知,經過兩輪改革的烏軍,戰鬥力不可同日而語。

俄羅斯踩過的坑,是我們的寶貴經驗,絕不能指望台軍會望風而降,「上午登陸、下午排隊領身份證」這種言論,越少越好。

不管台軍有多麼的不堪,俄軍的教訓就擺在眼前。

萬一敵人沒崩潰,持有速勝論的人,會立刻轉為「速敗論」,這種轉變,現實中見得太多了。不如先打預防針,做好長期鬥爭的心理準備,高估敵人,總比低估要好。

不能明知前面有坑,還往坑裡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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