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到底在隱忍什麼?

風雨如歌

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當地時間10月4日在德黑蘭發表演說

2015年7月14日,奧地利首都維也納的一座酒店大堂內,遍布著歡聲笑語,伊朗、歐盟、德國和聯合國五常的代表,陸續在協議上簽了字,隨後合影留念,這份協議,就是各方盼望已久的《伊朗核問題協議》,簡稱《伊核協議》。

協議的內容,簡單說就是伊朗大幅減少鈾濃縮活動,允許國際原子能機構檢查,作為交換,美國將部分放鬆對伊朗的制裁。

自從內賈德時代,伊朗啓動核武器研制計劃以來,便遭到了美國的極限制裁,石油出口量暴跌,通脹連年飆升,經濟一片萎靡。因此,制裁的放鬆如久旱逢甘露,難怪消息傳回後,無數伊朗人湧上街頭,舉著時任總統魯哈尼的照片,暢快地遊行。

事實證明,部分放鬆制裁,給了伊朗巨大的發展空間。第二年,也就是2016年,伊朗經濟迎來了爆發,GDP增長8.8%,伊朗人太久沒看到這個數字了。而高增長的背後,是各種工業品的產量明顯增長。

石油產量從2015年的不足300萬桶/天,增長到2016年年中的365萬桶/天,出口量從不足100萬桶/天,增長到200萬桶/天,汽車產量全年達到了100萬輛,增長40%,最最重要的是,2016年伊朗的通脹率,僅為9%。

9%並不低,但之所以用「僅」,是因為伊朗從1988年以來,通脹率都在兩位數以上,動不動就20%,那是常態。

所以,9%對當時的伊朗人來說,絕對是個驚喜。這也和制裁的部分解除分不開,通脹的根源是商品不足,而商品不足的原因,要麼是生產不足,要麼是進口不足,或者兩樣皆有,在嚴厲的制裁下,伊朗生產不足,國內商品供應不上。

也因為制裁帶來的經濟萎靡,想進口也沒錢,所以進口也不足。當供不應求時,物價就會不斷上漲,這是常年高通脹的根源。制裁部分解除後,伊朗國內生產增加了,經濟變好了,使得進口也增加了,自然通脹率就下降了。

過慣了低增長、高通脹的伊朗人,突然過上了高增長、低通脹的日子,別提有多高興了。但這種好日子,只持續了不到兩年,2018年,懂王撕毀《伊核協議》,重啓制裁,伊朗的經濟再度陷入萎靡。

伊朗人,再次回到了低增長、高通脹的環境中。重啓制裁的影響有多大呢?伊朗2023年的石油出口量為150萬桶/天,只有2016年的75%;汽車產量徘徊在100萬輛好幾年,直到2023年才達到112萬輛,增長率遠不如2016年的40%。

通脹率更是慘不忍睹,2018年後都在20%以上。

所以,伊朗社會普遍瀰漫著「懷念2016年」的情緒,進而相信,如果能重啓《伊核協議》,好日子會再次到來,也正是這股力量,將改革派的佩澤什基安,推上了總統大位。

對於重啓《伊核協議》,就算是強硬派也不反對,他們只是希望爭取更有利的條件,也就是做技術性調整,原則上是贊成的,畢竟誰不想發展經濟呢?

前總統萊西在位時,和拜登政權就重啓《伊核協議》,進行了無數次接觸,談判地點依然是在維也納,根據各方信息的匯總,在重啓協議的原則上,雙方沒有分歧,最大的分歧是後續執行如何保證。

萊西要求,拜登必須推動國會通過立法,保證《伊核協議》的後續執行,拜登不答應,就美國現在的大環境,這種立法是不可能通過的,還分分鐘被貼上「反猶」標籤。

新總統上台後,大體延續了萊西的路線,希望重啓協議。

只要伊朗有這樣的想法,就不會真的大打出手,哪怕遭到了羞辱,也只是用導彈進行象徵性的反擊,內外有個交代即可。於是我們看到,10月1日凌晨,伊朗向以色列發射了200枚彈道導彈。

根據流傳出來的視頻,80%的導彈突破了以色列的防空系統,只不過攻擊的重點是軍事基地,頂多是機場設施被砸爛了,還被打了幾套防空系統,和一些房屋,總體傷害不算大,要不是納斯魯拉被殺一事實在太大,伊朗大概率連導彈都不想發射。

有必要說一下,哈馬斯和真主黨,在伊朗眼中的份量是不同的,真主黨從90年代開始,就是伊朗的盟友,真主黨創始人穆薩維(納斯魯拉的老師),是薩德爾家族的門生,薩德爾家族是什葉派大儒,和霍梅尼、哈梅內伊等人關係密切。

哈馬斯是遜尼派的,領導層和伊朗並無門生之誼,雙方的關係沒有想像中那麼密切,更多是純粹的合作關係。而且哈馬斯在十年前,曾經和伊朗鬧翻過,雙方2017年才和好。

而真主黨從未和伊朗鬧翻過,雙方的關係一直很鐵,所以納斯魯拉被殺,伊朗必須要有象徵性的回應,但哈尼亞遇害就不一定了。

實際上,即使不能重啓協議,伊朗在遭到以色列羞辱時,也傾向於選擇隱忍。

雖然布熱津斯基的《大棋局》在美國精英群體裡很流行,兩黨都認為,不能讓「中俄伊」靠攏,但兩黨在達成目標的具體手段上,是存在差別的,尤其是在對待伊朗的方式上。

共和黨的手段,是堅決打擊伊朗。堅決打擊伊朗,會讓伊朗經濟萎靡不振,內部動蕩不安,不滿情緒蔓延,待時機成熟,就可進行顏色革命,當伊朗內部動蕩,中俄伊的合作是很難深入,你那麼多帶路黨,我哪裡敢和你深入合作;

民主黨的手段,則是收買伊朗,通過解除部分制裁,讓其嘗到甜頭,給「中俄伊」的合作打入一個楔子。雖然國內部分人希望伊朗和西方對抗,最好決裂,但站在伊朗的角度,肯定是希望得到甜頭的。

民主黨起碼願意和伊朗接觸,共和黨根本不屑於接觸,就是制裁、制裁、再制裁。這使得在大選年,即使沒有《伊核協議》,在面對以色列的羞辱時,伊朗也傾向於隱忍。

畢竟,對以色列的大打有利於懂王,不利於民主黨,伊朗可不想懂王回來,無論強硬派還是改革派,都不想。

當然,最根本的原因,是缺乏大打的必要,只需要利用「抵抗之弧」的力量,一點點耗死以色列,伊朗躲在後面猥瑣發育,偶爾給點援助即可。

這一戰略,是建立在以色列擴張能力喪失的基礎上。以色列作為一個體量不大、缺乏資源並被數億穆斯林包圍的國家,如果沒有擴張能力,早晚會被耗死。而擴張能力的基礎,是地面進攻能力。

沒有強大的地面進攻能力,僅靠空軍和摩薩德,頂多暗殺一些敵方的重要人員,而不能控制其土地,以色列的惡劣戰略態勢,就無法改變。那麼問題來了,現在的以色列,還有沒有擴張能力呢?

基本是沒有了。

進攻加沙馬上一年了,IDF的拉胯有目共睹,很多人覺得是意外,巷戰太難打,那看看最新的、進攻黎巴嫩的戰況。進攻的第一天,在阿代塞鎮附近,IDF的「堅果」特種部隊,就在邊境線附近遭到真主黨伏擊,死傷30多人,其中8人陣亡,7人重傷。

南邊一點的馬龍拉斯村,IDF同樣被伏擊,損失了三輛「梅卡瓦」坦克,人員傷亡也超過了30。另外,IDF的王牌第1「戈拉尼」旅,也遭到了伏擊,兩死一重傷,並有多人輕傷。好幾個進攻方向還沒呆多久,就被趕出來了。

開戰第一天就損失了兩個排,也驗證了各方事先的預測——IDF對真主黨的進攻,沒有獲勝的可能,納斯魯拉的死,對真主黨基層戰鬥力影響不大。靠體量和優勢裝備磨掉哈馬斯的主力,已經是IDF的戰鬥力上限了。

以色列事實失去了地面擴張的能力,只能在約旦河西岸欺負一下法塔赫。

當無法在地面大舉擴張,以色列的空軍和情報優勢就終究是戰術優勢,無法轉化為戰略優勢,伊朗根本不用急。不需要親自下場,繼續支持「抵抗之弧」給以色列放血就可以了,而以色列其實深知這一點。

起碼,內塔尼亞胡對此是很清楚的。於是他不斷地升級局勢,必須趁著以色列還有優勢,美國還有優勢的階段,打掉伊朗,徹底解決問題。伊朗不會上當,希望盡量拖下去,便一而再再而三地隱忍。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伊朗很可能有一天,會忍不下去,或者說以色列不再允許它忍下去,因為拖得越久,以色列的優勢越小,劣勢卻會逐漸放大,焦慮日益增加,當優勢和劣勢臨界點到來的那天,它只能選擇拼死一搏。

而那一天,就是決戰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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