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月20日,特朗普就任美國總統。上任第一年,他於11月8日首次訪問中國。延續了前兩任總統上任當年即訪華的慣例。
上任近兩年後,面臨11月6日中期考的特朗普正在貿易領域和中國全面鏖戰,半數中國輸美商品以及絶大多數美國輸華商品已被加徵關稅,中美關係全面「脫軌」,兩個全球最大經濟體建交近40年來的合作勢頭全面扭轉,交鋒舉措步步驚心。
競選期間,特朗普怒斥中國偷走美國的就業職位;聲稱要「在上任第一天就將中國列為匯率操縱國」;他還承諾,要讓「狡猾」的中國領導人不再能在智慧、伎倆和談判等方面勝過美國領袖……
但上任第一年,他和中國領導人習近平的三次會面似乎顛覆了他的對華強硬面孔——從海湖莊園私人會晤到漢堡G20峰會碰面,再到故宮寶蘊樓茶敘,兩國領導人在媒體上不遺餘力地展現 「良好個人友誼」。中國領導人發現,特朗普對中國的攻擊只停留在推特上。
進入2018年下半年,特朗普恢復了競選期間的強硬面孔,開始兌現承諾。7月初,美國對中國價值340億美元進口商品加徵關稅、中美貿易戰正式打響,此後習近平和特朗普之間那條曾經繁忙的熱線電話再沒響起。特朗普9月底在聯大演講時點名批評中國,他的副手彭斯緊隨其後在哈德遜研究所發表措辭空前的對華政策演講,更被視為中美全面競爭的「鐵幕」降臨的前奏。
兩年時間裏,急劇動蕩轉折的中美關係背後,特朗普展現出了哪些面孔?
「去中心化」的特朗普
在美國生活了十餘年的聖路易斯華盛頓大學東亞系副教授馬釗告訴BBC中文,特朗普的政治觀點比較邊緣。他的上任打破了美國政治生態,也打破了中美關係生態。
「以前雖然一些美國勢力團體對中國有負面看法,但白宮(美國政府)總體起了穩定劑作用,保持了中美合作的基本態勢。現在的大問題在於,白宮的主要部門被原來美國外交界非主流人物佔據,從經濟顧問到移民顧問,到國安顧問,再到國務卿,他們的意見長期以來屬於邊緣聲音,現在全部來到了白宮最中心的決策部門。」馬釗說。
史蒂夫·班農(Stephen Bannon)、彼得·納瓦羅(Peter Navarro)、雷克斯·蒂勒森(Rex Tillerson)、邁克爾·彭斯(Mike Pence)、史蒂芬·米勒(Stephen Miller)、妮基·黑利(Nikki Haley)、邁克爾·蓬佩奧(Mike Pompeo)……過去兩年裏,這些特朗普團隊的核心成員大多就中美關係發表了意見,有的和中國直接接觸。
美國另類右派思潮的代表人物、曾任白宮首席策略師兼總統顧問的史蒂夫•班農(Stephen Bannon)以對華強硬態度著稱,他聲稱中國為美國的「下一個開戰對象」,並把當今中國與納粹掌權前夕的德國相提並論。但班農在特朗普上任半年後即遭解僱。更讓人意外的是,這位有「國師」之稱的智囊在卸任一個月後訪問香港,並被曝隨後飛往北京與中共高官王岐山會晤。
《致命中國》(Death by China)一書作者、以學者背景出任國家貿易委員會主任的彼得·納瓦羅(Peter Navarro)一直堅持認為應當抬高關稅壁壘,重新談判各種貿易協定。他被視為一位比貿易代表萊特希澤更強硬的貿易顧問。
另一位特朗普的高級顧問史蒂芬·米勒頻頻在移民問題上放風,聲稱美國將對中國留學生和其他人員交流實施限制。剛剛辭職的前美國駐聯合國大使妮基·黑利則一直在聯大就朝鮮等議題向中國施壓。
中美關係生態打破後,對華施壓的聲音空前高漲和多元。特朗普本人之前只是對貿易議題感興趣,移民、人權等並不在籃子裏,但現在一些原來的邊緣性議案開始紛紛湧現。
「甚至新疆、西藏問題都跑出來了,已經有些夾帶私貨的味道。」馬釗說,中國過去有一套和美國傳統政界、和共和黨民主黨打交道的方法,現在全都不奏效了,中國沒有找到合適的處理方法,現在連誰在主導美中關係都不知道了,連對應人是誰都不清楚。特朗普本人關心自己的議題,其他人借著特朗普的壓力來實現其他議題,每一個議題有一個主導人,但在整體中美關係上,美方沒有人起主導作用。
「進攻型」的特朗普
紐約城市大學政治學教授夏明對BBC說,特朗普最大的不同就是對中國更加強硬。這使得過去30多年的兩國交往模式被打破。
雖然尚未兌現承諾將中國列為匯率操縱國,但特朗普已啟動規模空前的對華貿易戰,宣佈退出《巴黎氣候協定》,再加上美軍推行的「印太戰略」以及在南中國海以及台灣海峽的強硬巡航舉措,中國在方方面面感受到了來自美國的攻擊。
夏明說,特朗普其實把中國作為挑戰「美國優先」戰略的第一國家,把亞洲政策變成了中心工作。他還調整了其它區域政策,把重點轉向亞洲,配合對中國的強硬施壓。
「前幾屆總統的對華政策共識是,中國基本上還是美國的朋友,特別在冷戰時期,兩國是盟友和戰略伙伴。蘇聯崩潰後,中國在經濟發展、在聯合國、在國際秩序上還是一個比較合作的國家。到了特朗普,這種認知全部破裂,美國朝野兩黨完成了一個轉變,中國從美國戰略伙伴變成了第一號挑戰者,甚至是最有威脅的敵人。」夏明說。
夏明認為,中美之爭有兩個參照物。第一個是美蘇關係,二戰時是盟友,後來陷入全面冷戰。另一個是美日關係,上世紀70年代日本成為新興發達國家,在國際貿易中屢屢打敗美國,1982年里根和日本攤牌,要求對方限制出口,要和美國進行協調,支持美國的貨幣政策、全球經濟政策,承擔責任。
日美之爭,最終由於雙方戰略和政治利益有共通點,日本作出讓步,繼續接受美國政治、戰略領導地位,經濟上調整,從而化解了危機。
「現在看來,中美關係恐怕已經失去了以美日模式解決的機會,走向美蘇衝突模式。」夏明認為。
馬釗表示,以前說美國對華政策全面右轉趨於強硬,只是擔憂和將來時。現在已經是過去時,轉彎已經結束。現在如果中美進入競爭狀態,中國需要考慮如何進行經濟、軍事、外交全球布局,盡快拿出替代辦法,應對「新冷戰」式的中美關係。
「不講規矩」的商人
從競選伊始,特朗普的商人身份就受到各方關注。這種特質在他處理中美關係時也不時顯露。
馬釗認為,特朗普的做法和前任不同。奧巴馬是在合作基礎上競爭,在一些熱點議題上有爭論,但大方向是保持合作。特朗普認為競爭超過合作,競爭手段也不一樣了,明顯地使用商人手段。
具體來說,特朗普不討論全球變暖這些軟性議題,不考慮全面關係,只考慮自己關心和感興趣的內容。
「在談判過程中他要價很高,不惜一切代價爭取利益,如果必要可以甩手拂袖而去,不考慮外交談判崩裂的後果。只強調結果,不考慮過程,要保證結果是可核查、有量化標凖的。這和原來中國喜歡的馬拉松式談判不同。特朗普不會大而化之地談中美友好,而是關注赤字怎麼減少、市場怎麼公開、保護怎麼執行,談得非常具體,中國一下不太適應這個新的對手。」馬釗說。
「不講規矩」的商人面孔讓中國吃到了苦頭。馬釗舉例說,特朗普訪華,中國和他簽個意向書、熱情接待,似乎就想堵住這個看似思維簡單的商人,結果未能奏效。現在中美關係找不到對話人、沒有對話機會、氣氛也很糟糕。
夏明說,在中美互信機制已經破裂的情況下,追求「定於一尊」的習近平和商人特朗普性格偏執,互不讓步,都過於自信。中美關係「體現了領導人個性上的衝突」。
商人的實用主義也體現在了南海問題上。夏明注意到,美國對中國的外交辭令越來越警惕。比如,2015年習近平在白宮訪問時說「絶不會讓南海軍事化」,中國其他領導人也說,中國不是一個現存秩序的挑戰者,而是現存秩序的得益者。但彭斯在演講中指出,特朗普上任後,南海日趨軍事化,中國還制定計劃要趕超美國。中俄靠近、「一帶一路」都在刺激美國的神經。
「沒有一條理由把中美關係搞壞」。■
轉載:BBC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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