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字經》裏有兩句耳熟能詳的話:「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意思非常明白,生了孩子不送去學習,那是當爹的不對;教育不嚴格,孩子不成器,則要怪當老師的偷懶。把老師跟老爹相提並論,真是給足了老師面子。
但清代老師的朋友圈中,還流傳著一句順口溜:「家有半斗糧,不當孩子王。」孩子王,就是小學老師。這話聽著有點露骨,即一個人但凡能吃上飯,就別去當教書先生。這就讓人納悶兒了,清代小學老師的日常是啥樣呢?
工資福利有點尷尬
中國古代的老師,根據學生受教育的不同程度而有相應的稱呼。比如,啟蒙老師叫做蒙師,傳授經學的老師稱為經師,科舉制確立以後還有舉業師。但不得不說,作為小孩最初受教育的領路人,蒙師起著非常關鍵的作用。
在清代,蒙師通常便是指塾師。按照當時的學塾制度,小孩到了一定年齡(4到7歲),便要送去接受教育。條件較好的家庭,請教書先生到家中來教育本族子弟,此為家塾;條件一般者,把孩子送到有錢人出資開辦的學校中,此為義塾;還有一種是教書先生籌資辦校,學生自費前往學習,便是私塾。這些學塾的教書先生,統稱塾師,可以理解為今天的小學老師。
儘管各方都很肯定塾師的重要作用,但他們的工資福利實在有點尷尬。有人曾歸納,清代塾師的經濟來源主要有束修、膳食和節敬三項。束修,便是工資,又是三者之中的最主要一項。即便如此,塾師的工資卻並不怎麽高。
康熙時期,徽州府婺源縣慶源村的塾師詹元祥,就在日記中記載過自己的年收入:1700年為1兩6錢,1701年為4錢5分,1702年為2錢,1703年為1兩7錢,1704年為8錢,1705年為1兩9錢7分。最高的時候還不到2兩,何況個別年份還有跌落。真不知詹老師能不能養家糊口。有些發達地區塾師的待遇要好一些。比如,光緒初年蘇州彭氏家塾發給老師的工資是每月六千文銅錢,約合4到6兩白銀,不知道比詹老師高到哪裏去了。
義塾老師可以「吃轉飯」
除了工資,膳食也是塾師的一項重要經濟來源。有的家庭在聘請塾師時,會特別說明可以管吃管住,或者提供一日兩餐不管住。總之,只要能夠管飯,就會顯得誠心實意,條件優厚。還有的家庭,雖然不提供膳食,但可以折算成銀兩,變成工資的一部分發放。
而在義塾中任教的老師,就沒有這麽好的條件了。凡是上義塾的孩子,家庭本來就不怎麽富裕,任憑哪一家恐怕也沒有能力再額外擔負起老師的吃飯問題。但不得不說,清代塾師的社會地位畢竟還是在那兒擺著,怎麽也不會淪落到挨餓的地步。
一個不成文的規定是,義塾的老師可以輪流到學校附近的學生家吃飯,時人稱為「吃轉飯」,有點吃百家飯的感覺。而且,夥食質量普遍不差。據記載,農民平常不易吃肉,但給老師做飯送飯時,每頓必有肉有魚有菜。菜是自己種的,魚到河裏捉,肉則到街上買。
對那些離家較遠的老師,大家還商定讓老師在各家輪流吃住,或者吃在這家,住在那家。無論什麽方式,塾師的吃飯問題總能夠得到解決,也就節省了相當一部分開支。
束修和膳食都是塾師的基本收入,雖然數量不定,好在旱澇保收。相比之下,節敬並不是塾師的固定經濟來源。一般來說,稍微有些條件的學塾都會在幾個重要節日向老師送點銀兩,比如清明、端午、七夕、重陽,俗稱四節禮。
有的地方,還會加上夏至、冬至和中秋,湊成七節禮。節敬的數額多寡不一,從幾十文到幾千文,加起來基本不會超過全年的束修。當然,也免不了一些學塾實在囊中羞澀,基本工資之外沒有什麽節敬,那塾師們也沒辦法,私下裏面只能抱怨幾句「節禮包分文未見」。想想也真是有點悲催。
塾師的待遇之所以微薄,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他們並沒有獲得士紳身份。通常來說,假如一位老兄在科舉考試中取得了秀才功名,那回到鄉裏也算是有身份的人。
即便當個塾師,工資也不至於太寒酸。而一些連秀才頭銜也沒有的老師,讀書作文的水平確實不怎麽高。雖然教育小孩子綽綽有餘,但在別人眼中往往也就這般身價了。
昔日之師,今日弟子
單從收入上來說,塾師的生活無疑有些清苦。但在尊師重道的風氣下,塾師的尊嚴還是可以得到基本保障和敬重,這也讓塾師們倍感欣慰。
在我們的印象中,教書先生往往是戴著一頂瓜皮小帽,留著一把胡須,手中拿把戒尺,搖頭晃腦帶著一幫小孩背經讀史。有不聽話或背書不給力的熊孩子,免不了被打手心、抽屁股。塾師的威嚴,在這裏完美展現出來。塾師也更加註意自己的形象。
塾師的威嚴,既是他們對付小孩的手段,也是自己驕傲的資本。清末科舉制度廢除之後,原來的私塾紛紛關閉,新式的學堂相繼成立。一些曾在私塾教書的老先生們,頓時失了業,只好到新式學堂裏另起爐竈,學習新知識。
而這些新學堂的「老師」們,雖然有的留學東洋,有的留學西洋,但小時候大都還有過私塾學習的經歷。產生的窘境是,底下坐著的某位老先生,可能就是自己當年的幼師。
包天笑回憶說,蘇州師範傳習所成立後,一位留日歸國的青年教師看了報名的新生名單,忙說不能教,原因是:「裏面有一位教過我書的老師,我甚頑劣,他打過我手心,我今卻來教他,太難堪了!」還有的青年教師,鼓足勇氣站在台上,努力去面對台下曾經的塾師。但老先生似乎感覺無所謂,拿起煙鬥,呼呼地抽起水煙,立刻又讓台上的毛孩兒體會到了什麽是師道尊嚴。類似的例子甚多,直讓人哭笑不得。
塾師各種苦
威嚴上的滿足,卻無法掩蓋塾師日常生活的苦悶。科舉體制下,讀書人的夢想是科考為官,出將入相。但現實很殘酷,能夠考中的人畢竟只是其中的少數,大部分讀書人還是回歸鄉裏,謀得一職,聊以度日。當了塾師的人,更要承受這種心理落差。
蒲松齡就曾寫過四首打油詩,題為《塾師四苦》。每首開頭,都是「人言教書樂,我道教書苦」,可見確實比較苦。
那麽,怎麽個苦法呢?歸結起來有:一是課時多,身體累。「清晨便教書,口舌都乾苦」。「開學不回家,清明到端午」。二是學堂破,硬件差。「塾堂兩三間,東穿又西破。上漏並下濕,常在泥中坐」。三是住宿苦,難入睡。「雖有青麻帳,又被鼠穿破。夏間燈燼時,便受蚊蟲蠹」。四是食不精,飯難咽。「粥飯不周全,酒肴亦粗鹵。魚肉不周全,時常吃豆腐。非淡即是鹹,有醬又沒醋」。
蒲松齡的描述,或許只是個別情況。尤其對照前面提到的各家輪流給塾師提供好吃好喝的情形,更能看到每個地方塾師的生活狀況真是千差萬別。但教學時間長、管理小孩費心力,則是各地區乃至從古至今小學老師的共通之苦。當然,苦的還不止這些。清代塾師就算賺得少點、工作累點,也還能堅持忍耐。
最難受的莫過於學塾拖欠工資,到期不發或少發,可苦了這些本不富裕的塾師們。有人曾作詩說:「蒙館舌耕不自由,讀書人到下場頭,每逢年節先生苦,親去沿門要束修」。老師們挨家「討薪」的樣子,真有點不成體統,但也真是無可奈何之舉。
愛崗敬業,教育有方
總體來說,清代的塾師是一批愛崗敬業、教育有方的群體。生活的苦悶、孩童的頑皮,並沒有影響他們盡職盡責地傳道授業。也正因為有了他們的啟蒙教育,才為這些小孩以後學習更高深的知識打下了基礎。而且,針對小孩多動愛玩的特點,塾師自有一套合理有效的管理和教學方式。
抱怨過塾師四苦的蒲松齡,還寫過一篇《訓蒙訣》,翻譯過來就是《幼兒教學大綱》。內容不長,淺顯易懂,可以作為塾師的入門培訓讀物。從教小孩認字、讀書、作對,到洞察孩童心理,乃至作息時間、大小便,都列出了相應辦法,今天看來仍舊有其合理性。
其實,古代塾師還有更為細致的教學管理方法。曾在宋代大儒朱熹門下學習過的學生,歸納了朱子的六條教書、學習方法,分別是「循序漸進」、「熟讀精思」、「虛心涵泳」、「切己體察」、「著緊用力」、「居敬持誌」。朱子不僅強調學習時要步步深入,而且應常懷謙虛心態,做到學問與人品的同步提升。
朱熹另外被人稱道的一點是,讀書也要有懷疑精神,一些不知名小人物的言論興許能夠啟人心智,而一些大人物的言論也可能有值得商榷的地方。這種開放的教學心態,的確值得肯定。
清代的黃六鴻,曾在《福惠全書》中記載過塾師一天的教學流程。從早到晚,每一刻鐘都有規定的學習內容。每天早上小孩子來到學塾,先要背誦昨天學習過的知識。背完之後,才加一些新內容,爭取做到熟讀。
早讀之後,留出時間吃早餐。吃過早餐,開始上午的課程,包括臨摹寫字、講解經書等。寫字的時候,要逐字仿寫。寫錯或寫得不工整,塾師都會拿筆勾掉,令其重寫,直到符合要求為止。塾師講經的時候,須先講大概意思,然後逐字講解,務必明白簡易,讓小孩胸中了然。
下午的課程,先要背誦早上所學內容,然後學習作對子。等到次日上課時,第一步也是先將昨日所學知識溫習一遍,繼而學習新內容,這便是「溫故知新」。不僅如此,每過五日,塾師還要暫停教授新課程,讓學生背誦、默寫過去幾天的知識點。每隔十日,則要默寫過去十日的課程內容。
反復記憶的結果,便是學生能夠記住更多的知識,進而逐漸積累增多。而且,我們以往對學塾小孩「死記硬背」、「不求甚解」的印象並不準確。靈活的教學方式,還表現在「因材施教」方面。
清代嘉興姚氏的家塾,分為東塾和西塾,東塾的學生層次較高,西塾的學生層次較低。該學塾規定,十歲以內的孩童,或大於十歲但智力稍顯愚鈍的孩童,在西塾學習;等到讀書有所進步之後,則自動從西塾升入東塾。
同樣道理,東塾的小孩如果讀書不夠努力,進步不大,那麽就自動降到西塾。東塾和西塾的學習內容、師資力量都有所不同,正是針對兩邊不同程度的學生而專門配備。
清代的塾師,大多扮演著啟蒙導師的角色。他們教育孩童一些基本的知識和禮儀,雖然期待這些孩子當中能夠產生未來的國家棟梁,但本質上還是延續了中國古人對培養「士」的一貫追求。這裏的「士」,更偏重於一個人在學術、道德上的成就。而他們的認真負責精神,也被以後中國的諸多幼初級教師代代延續和發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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