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劍指敘利亞: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麼聊齋啊

校尉講武堂

最近敘利亞局勢大變,大家的第一反應,肯定是二猶——猶太+猶撒——策動敘利亞反政府軍幹的。

不過定睛一看,兩只老狐狸腳下,居然還藏著一頭哈士奇。

大家都知道,全球地緣政治環境最為複雜的是中東,而敘利亞就是縮小版的中東,可謂亂局中的亂局。

從敘利亞國內的局勢看,基本可以分兩派,也即政府軍與反政府軍,但兩派的構成極其複雜。

政府軍這邊,除了敘利亞自己的軍隊,還有俄羅斯、伊朗的援軍,以及黎巴嫩真主黨、法蒂瑪旅(阿富汗雇傭兵)、認主獨一軍(德魯茲派民團)等武裝組織。

反政府軍這邊,除了美國、土耳其駐軍,還有自由軍、伊斯蘭陣線、沙姆解放組織、伊斯蘭國、庫爾德武裝等。

需要說明的是,雖然多國參戰,但國與國之間一般不直接發生軍事衝突,而是只打代理人戰爭。

而各派代理人之中,庫爾德武裝的立場最為微妙,他們也是土耳其長期干預敘利亞內戰、包括此次策動反政府組織大規模襲擊敘利亞政府軍的根本原因。

搞清了庫爾德人與土耳其的恩怨,也就能夠理解埃爾多安為何劍指敘利亞。

中東有四大民族,其中阿拉伯人數量最多,建立了二十二個國家,土耳其人、波斯人都有自己的民族國家,只有庫爾德人被分割在敘利亞150萬、土耳其1300萬、伊朗450萬、伊拉克650萬四國邊境地區。

注:關於庫爾德人的人口數量,網上說法並不一致,這裡引用的是外交部官網數據。

庫爾德人分布,主要集中在四國邊境的山區與荒漠地帶

分別說說各國庫爾德人的處境。

四國之中,庫爾德人併入伊朗最早。從17世紀開始,位於伊朗高原西部的庫爾德人就被波斯建立的薩法維王朝統治。

而薩法維王朝雖然被視為波斯王國,其創立者伊斯瑪依一世卻是庫爾德人後裔,給予了庫爾德人一定的自治權。

此外,由於伊朗採取了皈依什葉派、對抗遜尼派的立國政策,因此,利用什葉派宗教信仰、盡量團結其他少數民族,也就變成了必然的戰略選擇。

正因如此,不管是庫爾德人建立的薩法維王朝,還是土庫曼人建立的愷伽王朝,亦或是阿塞拜疆人執掌的伊朗伊斯蘭共和國,只要他們秉承什葉派立國的根本戰略,就必然會盡量團結少數民族。

注:霍梅尼與哈梅內伊都是阿塞拜疆族。

因此,上述四國之中,伊朗的民族政策最為開明、溫和,伊朗境內的庫爾德人,其獨立傾向並不算嚴重。

真正鬧得凶的,是伊朗東南部的郫路支人。

關於這點,那些深受西方輿論影響覺得伊朗一無是處的人,估計又該神經錯亂了。

實際上,伊朗現在最大的社會矛盾,乃是親西方的社會精英與社會底層虔誠的什葉派教徒的矛盾,是摻雜了宗教、政治理念因素的階級矛盾而非簡單的民族矛盾。

再看伊拉克,早在薩達姆時代,就對庫爾德人獨立運動進行了殘酷鎮壓。

薩達姆倒台後,庫爾德人在美軍的庇護下形成獨立王國,尤其是控制了石油重鎮基爾庫克。

作為弱勢民族,庫爾德人主要生存在山地與荒漠地帶,但荒漠地帶往往有石油

美軍撤走後,伊拉克聯合政府開始向庫爾德武裝施壓,收回了部分自治權,但庫爾德人依然相對獨立。

簡單說,就是伊拉克的庫爾德人有獨立傾向,但目前並未與伊拉克政府撕破臉皮。

再看敘利亞。

作為中東著名的強人,阿薩德時代的敘利亞與薩達姆時代的伊拉克類似,對於具有分離傾向的庫爾德人,一直採取打壓政策,並且成效明顯。

但隨著阿拉伯之春的到來,敘利亞局勢逐步失控進而陷入內戰,在美國人的支持下,庫爾德武裝乘勢崛起,在敘利亞北部建立了獨立王國。

最後說土耳其。

奧斯曼帝國時期,庫爾德人被土耳其人統治,雙方積累了很深的恩怨。

一戰末期,奧斯曼與協約國簽訂《色佛爾條約》,同意庫爾德人獨立建國。

但凱末爾崛起後,用《洛桑條約》取代《色佛爾條約》,變相廢除了庫爾德人獨立條款。

色佛爾條約確定的庫爾德人自治區,承諾一年後根據當地人要求決定是否獨立,賦予了庫爾德人獨立建國的機會
洛桑條約中,土耳其索回了部分領土,同時消除了庫爾德人獨立建國的法律依據

此後,根據《洛桑條約》,奧斯曼境內的庫爾德人被一分為三,分別划入土耳其、敘利亞、伊拉克。

再加上17世紀納入薩法維王朝的庫爾德地區,也就構成了現在庫爾德人分居四國的基本格局。

大家知道,凱末爾最大的歷史貢獻,除了輓救土耳其,就是宗教世俗化。

但世間萬事萬物都有兩面性。凱末爾推行宗教世俗化,也就切斷了庫爾德人與土耳其人的宗教紐帶。

此外,凱末爾政府還採取了強硬的民族同化政策,不承認庫爾德民族,禁止庫爾德人使用自己的語言、文化、服飾。

1925年,庫爾德部族首領賽義德發動起義,呼籲通過聖戰推翻土耳其世俗政府,恢復哈里發制度,拉開了庫族對抗土政府的戰爭序幕。

而賽義德之所以打著聖戰的旗號追求民族獨立,就是因為土耳其社會底層依然深受宗教影響,這樣才能最大程度地減小阻力。

校尉說過,世界上有三大無解的矛盾,宗教衝突、領土爭端、民族矛盾。

很不幸,土耳其的庫爾德人起義,也集齊了這三大矛盾。

隨著矛盾的激化,上世紀三十年代,土耳其軍隊對庫爾德人進行了殘酷鎮壓,期間還發生了慘烈的德西姆種族屠殺事件。

1938年,凱末爾去世,土耳其進入多黨執政時期。庫爾德人也轉入了政黨鬥爭階段,逐漸催生了著名的庫爾德工人黨。

上世紀八十年代,庫工黨開始發動武裝鬥爭。據統計,四十多年中,庫工黨與土耳其政府軍的戰鬥,總共導致3萬多人死亡,上百萬人流離失所。

就跟前兩天寫中巴聯合反恐提到的郫路支人、普什圖人一樣,庫爾德人聚居區,同樣是邊境山區、荒漠。

遭到土軍打擊時,庫工黨就會往敘利亞、伊拉克、伊朗境內的同族聚居地跑。

由於雙方積怨太深,再加上土耳其境內的庫爾德人總數高達1300萬,對於敘利亞、伊拉克境內庫爾德人的實質性獨立,土耳其高度緊張,因為這肯定會在土耳其國內造成連鎖反應。

咱們在新聞上經常看到土耳其空軍越境打擊敘利亞、伊拉克,其實就是在襲擊庫爾德人。

2016年,土耳其就以打擊庫工黨為藉口,分別進入敘利亞、伊拉克北部並建立軍事基地。為了遏制庫爾德武裝的擴張,土耳其還在敘利亞扶持了多支反政府軍。

雖然簡中網民多把埃爾多安當笑話,但此人身段靈活、手段強硬,是一個非常老辣的政客

土耳其的咄咄逼人,也促使敘利亞境內的庫爾德武裝開始改變生存策略:他們不再把敘利亞政府軍視為頭號敵人,反而經常配合政府軍,對土耳其支持的叛亂武裝展開行動。

此番敘利亞反政府軍對阿勒頗的突然襲擊,就是同時得到美、以、土支持的沙姆解放組織主導的。

沙姆解放組織是自由軍的一部分,佔領了敘利亞西北部

沙姆解放組織與基地組織有著很深的淵源,被美、俄等國列入恐怖組織名單。因此,美國雖然暗中提供支持,但在明面上卻一直與其保持距離。

包括這次大規模襲擊,猶撒同樣第一時間站出來撇清關係。

相比既當且立的猶撒,猶太與火雞就要直白得多。

尤其是埃蘇丹,一邊高喊要與以色列斷絕外交關係,一邊協同猶太國猛攻敘利亞,把政客打左轉向燈向右轉的天賦發揮得淋灕盡致。

除了壓制庫爾德分離主義勢力,土耳其如此積極地介入敘利亞局勢,另外還有兩個重要原因。

一是地緣政治。

中東是世界地緣政治的天元樞紐。

而中東的核心區,就是由土耳其、伊朗、沙特、埃及四個中東地區領土大國,以及處於四者之間的敘利亞、約旦、巴勒斯坦、伊拉克、以色列、科威特、巴林、卡塔爾、阿聯酋等國。

中東核心區

這片核心區,一直是大國博弈的重點。

蘇聯解體後,在阿拉伯之春和美軍的武力威脅下,這些國家基本都倒向了美國,除了敘利亞和伊朗。

注:巴勒斯坦只是一個理論上的國家,並沒有形成真正的國家實體。

為了徹底驅逐俄羅斯勢力、孤立伊朗,2011年,敘利亞內戰爆發。

此後,圍繞敘利亞,域外大國展開了激烈的博弈。

雖然在俄羅斯、伊朗的軍事支持下,敘利亞政府沒有垮台,但卻形成了軍閥割據的局面。

作為地區性強國,土耳其不可能坐視敘利亞的混亂,必然會參與其中,試圖搶奪更多的話語權。

二是埃蘇丹的政治野心。

奧斯曼帝國乃是中東歷史上距離我們最近的一個世界性大國,也是土耳其人祖上最為闊綽的時代。

正因過去不遠,對於奧斯曼的榮光,土耳其人念念不忘。

而在現代土耳其的歷代領導人中,除了國父凱末爾,埃爾多安的威信最高,執政時間甚至還超出了前者。

與國父並列,甚至壓國父一頭,就是埃蘇丹的野望

同時,埃爾多安的政治野心,也遠遠超出了凱末爾。

凱末爾的政治目標,主要是建立一個世俗化、現代化的民族國家,埃爾多安的政治目標,卻是重新成為奧斯曼這樣的霸主。

在二戰後的國際社會環境中,在大國激烈博弈的中東,以土耳其的實力,不可能直接擴張領土,必須另辟蹊徑。

為了擴大影響力,埃蘇丹主要採取了兩種方式:宗教與民族,這也是土耳其一貫的做法。

民族方面,土耳其一直將自己視為突厥人種,大力推行泛突厥主義,試圖構建一個包括土耳其、阿塞拜疆、哈薩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土庫曼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在內的突厥語系國家,甚至把我國的新疆地區也囊括其中。

突厥語系六國
泛突厥主義意淫的三重圖蘭國:以土耳其為主的小圖蘭、包括了中亞的中圖蘭、直抵太平洋的大圖蘭

大家耳熟能詳的疆獨恐怖勢力東突厥斯坦伊斯蘭運動(簡稱東伊運),背後最重要的思想源頭,就是土耳其大力推動的泛突厥主義。

但這種不切實際的野心,很快遭到了域外大國的迎頭痛擊,同時也引發了哈薩克斯坦等突厥語系國家的反對,逐漸陷入低潮。

在宗教方面,埃蘇丹開始大力推動土耳其的反世俗化進程,以增強自己在穆斯林世界的發言權。

埃爾多安夫人開始在重大外交場合戴頭巾,正是埃蘇丹反世俗化的一個重要標誌

客觀評價,土耳其一直有非常強大的宗教勢力,但被凱末爾強力壓制。

凱末爾死後,宗教勢力開始反彈,帶有宗教背景的右翼政黨不斷湧現。

他們打著西方民主、普選、自由的旗號,大肆兜售泛伊斯蘭化、泛突厥化、泛奧斯曼化理念,一邊迎合穆斯林信眾,一邊鼓動宗教民粹,逐漸引發了整個土耳其的反世俗化進程。

這就是土耳其版的農村包圍城市,也是多個中東國家逆世俗化的標準版本:用西方民主方式,選出宗教色彩濃厚甚至是極端宗教思想盛行的政府。

伊斯蘭革命之後的伊朗是如此,阿拉伯之春後的埃及是如此,美國撤離後的伊拉克是如此,後凱末爾時代的土耳其也不例外。

如果沒有成熟、理智的選民群體,如果沒有穩定的主體民族、主體文化,如果沒有形成政見相對統一、心態相對平和的龐大中產階級,如果沒有徹底世俗化的宗教環境,所謂一人一票的民主,其實就是民粹,必然導向混亂甚至是巨大的災難。

埃爾多安的崛起,正是這種客觀規律的必然結果。

1998年,憑借右翼政黨的支持,已經在土耳其政壇初露頭角的埃爾多安,刻意製造了著名的詩朗誦事件——在大型集會上公開朗誦宣揚極端宗教思想的禁詩:宣禮塔是我們的劍,穹頂是我們的頭盔,清真寺是我們的兵營,信徒是我們的士兵!

事後,埃爾多安被逮捕,被判處10個月監禁、並且5年內不得從政。但這也極大地提高了他的聲望、奠定了他長期執政的民意基礎。

2001年,埃爾多安自立門戶,組建了正義與發展黨。

2002年,正發黨贏得大選。

2003年3月,正發黨修改憲法,提前恢復了埃爾多安的執政資格——雖然只提前一、兩個月,可見右翼勢力急不可待,也可見埃爾多安的影響力。

此後,埃爾多安出任總理,開始了他對土耳其長達二十多年的掌控,從而贏得了埃蘇丹的美名。

土耳其製造了埃爾多安,埃爾多安也在改變土耳其。

正因土耳其民意深受伊斯蘭宗教影響,不管是為了鞏固自己的統治,還是擴大國際影響力,埃爾多安都必須在宗教層面發力。

正因如此,在本輪巴以衝突中,土耳其才會高調支持巴勒斯坦,甚至於今年10月與以色列正式斷交。

土耳其強力干預敘利亞局勢,既是為了打壓國內的庫爾德分離主義勢力,也是為了加大話語權。

因為土耳其在敘利亞的軍事存在,既可以劍指庫爾德武裝、敘利亞政府軍,也可以劍指黎巴嫩、以色列,還可以為土耳其與美、俄等大國博弈中增加籌碼。

比如此番反政府軍對敘利亞政府軍的大規模反擊,美國、以色列暗中給了土耳其什麼好處,外界可說不清楚。

總之,對於已經習慣了在美國、北約與俄羅斯,以色列與阿盟、伊朗之間左右橫跳的埃蘇丹來說,隨時翻臉既不是道德問題也不是能力問題,而只是值不值、願不願的問題。

結語:

中東這個地方非常有意思,不管採用何種政治體制的國家,都特別容易產生強權政治人物。

比如曾經的埃及納賽爾、伊拉克薩達姆、敘利亞阿薩德、伊朗霍梅尼,還有今天的以色列內塔尼亞胡、伊朗哈梅內伊、土耳其埃爾多安、沙特小薩勒曼……

尤其是現在依然活躍的中東老戲骨內塔尼亞胡、哈梅內伊、埃爾多安,執政時間分別達到17年、35年、21年。

注:內塔尼亞胡於1996年首次當選以色列總理,但中間有競選、組閣失敗經歷,並未一直執政。

出現這種局面,道理很簡單,就是校尉一直強調的,政治體制要與文化相適應。

在中東國家徹底實現宗教世俗化、擺脫宗教影響之前,只會不斷誕生新的強權政治人物。

因為在沒有世俗化的宗教環境中,要不誕生宗教權威人物,要不誕生能夠壓制宗教的世俗權威人物,否則就是無窮無盡的動亂。

就跟埃蘇丹一樣,這些老戲骨的存在,既是環境的產物,也在改變環境。

中東之所以亂、之所以複雜,就與這些老戲骨息息相關。我們可以不喜歡他們,但絕對不能輕視他們。

埃爾多安的迷惑行為,也許可以迷惑很多伊斯蘭宗教信眾、突厥語系民族,但絕對迷惑不了中東的各位老戲骨、世界舞台的各位大導演,也迷惑不了校尉這樣的非著名戰略分析人員。

說白了,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跟誰玩聊齋呢?

校尉大膽斷言:對敘利亞反政府軍的強力反制,已經在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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