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早些時候，幾個相互敵對的武裝派別在利比亞海濱城市薩卜拉薩爆發了衝突。在武裝派別林立的利比亞，這類衝突不算新奇。然而這次衝突卻有些特殊。第一，爆發衝突的地點薩卜拉薩是非法移民從利比亞偷渡去歐洲的主要出發地之一；二，有關報道指出，引發這場衝突的推手是意大利。
此前控制薩卜拉薩的是兩個分別名為「艾勒阿姆」和「48旅」的武裝組織。當地興旺發達的偷渡業給他們帶來了不菲的收入。從該地出發的移民大多以意大利為目的地。從今年1月到7月中旬，就有超過8萬6千名移民抵達意大利。照這一數字估計，今年抵達意大利的移民數量鐵定超過去年。然而，8月抵達意大利的移民數量突然驟降了87%。
這一變化一度讓分析人士摸不着頭腦，直到幕後內情被陸續披露出來。原來，意大利和上述兩個武裝組織達成了協議，以政治和經濟好處換取他們阻止移民登船偷渡。
這一舉措雖然一時阻擋了移民潮，但其副作用很快就出現了。意大利通過位於的黎波利的利比亞民族和解政府與上述兩個武裝組織接觸。這個政府雖被國際社會承認為利比亞的合法政府，卻不能控制利比亞的大部分國土。哈利法·哈夫塔爾領導的利比亞國民軍控制了利比亞東部，與之分庭抗禮。
在意大利的施壓下，民族和解政府給予了「艾勒阿姆」民兵和「48旅」合法地位，這引起了與這兩個組織對立的武裝派別「行動室」的不滿。利比亞國民軍看準機會，向「行動室」提供武器支持。後者向「艾勒阿姆」民兵和「48旅」發難，戰鬥從9月17日開始，經過激戰，「行動室」控制了薩卜拉薩。
這一變局使意大利先前控制移民數量的努力化為烏有，之前被滯留在薩卜拉薩的移民將湧向意大利，預計10月份抵達意大利的移民數量將創下歷史新高。衝突還造成了人員傷亡。更重要的是，意大利與利比亞地方武裝組織交易的做法進一步削弱了中央政府本已脆弱的權威，加劇了利比亞的碎片化。
意大利的做法還招到了人權組織的批評，他們擔心被滯留在利比亞海岸的移民很容易遭受侵害，但對意大利來說，大量湧入的移民確是巨大的負擔，相當一部分意大利人對此感到不滿。2018年，意大利將舉行議會選舉，移民可能是本次大選中最受關注的議題，所以不難理解，意大利政客們為何急於減少移民入境的數量。
然而，意大利政府採取的措施治標不治本，僅僅將移民堵在利比亞港口並不能從根本上解決移民問題。事實上，移民問題產生的根源並不在利比亞。
利比亞何以成為偷渡歐洲的跳板
企圖從利比亞偷渡到歐洲的移民中，有小一部分是在聯合國機構登記的難民和尋求庇護者，他們為躲避戰亂和迫害逃離家園，而大多數移民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是經濟移民，他們移民是為了更好的就業和生活條件，雖然母國惡劣的安全環境也是促使其中一些人背井離鄉的原因。
這些移民大部分不是利比亞本國人，而是從其他國家來到利比亞的。根據聯合國難民高專辦的調查，利比亞的外來移民主要來自非洲、中東和南亞的23個國家。
那這些國家的移民為什麼要來到利比亞呢？上個世紀90年代，利比亞前領導人卡扎菲為了打破國際上被孤立的局面，推行泛非政策，力圖非洲國家一體化。同時，勞動力短缺的利比亞需要引進非洲勞工，於是利比亞取消了對非洲國家移民的一切簽證要求。此後，大量非洲移民被利比亞的工作機會和高收入所吸引，來到利比亞務工。有一部分移民來到利比亞後生活得並不如意，又不想返回母國，於是選擇偷渡到歐洲。
同時，利比亞寬鬆的移民政策和地理位置也使她成為了偷渡客進入歐洲的理想通道。歐洲為了管控非法移民偷渡不得不與卡扎菲合作，卡扎菲也藉此打開了與西方國家的外交合作。2003年，利比亞與意大利簽署了非法移民遣返協議。此後3年間，每年被遣返的移民數量在3萬名以上。
由於移民數量過多，利比亞隨後調整了移民政策，從2006年開始恢復對非洲移民的簽證要求。然而由於利比亞的地理位置和往日歡迎非洲移民的形象，許多想去歐洲的移民仍將利比亞看作最佳的中轉站。
「阿拉伯之春」動亂期間，進入利比亞的移民曾一度驟降，大量移民逃離利比亞。不過這一影響只是短期的，動亂過後，移民數量又恢復到了先前的水平。卡扎菲垮台後的利比亞陷入了半無政府狀態，這為偷渡業的蓬勃發展提供了沃土。2012年下半年到2013年上半年，敘利亞難民加入了這股偷渡大軍。他們的到來為當地偷渡業帶來了豐厚的利潤。
在這些因素的刺激下，利比亞的偷渡業發展成了一個成規模的產業，為從事相關產業的當地人帶來了巨大的經濟利益。對一個蛇頭來說，向每名偷渡者收費1000美元，一艘船能坐200人，一周入手上百萬美元根本不是難事，海岸警衛隊、地方武裝也都從中分一杯羹。
利比亞的海港只是這個偷渡產業鏈的最後一環，這個偷渡網絡還延伸到數十個國家。移民為了進入利比亞就要向蛇頭支付相應的費用，費用因偷渡線路而異，這個一條龍偷渡產業一年的產值可能在3億至6億歐元。
所以，就算意大利成功堵死了從利比亞偷渡歐洲的大門，每年數以萬計的移民仍然會踏上偷渡歐洲的旅程，他們會嘗試其它線路。問題會轉移到其他國家，但歐洲面臨的非法移民問題並不會得到解決。
治理偷渡問題需國際合作
雖然利比亞是非法移民偷渡的主要路線，但非法移民問題絕非利比亞一國的問題，也不是利比亞和意大利之間的問題，而是非洲和歐洲之間的問題，是南方與北方之間的問題。
解決這一問題需要歐洲國家和非洲國家通力合作。8月28日，在法國總統馬克龍的倡議下，法國、德國、意大利、西班牙、乍得、尼日爾和利比亞的領導人在巴黎會晤，商討如何解決非法移民問題。歐盟希望乍得、尼日爾和利比亞三國在防止非法移民偷渡和加強地區穩定上發揮重要作用。換句話說，就是要讓這三國成為阻擋非法移民的前沿陣地。
7月，歐盟出台了一份計劃，打算募集資金加強非洲國家的移民管理，也就是把歐洲的移民登記中心前移到乍得和尼日爾。馬克龍在巴黎會議上提出，在乍得和尼日爾建立安全區和安置中心，以便接受和處理聯合國認定的難民提出的庇護申請。
他認為，建立這樣的中心能減少企圖偷渡地中海的移民數量，但這一想法能否成為現實讓人懷疑。乍得總統伊德里斯·戴比反對在他的國家建立這樣的中心，只同意為乍得境內在聯合國登記的難民提供庇護所。
即便這些措施能夠落實，也不能消除非法移民問題產生的根源，問題的根源是貧困和戰亂。許多非洲國家經濟發展乏力，一些國家飽受戰亂之苦，民生凋敝，民眾看不到改善生活的希望，從而遠走他鄉，尋找更好的生活。如果不能解決非洲國家的穩定和發展問題，偷渡現象就不可能消除。
歐盟對此並非不知情，在巴黎會議上，與會領導人也討論了由歐盟資助在非洲創造就業的發展項目。歐盟外交事務高級代表莫蓋里尼承諾在短期內發起一項資助非洲國家經濟發展的計劃。不過，歐盟此前做出的不少對非洲國家的援助承諾都是口惠而實不至，或許日益嚴重的非法移民問題會讓歐盟真正開始重視非洲的發展問題。
結語
對利比亞和很多非洲國家來說，目前最重要的問題可能是實現國內穩定。如果沒有穩定，就不可能實現發展。而在這方面，歐洲國家沒有起到多少正面作用，反而起了不少破壞作用。當年歐洲國家帶頭干預利比亞，搞垮了卡扎菲才發現出現的不是民主的新利比亞，而是一個四分五裂的國家。沒有了卡扎菲這個歐洲的看門人，利比亞成了偷渡客的陽關大道，這是歐洲國家自食其果。
如今，意大利自作聰明地與利比亞地方武裝做交易，引發了新的派系衝突。從長期來看，這種做法將增加地方武裝的合法性和實力，從而進一步削弱利比亞中央政府的權威，使利比亞更加的混亂，無助於非法移民問題的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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