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一期的《新聞周刊》刊登了專欄作家Ben Judah的專著,這部專著係作者採訪了普京的近臣、顧問、私人助理和前任部會官員等集結成書。
在很多人心中,普京一直都是鐵血硬漢的形象,但也許普京還有些我們並不知道的煩惱。
午後起床,先讀國內八卦小報
普京一般起得很晚,午後才會用餐。他的一天始於一頓最簡單的早餐,通常是白軟乾酪,主食也很實在:煎蛋捲,有時是麥片粥。他喜歡鵪鶉蛋和果汁。食物永遠要最新鮮的:他最愛的食物會定期從東正教主教長基里爾的農場成筐的運來。
之後是咖啡。他的「朝臣」們早已被召集起來,但普京會先遊兩個小時的泳。他很享受在水中的獨處時間。他會戴著護目鏡,來一段劇烈的自由泳。據他的政務助理們說,他習慣在這裡思考俄羅斯的國家大事。
幕僚們在等候室裡,懶散地翹著二郎腿,互相開著玩笑。他們說,三到四個小時的等候時間是很正常的。他喜歡在健身館消磨時間,旁邊是滾動播報的俄羅斯新聞。相比較室內自行車,他更喜歡啞鈴。
有時,他會在大汗淋漓地鍛煉之後看書,因為他習慣工作到深夜。他只會在頭腦清醒的時候召集幕僚們開會——夜深人靜,頭腦格外清醒。最有意思的書籍是歷史書籍,他會聚精會神地讀著這些書——經典的大部頭著作:關於恐怖的伊凡(伊凡四世),葉卡捷琳娜二世和彼得大帝。
也有人說他會看小說,據說他在2006年看了一本驚悚小說,描述了一群工人階級痛打車臣人,並從全副武裝的腐敗盜賊手中奪回了州長辦公室的故事——Zakhar Prilepin所著的《Sankya》。
據他身邊人稱,他最近很喜歡《第三帝國》,這本幻想小說虛構了一位生活在2054年的拉美歷史學家,他描述了沙皇弗拉基米爾二世的業績,這位沙皇收復了俄羅斯的所有領土。但他的幕僚卻澄清,普京沒讀過這本書。
隨後,他會花時間沐浴著裝。他只穿量身訂做的西裝,顏色保守,領帶顏色陰沉。
工作開始了。首先是閱讀簡報。這個房間沒有電子屏幕,總統只使用最安全的技術:紅色文件夾,紙質版文件,蘇聯戰時使用的固定電話。
總統一天的工作從閱讀三本厚厚的皮質文件夾開始。第一份:關於國內事務的報告,報告部門為FSB(俄羅斯聯邦安全局),他的國內情報機構。第二份:關於國際事務的報告,報告部門為SVR(俄羅斯對外情報局),他的國際情報機構。第三份:關於「朝廷」事務,報告部門為FSO(俄羅斯聯邦警衛隊),他的警衛部隊。
他每天被大量信息淹沒。按他的要求彙編的文件並不是情報,而是剪報。他首先會翻閱俄羅斯媒體,首先是最重要的報紙——全國性八卦報紙,比如《共青團真理報》和《莫斯科共青團報》。它們如此重要,是因為這些報刊擁有大量的讀者。他們的頭條,他們的隨筆專欄,他們對最近西伯利亞火車事故的反應都會影響到工人的情緒。
之後,他才會看優質報刊,比如《俄羅斯商業日報》和《生意人報》。他尤為關注《生意人報》上安德烈·科列斯尼科夫撰寫的有關弗拉基米爾·普京的專欄文章,他的幕僚稱他極其喜歡這個專欄,總是會一口氣讀完。
最不重要的是外國媒體剪報。這些剪報由總統辦公室和外交部收集,這些部門從不向他隱瞞任何壞消息:總統必須知道這些外國人把他妖魔化到何種程度。但是為了取悅他,他們也會收集德語原文資料,多年前的克格勃經歷讓他德語格外流利。
幕僚在門外等待。通過監控視頻,他樂得見到他們竊竊私語,無所事事,擺弄電子產品。但他無視他們,一如往常看完這些報告。普京幾乎不上網,但他的顧問已經開始向他展示一些網上的諷刺視頻:他必須知道他們是如何嘲諷他的。
他的生活已經變得儀式化:穿過無窮無盡的鍍金房間。他的時間被分割為幾千個15分鐘的片段,行程提前幾個月就已經規劃完畢。他一天的行程被印在有雄鷹花紋的文件夾上。他看完了剪報之後,接過行程,掃了一眼,沒有任何笑容。
大部分的會議都是毫無意義的。總有人過來向他表示敬意:接見巴林王儲,向勞動英雄頒發銅質獎章,視察航天工業管理上的成果。
從「老大」到「沙皇」
他不住在莫斯科,他不喜歡那個地方:交通,污染,人潮擁擠。總統在新奧加廖沃選定了一座官邸。這座官邸在城市西郊,遠離紅牆,宏偉建築和商業中心。
官邸到克里姆林宮路程為24千米。當他去克里姆林宮上班時,會封閉道路,並清空車輛。他可以在不到25分鐘之內抵達克里姆林宮,留下一個交通癱瘓的莫斯科。
他也不喜歡克里姆林宮。他更喜歡在官邸內處理事務。自2012年,他把在莫斯科的會見事務減少到了最低限度,除非要接見顯要人物,或是正式的場合,這需要那些金碧輝煌的大廳,晶瑩剔透的水晶枝形吊燈和巨大高聳的鏡子。
即使在周末,總統也依舊十分忙碌。週末的行程變得更加隨意,但他有時會在下午安排學習。通常是學英語。老師教導他學習一些有難度的詞彙——學習方式是唱歌。據說,他曾有幾個週日去教堂祈禱或者懺悔。但幕僚說,他也許不是個無神論者,或許他確實信奉宗教,但他的生活並非是標準的基督教徒生活。
冰球是他最喜歡的運動項目,他覺得這項運動姿態優美並且充滿男子氣概。每隔幾週,總統就會組織一場冰球比賽,這是整個內廷最為狂熱的活動。
與總統關係親密的象徵,珍貴的邀請,在社交場合中最值得津津樂道的事情,莫過於觀看總統的冰球比賽了。來的都是他的密友(大部分來自聖彼得堡),他的舊同事,以及他的心腹。他們大部分是生意人,或是在美國製裁名單上的人,比如阿卡迪和鮑里斯·羅滕伯格兄弟,或者納迪季姆琴科。
冰球隊伍基本都是保鏢組成。總統的保鏢穿著他的上衣,喊出他的名字。而梅德韋傑夫的保鏢,則擔任陪玩的一方。儘管梅德韋傑夫的保鏢隊要在總統的比賽上義務出場,但梅德韋傑夫自己卻很少出席。
這些人都是圈內人,都是與他一起從聖彼得堡高升的。他那時只是一個副市長,他們曾經同甘共苦,還一起大口啃過廉價肉。他們習慣於稱他為「老大」(the Boss)。但最近幾年,他們給了他一個新稱呼——「沙皇」。
沒有什麼揮金如土的八卦故事,只有寂寞。普京沒有家庭生活。他的父母逝世了,他的妻子有神經紊亂,在長期的分居後,他們還是離婚了。他還有兩個女兒,但她們是個國家機密,而且並不住在俄羅斯。他的緋聞不斷:模特、攝影師或者美女運動員。但這些緋聞總有些漏洞,沒有一個幕僚能夠完全解釋清楚。
總統喜歡動物。看到拒絕服從他的生物,他會露出微笑。他在黑色拉布拉多犬的陪伴下尋到了一些安慰,這條狗並不怕他。他喜歡狩獵活動,他喜歡坐在直升機上,用攝像機在灰色的苔原上尋找老虎和熊——哦,美麗的俄羅斯。
從不碰克里姆林宮外的食物
在他身邊的官員眼中,普京的生活是單調如一的。毫無意義的會議,單調迂腐的總統式禮儀,重複的例行公事,年復一年。他的專車只去往兩個地方,克里姆林宮,或是機場。他比斯大林之後任何一任領導人都要勤政。
沒有人像他一樣,幾乎走過俄羅斯的每一個角落,談判過如此多事務。他的專機從總統登機口伏努科沃二號航站樓起飛。曾有人提議規劃,要把俄羅斯政府辦公區搬到草木叢生的邊緣區域,住宅區塗得像個巨大的樂高積木。他們要在枯木和垃圾堆上建造「飛機城」——克里姆林宮建在飛機發動機上。可他覺得這個規劃太浮誇。
他每次的航空出行都是三架飛機同時起飛。一架飛機裝有他的車隊,一架運載他的代表團,另外一架飛在最前方護航。這個艦隊每個月要從伏努科沃二號航站樓起飛至少五次。他要去很多地方:鄂木斯克的工業博覽會,「視察」卡雷利亞,參加阿斯塔納(哈薩克斯坦首都)的最高首腦會議,或前往韓國進行國事訪問。
但是在俄羅斯國內視察時,他手下的官員,以及那些芝麻小官和警察頭頭,會用些小伎倆去欺騙他。最近在蘇茲達爾,他們不願讓他見到那些容易腐爛的木質房屋,於是用柏油帆布把村舍全部蓋住。他們同樣不願讓他見到那些工廠和軍事設施,把所有壞的東西都藏了起來。
情報部門的計劃因國內與國際的行程而進行區別。先遣人員會在普京出訪前一個月做好準備。普京將下榻的酒店會被進行檢查,俄羅斯聯邦安全局和對外情報局在一些細小的事情上進行合作,比如總統下榻的房間究竟有多安全?總統廁所的細菌生物污染指數是多少。
在他抵達前一周,他的「朝廷」就已經在這片外國的土地上暫時成立了,而下榻的酒店成了克里姆林宮。他們預定並封鎖了200間客房並開設了特殊的總統專用電梯。
普京的房間早已經被封鎖,任何人不得入內。這一切都是特殊警備隊的功勞。酒店的被單床單和浴室用品全部被重新更換,取而代之的是全新的洗漱用品和密封嚴密的克里姆林宮特供新鮮水果。
與此同時,所有普京需要的隨身物品和服務人員提前到達:俄羅斯廚師,俄羅斯清潔工,和俄羅斯服務生。俄羅斯卡車運來了兩噸的俄羅斯本地食材。但普京僅僅在此地住一個晚上。
普京不能食用任何由他人提供的食物,包括被訪問國的國家元首或政府首腦。如果普京出訪的國家恰好以廚藝著稱,俄羅斯大使館會非常頭疼,因為這位總統不能接觸到任何沒有被克里姆林宮確定為安全的食物。
於是就有協調者產生了這樣的疑問,也許普京對被下毒有著偏執狂似的妄想和擔憂。俄羅斯的食物材料會在總統抵達前就運輸到地,當地的廚師也會被FSB, SVR, FSO和嚐味團隊監督著。普京甚至曾經在外國宴會上,對不信任的食物碰都不碰。
飛機在熱柏油路面上降落。激動,忐忑和不安,就像刺耳的鬧鐘一樣提醒俄羅斯大使館的官員們:他到了。
「閉嘴,他在這兒呢!」
待人接物時,他就像青銅做的一樣。他似乎知道,人們會在他銳利的目光下退卻。他周圍總是安靜的。即使成年人在面對他的時候,講話的聲音都會有所變化。他們盡可能的壓低聲音,臉色變得莊嚴,甚至僵硬。他們低下頭,不安,擔憂,充滿警覺。
「他不怎麼講話,」他的幕僚表示,「他覺得沒必要微笑,他不想散步,喝酒。任何時刻都有至少十個人圍著他…你不可能進入到他周圍三米範圍內,因為安保措施非常嚴格。他無時無刻不被竊竊私語的助手副官,攝影師和保安所包圍。」
「他在房間的時候,那些政治家們都會低聲議論。他們注意力很集中。沒有人敢和他開玩笑。當他踏入房間門的那一剎那,討論的聲音驟降。有一次,我大聲說,『代表團的女士先生們,我們必須去另一個房間簽署協議』,一個部長抓住我的手,輕聲在我耳邊警告我,『閉嘴。他在這兒呢』。」
他沒有時間思考。在永無休止的典禮號角樂中,他從一個黃金屋走到另外一個黃金屋。閃光燈。接待會。這些儀式讓新上任的官員迷戀不已,但對在這個系統內已久的老官員而言,太厭煩了。他獨立思考的內容很少:他的演講都是提前寫好的,他的立場都是提前設想過的。
部長們和他一起來了。沒有人會直呼他的名字,他在場時,也沒有人開玩笑。但是實際上他自己對這些也不太感興趣。只要一有機會,他就會到達他被嚴密安保系統包圍的,對外封閉的房間休息。因為他早就見怪不怪了。
部長們喜歡去模仿普京。他們喜歡去模仿他的手勢和那悲觀消極的情緒。他們假裝自己對科技也充滿蔑視。他們喜歡去模仿他說話的腔調,並學舌他的嘲諷言辭。但唯一一點不同的是,部長們會在夜晚降臨時喝酒喧鬧笑談。他們隱在燈光下的臉變得膨脹放鬆,喋喋不休。但普京則永遠不會這樣。
「他看起來很無情,似乎什麼都打動不了他,」官員回憶到。 「他好像從來不關心他身邊的事,對身邊的人毫不注意。似乎他已疲憊不堪。他在人們心中鐵血形象持續了太久,已經不習慣與人深入相處。他已經習慣了所有事物都在掌控之中。他太孤獨了。」
「跟他親密接觸,你會發覺其實他對辭職很開心。但他也知道,自己沒能用其他方式統治俄羅斯,只能是這種封建手段。如果有一天他的統治地位動搖,一切都會崩潰瓦解,他甚至會身陷囹圄,而莫斯科也會像基輔一樣陷入暴亂。」
有幕僚說,他們曾經聽到過他真誠的獨白。那是在一個溫暖夏夜,普京開誠佈公的談論起國家的命運。他問那些身邊的人,誰才是俄羅斯史上最大的叛國賊。
但他並沒有等待屬下們回答。他說,俄羅斯史上最大的罪人,是那些把權力扔在地上,讓一些歇斯底里的瘋子撿起來的懦怯者,比如尼古拉二世,和戈爾巴喬夫。
而他,永遠不會重蹈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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