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津巴布韋的驚世變局中有三個關鍵人物：穆加貝、格雷絲，還有被稱為「鱷魚」的姆南加古瓦（Emmerson Mnangagwa）。前二者是國際輿論關注的焦點，但姆南加古瓦才是真正的決定性人物。他曾是穆加貝情同父子的親密戰友，如今卻成權力角斗場上的對手。穆加貝的時代已經落幕，不出意外的話，領導津巴布韋的權力將落到姆南加古瓦手上，他將如何使用這個權力，將帶領津巴布韋走出什麼樣的道路，備受外界關注。
鱷魚從來不到水域外捕食。它總是在水中等待獵物，並會在最佳時機發動攻擊。如果獵物是總統之位，那麼姆南加古瓦已經等了很久了。
在11月之前，津巴布韋有一個廣為人知的秘密：第一副總統姆南加古瓦（Emmerson Mnangagwa）是已經統治該國三十餘年的「國父」穆加貝的繼任者。
自津巴布韋在1980年獨立以來，姆南加古瓦一直都在政府擔任要職，歷任國家安全部長、司法部長，並在2014年被穆加貝正式任命為第一副總統。然而在11月初，93歲的穆加貝突然罷免了75歲的姆南加古瓦，疑似為妻子格雷絲接班鋪路。姆南加古瓦隨即逃離津巴布韋。
之後發生的一切令人目不暇接——與姆南加古瓦關係緊密的津巴布韋軍方突然在11月15日佔領國家電視台，要求姆南加古瓦擔任過渡總統。執政黨非洲民族聯盟-愛國陣線（ZANU-PF，簡稱民盟）也在11月19日決定解除穆加貝的黨主席職務，推選姆南加古瓦接任。
與多數媒體此前的預測相反，穆加貝在19日的電視講話中拒絕辭任總統之位，這讓軍方和不少觀察人士深感震驚。
對此，姆南加古瓦在11月21日發表聲明稱，穆加貝已同他取得聯繫，邀請他回國共議當前局勢。但沒有透露身在何處的姆南加古瓦指出，在人身安全得到保障前，他不會返回津巴布韋。他在聲明中反覆強調：穆加貝已經失去了津巴布韋人民的信任，他應當聽從人民的意願辭職。
「鱷魚」也許不會再等下去了。
生於政治
1942年9月，姆南加古瓦出生於採礦小鎮Zvishavane。他的父親是積极參与政治活動的農民，熱衷於反抗白人定居者。而這也迫使姆南加古瓦和家人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逃難到今天的贊比亞。據《紐約時報》報道，他曾經的一名副手，津巴布韋民族解放戰爭協會秘書長馬坦馬丹達（Victor Matemadanda）曾說過：「姆南加古瓦生於政治世家。」
1960年，姆南加古瓦因為在政治上的激進主義被趕出學校，於是加入了反抗英國殖民者的組織，並領導名為「鱷魚」的團伙參與策劃炸毀火車頭。這個綽號的由來並不明確，一種說法是其團伙採用了「鱷魚」品牌的標誌，另一種說法則是，姆南加古瓦因超高的政治敏銳度和反抗殖民政府的風格而得名。
幾年後被逮捕時，他在羅得西亞部隊的折磨下說出了炸毀火車頭的內情。BBC報道稱，姆南加古瓦遭受的酷刑嚴重到令他昏迷數天，並因此失去了一隻耳朵的聽覺。姆南加古瓦的一位好友對BBC表示，「他還留有那個時候的傷疤。也許這可以解釋為什麼他總是非常冷漠，因為他在年輕時就經歷過可怕的一切。」
姆南加古瓦的同夥當時均被處決，而他卻免於死刑，僅被判處10年有期徒刑。奇怪的是，幸免於難的原因至今不明——廣為流傳的說法是，姆南加古瓦當時謊報了年齡，被當作21歲以下的青少年，因此免於死罪，而這也是目前還有不少媒體仍在報道中把他說成是1946年出生的原因。事實上，姆南加古瓦已在一次採訪中澄清，自己出生於1942年，但沒有解釋為何自己能逃脫死刑。
在監獄的漫長時光中，姆南加古瓦把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學習上，後來他獲得了贊比亞大學的法律學位。據《紐約時報》描述，他沒有等太久，很快脫離法律事業，轉而投身到當時的葡萄牙殖民地莫桑比克的解放運動中，並在那裡成為穆加貝的私人助手和保鏢。此外，在監禁期間，兩人還曾經是獄友。
之後，姆南加古瓦作為指揮官參與了1970年代的津巴布韋獨立戰爭。1980年，從白人主導的殖民政府開始介入談判到最終促成津巴布韋的誕生，姆南加古瓦一直都在穆加貝身旁。
極度殘暴
1980年代中期，津巴布韋爆發了一場黨派間的內戰，導致大量處於執政黨對立陣營的平民遇害。有報道說，眾多普通民眾甚至被要求在親屬的墓地旁跳舞，吟誦支持穆加貝的口號。
而在這次鎮壓的背後，時任中央情報組織（CIO）負責人的姆南加古瓦被指控與軍方密切合作，共同策劃了這場種族屠殺。美國全球安全分析學會（IAGS）估計，至少有2萬名平民被中央情報組織和武裝部隊殺害。但姆南加古瓦撇清自己的關係，聲稱那都是軍隊的責任。
2000年，津巴布韋已經傳出姆南加古瓦將成為穆加貝接班人的說法。CNN的一篇報道提到，美國士兵切爾西·曼寧泄露的軍方電報，將姆南加古瓦描繪成一個精明的政客，在穆加貝的圈子內外和津巴布韋的政治浪潮中風生水起。
而這一批電報也進一步展現了姆南加古瓦給人留下的殘暴印象。2000年末，在美國駐哈拉雷外交官歐文（Earl Irving）寫的一封電報中，他對姆南加古瓦的描述是「在全國各地受到廣泛的恐懼和鄙視」，「如果他接替穆加貝，那麼他可能會帶來一個更為殘酷苛刻的政權」。
一位曾與姆南加古瓦合作多年，參加了津巴布韋獨立戰爭的老兵對BBC簡單地概括道：「他是一個非常殘暴的人，非常殘暴。」
另一位民盟官員在被問及姆南加古瓦的前景時則反問道：「你們都覺得穆加貝不夠好。但是你們有沒有想過，他的繼任者可能會更糟？」
經濟頭腦
國家獨立後的數十年間，姆南加古瓦從未缺席津巴布韋的任何一屆政府。即便在選舉中失利，穆加貝也會給他一個非民選的政府官職。同時，姆南加古瓦是穆加貝最具爭議的土地改革的支持者——這項經濟政策致力於徵用殖民時期白人地主的土地，進行再分配，這被西方國家視為津巴布韋陷入經濟混亂的禍根。
不過近年來，當上副總統的姆南加古瓦似乎在改變他的政策路線。他自稱為農業改革的倡導者，並試圖修復津巴布韋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等外部投資者和國際機構的關係。同時，半島電視台的一篇文章提到，他在當地商業團體中也有不少富有的盟友，可以幫助他塑造個人形象。
另一方面，聯合國2001年的一份報告稱，姆南加古瓦是「津民盟商業活動的總設計師」。這主要與津巴布韋軍隊和剛果民主共和國的商業往來有關。據BBC報道，津巴布韋部隊曾經干預了剛果民主共和國的內部衝突，並且像其他國家一樣，津巴布韋被指控利用衝突掠奪剛果豐富的自然資源，如鑽石、黃金和其他礦藏。
不過，儘管在財政方面貢獻頗多，姆南加古瓦在津民盟黨內並不是一直都受到歡迎。
冰激凌陰謀
擁有獨立戰爭背景和軍事、安全等多個重要部門的大力支持，姆南加古瓦看起來是無可非議的接班人。
然而，現年52歲的穆加貝妻子格雷絲也是總統之位的有力爭奪者。格雷絲在成為第一夫人前曾是議會的一名打字員；在1996年成為第一夫人後，她設立了孤兒院、慈善機構、學校，同時還經營着農場和乳製品公司，是非洲最具影響力的第一夫人之一。
今年起，姆南加古瓦開始指責權勢漸長的格雷絲要暗殺自己，而格雷絲則指控姆南加古瓦要發動政變奪權。8月時，姆南加古瓦與穆加貝夫婦更是爆發了一次詭異的衝突。穆加貝在一次會議發言時，台下的姆南加古瓦突然嘔吐不止，後被迅速送往南非醫治。醫院診斷為金屬鈀中毒損害了部分肝臟。
副總統出事後，津巴布韋坊間盛傳，總統施展了「一種邪惡的巫術」。穆加貝回應稱：「我不是巫師，我們一起經歷了漫長的歲月，我為何要殺害他？」另有支持者認為，姆南加古瓦中毒的罪魁禍首，正是格雷絲旗下乳製品公司生產的冰激凌，但格雷絲本人否認了全部指控。
更為明顯的「儲君之爭」發生在半個月前——穆加貝突然罷免了姆南加古瓦，公開指責這位多年來的夥伴「背信棄義」。政府聲明指責姆南加古瓦「不忠誠、不懂尊重、是不可靠的騙子」。
出版了《穆加貝之後會怎樣？》一書的作者希爾（Geoff Hill）認為，由於格雷絲的存在，穆加貝身邊包括副總統在內的人正一個接一個離開他。「也許是格雷絲的主導，也許是因為穆加貝想挑一個安全的選項。不管怎樣，這都不是受人歡迎的舉動。」
而與姆南加古瓦關係密切的軍隊則在短短一周後立刻反撲，力圖徹底斷送穆加貝夫婦的政治仕途。11月16日，穆加貝和家人被軟禁時，早前在解職後離境的姆南加古瓦回到了津巴布韋。儘管姆南加古瓦在這場疑似「政變」的行動中扮演的角色尚不得而知，但這名在軍隊中支持率極高的前副總統已經做好了履行總統職務的準備。
就任前景
支持姆南加古瓦的人來自各個階層。BBC提到，姆南加古瓦出身於津巴布韋的主要民族Shona中人數最多的Karanga分支。這個分支中的民眾認為，在穆加貝所在的Zezuru分支統治了37年後，現在也該輪到Karanga的人了。
另一撥支持者是參加了1970年代獨立戰爭的軍人。他們擔心，如果格雷絲接替了丈夫穆加貝，他們就會失勢，因此才會出手干預。而軍方對外的說法自然不同。據BBC報道，姆南加古瓦的親密盟友奇文加（Constantino Chiwenga）此前警告說，「如果是有關保護革命成果的問題，軍方當然會毫不猶豫地介入。」現在這種威脅已然成真。
法律教授馬加薩（Alex Magaisa）對半島電視台指出，現在正是有所保留的姆南加古瓦展現領導素質的最佳時機。「他的名聲並不好，因此必須努力洗白自己，」馬加薩說。
但作家希爾則指出：「軍方答應迅速恢復國家民主，這是津巴布韋長久以來從未見過的景象。他們希望擁有一個具有包容性的政府，即使（反對黨領袖）茨萬吉拉伊（Morgan Tsvangirai）也可能成為副總統。」
不過，津巴布韋這一周的事態發展或許意味着，經過三十多年的等待，姆南加古瓦仍然非常有機會成為這個國家的最高領導人。
在11月21日發表的聲明中，姆南加古瓦強調，國民議會做出彈劾穆加貝的動議反映了人民的意願，他也注意到了執政黨的決定，他本人絕對會服從於津民盟和廣大人民。津巴布韋的未來掌握在人民、以及是否能遵從人民意願辭職的穆加貝手中。
兩年前，在接受媒體採訪時，姆南加古瓦曾談及自己的「鱷魚」綽號。他說：「你知道的，鱷魚從來不到水域外捕食。它總是在水中等待獵物，並會在最佳時機發動攻擊。」
他的朋友馬坦馬丹達也在接受《紐約時報》採訪時用了同樣版本的解讀。他還說，如果獵物是總統之位，那麼姆南加古瓦已經等了夠久了。■
來源：界面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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