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初,天使投資人薛蠻子在微博上宣布:在日本鴨川附近買下了「一條街」的老町屋,眾籌後作為民宿經營。
隨着日本買房政策的開放,和公布了2020年在東京舉辦奧運會的消息,不少中國人到日本買房、開民宿。
有的人房價5年裡漲了60%,有的人靠開民宿,實現了玩遍日本的夢想。
疫情爆發、櫻花季徹底泡湯後,一條採訪了5位在日本開民宿的中國人,他們曾將2020年的最後一個賭注,押在了東京奧運會上,卻在3月24日被告知,奧運會推遲到明年舉辦,這無疑讓他們失去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一位民宿主告訴我們:「已經談不上自救了,東拼西湊借的錢,最多再支撐5個月。不要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的道理,這次被徹底證實了。」
從奧運會宣布在東京舉辦開始,東京的房價就一直上漲,連大阪的房價都被刺激。
外國人在日本購房開民宿,還能拿到長期簽證。除了沒有選舉權、不能貸款,買房的人和日本國民享受一樣的權利。再加上2020年東京將舉辦奧運會的消息,吸引了越來越多的中國人前往日本買房、開民宿。
日本的經濟將損失約6408億日元
3月24日,東京奧組委發布聯合聲明表示,鑒於當前疫情形勢,東京奧運會需改期至2020年後,但不遲於2021年夏天舉行。這對於那些賣了中國的房子、在日本開民宿謀生的中國人而言,是毀滅性的打擊。
2015年,方方和太太朱朱夫妻倆的工作發展遇到了瓶頸期,因為朱朱很喜歡日本,他們賣掉了上海的房子,在大阪中心地段買下了一棟樓,並定居日本。
因為不能對硬裝進行改造,買房和採購傢具就幾乎花光了兩個人所有的積蓄。當時,中國人在日本買房的並不多。但僅僅過了一年,大批中國人開始湧入日本買房,其中買房開民宿的中國人就佔到了30-40%。
整棟樓一共10個房間,原本都是長租房,方方和朱朱花了4年的時間,才將其中的4間轉為民宿性質。
在日本,收租的回報率在5%左右,但民宿的收益可高達8-12%。然而,將出租的房子轉換成民宿並非易事。日本的《借地借家法》規定,房東不能以任何理由將租客趕走,即便合同到期,也需徵得租客同意不再續租才行。
2018年日本《民宿新法》頒布之後,他們又花了15萬人民幣完成了消防整改。4間民宿在沒有任何宣傳的情況下,僅憑方方寫的一篇文章和朋友間的口口相傳,便把民宿生意做得風生水起。疫情發生之前,客房需要提前兩個月預訂。
當時購買不動產土地和房子的總價約在7500萬日元(約380萬人民幣)。房子所在的位置是市中心的日本橋,方方按照現在的土地價格和匯率粗略計算了一下,僅土地價值已高達1億1千3百多萬日元(約750萬人民幣),5年裡漲了60%。一家三口憑藉經營民宿和收租賺的錢,就過上了財務自由的生活。
因為三、四月份有櫻花季,方方的民宿在今年一月份之前就被預訂光了。奧運期間的房間,也早在半年前就預訂一空。
但疫情爆發以來,客房在2月29日之前完成了大部分的退訂,還有一部分客人選擇延期入住。朱朱開玩笑說,中國人熬過了疫情的上半場,外國人度過了下半場,而海外華人卻打滿了全場。
在沒有收入的情況下,夫妻二人只能靠節流止損進行自救。他們暫停了所有的合作項目,將公司的員工變成兼職。方方還退租了自己的辦公室,搬回到了這棟樓的一個空房間裡。就連太太朱朱也變賣了自己的名牌包,以維持一家三口的日常支出。朱朱計算過,按照現在的現金流,只能再苦撐5個月。
日本是一個「多災多難」的國家。比如2018年遭遇了地震,幾個月後又遇到颱風,所有的民宿幾乎停擺了兩個月,是在這次疫情之前,受創最嚴重的一次。但2020年接連遭遇了疫情爆發、奧運會推遲,可以說是民宿業最慘的一年。
目前,最困難的是連鎖性質的民宿,這些民宿的土地大多是借租的,6%的回報率是企業必須定期支付的資金之一。訂單進不來,現金流成為了決定民宿存亡的關鍵。
二月和三月中,日本酒店同比去年虧損了90%。所以日本發放的第一批2700億的補貼中,酒店、民宿是重點。
吃到了日本民宿市場的最後一波紅利
上海人Candy,今年41歲,目前在日本全職自主經營着4家民宿。除此之外,她還有自己的工作室,為客人提供旅行寫真、茶道課程等服務。
她已經連續兩個月沒有接到過1個訂單了,就連相關的體驗性課程、活動也全部停掉了。Candy說:「民宿也算半個旅遊業,受天災人禍的影響非常大。但成本一直都在,疫情讓我們的收入徹底歸零了。」
但在兩月份之前,民宿一直是盈利的,Candy夫婦向來都是朋友們羨慕的對象,每次朋友圈發的在日本的日常美照,都能收穫國內好友們的一波點贊。
五年前,Candy在京都開了第一家民宿,三年前她帶着家人正式移居日本。在此之前,她曾在莫干山經營過一家小有名氣的民宿。
當時的Candy在上海擁有獨立的公司和餐廳,收入可觀,談起入民宿這個「坑」的理由,她說:「莫干山景色太美了,周邊是一片小麥田,房租又便宜,我和老公都很喜歡,於是花了一年多改造,周末自己住,平時作為民宿出租。」
因為工作的關係,Candy需要經常往返於上海和日本之間,所花的住宿費用不低,尤其是櫻花季。她粗略計算過,光一年住酒店的費用就有12-15萬人民幣。為了節省開銷,Candy動了想在日本買房的念頭。「當時,300萬人民幣在上海只能買一套50平米的老公房,卻能在京都最好的地段投資一套全新的獨棟小別墅。」
2015年,安培剛剛上台就大力扶持日本的旅遊業,日元的匯率一度低至5.0
Candy果斷賣掉了上海的房子,出讓了莫干山的民宿,將這筆錢作為京都民宿的啟動資金,試着在日本找房。
這個時期,正是日本民宿市場的爆發期。2017年,Airbnb等平台相繼在日本拓展市場,線上民宿的規模達到了6萬多套,其中60%的外國民宿主來自中國和韓國。
Candy的民宿位於京都的清水寺旁,交通便利,為了保證客人的舒適性和便於管理,房子只進行整棟出租,最多可以住6人。民宿經營了半年,生意很好,她便想擴大規模,開始找日本大型的中介公司協商買房。
「一棟房子,在日本一年要交3000人民幣的固定房產稅,改作商業用途的民宿之後,會增加到5000左右。跟總收入相比,這些根本不值一提。同樣是開民宿,莫干山的成本反而比京都還要大很多。」
Candy喜歡在網上選房:「日本人從不賣毛坯房,有些房東為了儘快出手,不僅將房子裝修得很好,櫥櫃、坐便器也會全部換新,就連物品的說明書都很完整。光這些細節,就讓我覺得在日本買房是一件靠譜的事。」
沒想到僅僅半年之後,Candy就受到了第一次重擊。為了規範住宿業,日本推行了《住宅宿泊事業法》(簡稱:民宿新法)。在日本合法的民宿只有三種:簡易宿所、特區民宿和新法民宿。
因為沒有營業天數、住宿日數的限制,Candy申請了簡易宿所,裝修和設備都比酒店簡單,沒有24小時的前台。然而,光申請營業執照這一項就很困難。政策出台之後,Airbnb上的民宿數量從62,000家驟降到18,000家。
在京都開民宿的附加條款,是800米內配備一個接待處,緊急聯繫人必須24小時都在民宿里。這對於擁有4家民宿的Candy來說,運用成本大大提高了。「我必須在4處各設一個人,如果不這樣做,房子就必須託管給民宿管理機構,每一單的傭金清潔費用抽成在20-30%之間,我沒有別的選擇。」
Candy的民宿客人中,中國遊客佔了一半。其他以歐美、泰國以及澳洲的客人為主,70%的訂單來自Booking,5-10%是老客和朋友推薦。她不太敢接待日本客人,主要是語言不通,溝通成本大。
原本,Candy對2020年的經營狀況是非常樂觀的。3月是櫻花季,再加上東京奧運會的關係,很多客房早早就被預訂了,為了回饋老客,她還特意保留了一些客房。
疫情爆發前,Candy預測的2020年日本旅遊旺季。
但在1月20號左右,武漢的疫情開始受到關注,很多中國客人開始聯繫Candy,希望延期或取消入住。她決定為客人保留一年的有效期,如果有價格浮動,多退少補。「大部分客人是同意的,因為當時我們並沒有意識到疫情會波及到日本,乃至發展成為全球性事件。」
一月底,Booking等平台推出了「武漢戶籍入住的客人,酒店和民宿可免費7天退房」的政策。二月初,政策再次變更,所有來自中國的訂單均可免費取消。除了一些老客,大部分中國客人都選擇了退訂。
二月下旬,歐洲的訂單也開始取消。Candy沒有關閉民宿,一方面是成本比較可控,另一方面也還有堅持入住的客人。她採購了大量口罩送給住店的客人,客人退房後,清潔公司立刻進行消毒。下一位客人入住前一天,再進行二次打掃。她主動打電話與客人溝通,希望他們盡量推遲一天入住,以預留充足的消毒時間。
即便只有4家,疫情的爆發和奧運會的推遲對Candy的衝擊也是巨大的。
從2019年底開始,Candy就陸續開始對4套民宿進行翻新。一方面是因為已經使用兩、三年了,需要修繕,更重要的是為了滿足奧運會的需求。考慮到奧運期間入住的客人中,歐美客人佔了很大比例,Candy特別根據他們的生活習慣和喜好,為每間客房增加了烤麵包機等設備,還採購了衛星電線,這些花費加起來將近300萬日元(約20多萬人民幣)。
「自救都談不上了,花出去的錢也收不回來,只能利用這段時間進行設備升級。」即便疫情過去了,面臨的也將是一個價格戰。因為奧運會的舉辦,京都開了很多大型的酒店,這些動輒幾百間客房的酒店損失更巨大。「不要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里,這個道理被徹底證實了。」
2020收入驟降為零
朱詩畫和太太曉萌,2014年到日本熊本大學讀了碩士,回國短暫工作後便決定賣掉上海的婚房到日本創業。
2018年,他和合伙人商議決定從經營長租公寓正式轉向民宿市場,擁有了第一套民宿。2019年,他們有23套民宿,2020年三月,這個數字擴大到了31套。
朱詩畫曾樂觀地估計:「僅奧運期間的收入,就會比2019年翻一倍。」目前,他已經有了自己的公司,是JS曉宅株式會社的社長。
奧運會的賽場基本都在東京,大阪的民宿雖然不能直接受益,但順路來旅遊的外國客人不會少。同時,大阪即將承辦世博會,吸引了很多投資人。這對於在大阪開民宿的朱詩畫來說,是一件好事。
據朱詩畫了解,奧運期間的東京民宿,一房難求,儘管房價翻漲了幾倍不止,也早在半年前就被預訂光了。朱詩畫和太太希望能抓住機遇,進一步擴充民宿的規模,以承接東京溢滿的遊客。
2020年,公司原本計劃新建二十多家民宿,大多地處大阪交通便利的區域。夫妻二人將主要的精力和資金,都消耗在擴招員工、擴充房源和民宿宣傳上,幾乎沒有考慮是否盈利的問題,朱詩畫甚至還招聘了一名員工,專門對接奧運期間爆增的旅遊業務。
他們的樂觀並不是毫無依據,2019年,兩人經營的民宿入住率在80%以上。朱詩畫曾信心滿滿地認為,2020年的盈利將會迎來大爆發。
疫情的爆發讓他猝不及防。5位員工不停地處理國內客人的退款請求,高峰時期一天處理20多個訂單。一月底,疫情還未蔓延到日本,朱詩畫還連夜採購了1000個獨立包裝的口罩發放到各個民宿,並組織好友捐助了7000個口罩送回國。
很多武漢的客人從東京輾轉到了朱詩畫的民宿暫居了兩周,直到簽證期滿才回國。據他統計,一月份民宿的入住率達到了85%,即便是二月也在50%。與同行相比,當時的他們並不算慘。據朱詩畫了解,現在很多公司和個體戶已經倒閉了。
最難的階段是從三月份開始的,入住率驟降為零,收入也降為零。而日本政府推出的補助政策,主要針對的是收入極低的困難戶,個人房東是沒有任何補貼的。為了維持生計,投資人減免了房租,但朱詩畫與合伙人仍需自掏腰包,支付員工的工資、辦公室租金和固定開銷。「公司規模大,又沒有裁員。保守估計,目前一個月要賠15萬人民幣。」
3月24日,奧運會宣布延期舉辦,很多曾經有意向與朱詩畫公司合作的項目,全部被迫暫停。一切工作都無法展開,僅僅從營業額計算,將損失5000萬日元(約330萬人民幣)。更可怕的是,這場噩夢還不知何時才能結束。
民宿業可能重新洗牌
劉洋是谷町君民宿的創始人,今年是他在日本大阪定居的第十年。他所做的生意,主要是海外華人在日本的房產投資和移民,民宿佔據了公司業務的20%。
在沒有到日本開民宿之前,劉洋一直在中日之間做電商業務,算是中國第一批跨境電商的創業者之一。2016年,跨境電商的競爭越來越激烈,他又看到了共享經濟的商機,便着手在日本開展民宿業務。
目前,劉洋在京都經營了10家民宿,1家在大阪,其餘全部在京都。現在,華人到海外旅行第一目的地就是日本,已超過泰國。劉洋覺得,要想滿足全球對於京都的旅行住宿需求,至少要有100棟旅館,500、600間客房。
目前,日本對開民宿寬容度最高的城市是大阪,而東京只對大田區開放了民宿牌照的申請資格。京都的營業時間非常短,簡易宿泊又要求24小時有緊急聯繫人,被日本當地人稱之為「滅絕政策」。劉洋說,選擇在京都開民宿,純粹是逆風而上。「可能正因為大多民宿無法在京都立足,我們才能在夾縫中找到可能。」
中國人在日本開民宿的比例,佔到了整個市場的50%左右,跟中國到日本旅遊人數所佔的比例十分相近。而能佔據如此大的市場的一個根本原因,是因為日本酒店的價格非常高。
很多人都覺得日本人並不熱衷買房,在劉洋看來這是一個誤區。在中國,20多歲的年輕人會藉助父母的力量購買首套房,日本人買房者的平均年齡則在35歲左右。曾經一個調查報告顯示,日本人在70歲擁有住所的比例是70%左右,算是日本特色。
由於民宿只是作為劉洋公司的一個業務延伸,它的盈利多寡對整個公司而言,還可以承受。但疫情的發生,對在日本靠開民宿為生的人卻是致命的。日本政府還宣稱,停業的民宿員工只需發放60%的工資,其中一部分來自政府每天補助的8000日元,甚至還為企業發放了貸款補助。
即便擺脫了供養員工的壓力,據劉洋觀察,同行業的朋友中,仍有很多人已經破產或徘徊在破產邊緣,甚至有人開始接受將房子進行6折轉讓。
奧運會推遲到2021年舉辦,就意味着規劃窗口延長了一年,這在劉洋看來反而是一件好事。「奧運會或許是在變相刺激民宿進行模式商業化,如果不這樣,最後的結果都將是血本無歸。」
很長的一段時間,到日本買房、開民宿被神化了。在他看來,在日本開民宿已經不再是單人遊戲。劉洋粗略估算了一下,夫妻店形式的民宿,拋開投入的時間和人力成本所賺的錢,普通的上班族也能獲得。
日本是一個避險的國家,如果華人到日本買房,是抱着將資產合理配置的想法,是對的。而到日本炒房賺錢,卻需要一定的好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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