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篇關於中國遊客出國遊的深度報道，作者採訪了資深導遊，旅行社代理，台北民宿主人，中國遊客，旅遊學專家教授，以及聯合國的旅遊數據統計機構，從多方面分析中國遊客出國遊所帶出的問題。
寧買重金豪表，不上7毛廁所
去年10月的一個下午，一輛載著中國遊客的旅遊巴在德國法蘭克福一個高速公路收費站停下，準備讓遊客下車休息。翻譯和導遊李小姐告訴客人，如果他們要使用公共廁所的話，每人要繳交0.7歐元（約合6.62港元）。
富有經驗的李導遊提醒這批中國遊客：「如果你沒有零錢，來找我。」
雖然付費廁所在歐洲非常常見，但上廁所要收費這件事在旅遊巴上引起不少人的困惑。車上許多國人都是第一次出國旅行的。在中國，付費公廁每人次只要五毛錢（約合0.63港元），這個價差讓很多人覺得劃不來。有幾個人男人決定不上廁所了，索性走到野外「解決」。
李導遊搖了搖頭，看向別處。她大概猜到他們會這樣做，因為不少第一次出國旅行的中國遊客都是這樣做的，包括許多大媽。
但之後發生的事情卻讓她吃驚：一位衣著光鮮的男士也加入了「野外解決」的隊伍。
已經當了導遊7年的李小姐說：「我驚呆了。這位不願意付0.7歐元的客人，在這次旅程中卻花重金買了一隻江詩丹頓手錶（編按：瑞士名錶, Vacheron Constantin）。」
這事件正反映不少接待中國遊客目的地面臨的難題：中國「土豪」遊客帶來大疊現金，同時也帶來不少麻煩。這些遊客似乎財富有餘，但修養不足。當地人被惹煩了，設施也被弄壞了，再好脾氣的也受夠了。很多時候，其他遊客一知道有中國遊客要來，就會避開，因此影響了旅遊收入。
有錢任性
據中國國家旅遊局公佈，至2014年11月，年內曾赴海外旅行的中國內地遊客已超過1億人次，創歷年新高。2013年全年就有9820萬內地遊客赴海外旅遊。亞洲的旅遊熱點（包括香港和澳門）繼續接待大量內地旅客，截至2014年11月，到訪旅客已經達到8540萬人次。歐洲是第二個最受內地遊客歡迎的地區，同期接待了大約340萬人次內地旅客。非洲排第三，期間吸引了270萬內地旅客。
國內旅客增加，他們的消費金額也隨之上升。根據聯合國世界旅遊組織的統計，2013年，中國人已經取代美國人和德國人成為全球花錢最多的遊客。當年中國旅客在國外旅遊上花費的金額為1286億美元，美國人為1047億，德國人為914億。該組織的最新數字顯示，2014年中國遊客蟬聯冠軍。
雖然中國遊客愛消費備受歡迎，但旅遊國家卻不得不面對這個情況醜陋的一面。2013年，一名15歲的中國遊客在一座有3500年歷史古希臘神廟中，在一座石雕上塗鴉，引發國內外爭議和批評。許多中國人為此感到可恥和尷尬。塗鴉男孩的父母之後也致歉。
在香港，針對內地遊客的行為不斷升級，甚至有人指罵內地遊客。2014年較早時候，一對內地夫婦讓2歲大的孩子在街道上便溺，讓這股憤怒達到了頂點。一群香港示威者之後更在一個熙來攘往的商場內，坐在黃色塑料糞便上，以嘲諷內地遊客。
習大大讓你別吃泡面了
2014年12月，中國遊客再次成為國際頭條：泰國航班上4名中國旅客據報對於座位安排及機票沒有收據感到不滿，向空乘人員倒熱水和方便麵。中國國家旅遊局隨即將這4名旅客列入「黑名單」。
面對大量有關中國遊客的批評，中國當局多管齊下，通過說教、勸誘、立法等手段，試圖改善國民在外國旅遊時的言行舉止。2013年10月，中國首次實施旅遊法，對國內旅客的行為作出規定。
當局還發出旅遊指引，其中提到：遊客在旅遊時應該遵守公共秩序，尊重當地道德、地方風俗、文化傳統和宗教信仰，也要愛護旅遊資源，保護生態環境，以及遵守文明旅遊規範。
該指引印發前一個月，中國國家旅遊局印發了一本64頁的文明旅遊指南，以教育公眾在出國旅行時應該如何遵守社會規範，並就多個問題（例如插隊、使用廁所）提出建議。
國家主席習近平也加入教育旅客的行列，呼籲國民在外國要注意舉止。2014年9月，他出訪馬爾代夫的時候，便呼籲中國遊客不要到處亂扔礦泉水瓶，不要破壞珊瑚礁，少吃點方便麵，多吃點當地海鮮。
就是不愛給小費
在馬爾代夫這個印度洋島國，旅遊業是重要經濟支柱。2013年，該國接待了33.2萬名中國旅客。部分豪華度假村為了防止旅客吃方便麵而不去餐廳，停止向他們供應熱水。這在中國社交媒體上引發批評，有人甚至呼籲不去馬爾代夫旅行。
北京的馬爾代夫旅行代理、Jenny說，習近平的呼籲對遊客沒有起到多大作用，好的遊客始終是好的，壞的還是那麼壞。
Jenny還說，雖然旅行社方面已建議中國遊客在馬爾代夫旅遊時向服務員給小費，以補貼他們微薄的收入，但不少中國遊客依然沒有這樣做。
Jenny說，愛佔便宜的中國遊客為了騙取馬代酒店給新婚夫婦的額外優惠或免費晚餐，不少還偽造結婚證──這樣的例子曾經包括一對母子。
低價戰的副作用
許多富有經驗的導遊也批評旅行社之間的惡性競爭，推出低價旅行團，吸引沒有出國旅行經驗的遊客。他們說，雖然來自任何社會階層的人都可能會作出粗魯行為，但那些更少出國旅遊的人士較多做出不良行為。
李導遊說，最近幾年，許多內地旅行社都會以低價推出旅行團，這些團價格之低有時難以抵消機票費用。為了賺錢，導遊會被逼向遊客收取額外費用，又或者帶他們去「購物遊」。中國旅遊當局已禁止這些行為。
在四川一家頂級旅行社工作的李導遊說，出國旅遊其實是很奢侈的事。不過，旅行社以低價推銷外國遊，所以低收入、教育程度較低的顧客也能輕易出國旅遊。這些顧客有別於一些資深的旅客，他們對外國文化和習俗幾乎一無所知。
她指出，如果旅行社將國外團標價在5000元以上，就能剔除劣質遊客。她建議中國應制定有關旅遊團最低價格的法律，以遏制不公平競爭和欺詐式營銷的情況。
她說，她說，自己曾服務過的中產旅客大都是受過教育、文明程度較高的，行為舉止比較檢點，而那些預算有限的旅客通常表現較粗魯，喜歡佔便宜。
導遊們表示，要管理或「教育」劣質遊客是極為困難的。在最近的泰航空姐被辱事件中，中國國家旅遊局表示，可能會處罰帶領旅客的導遊，但旅行社卻表示，這做法並不公平。
李導遊說：「如果這些遊客的父母在這麼多年來都沒有教導他們行為要檢點，我們又能如何做到？」
中國好遊客
中國遊客並非人人都那麼糟糕。
台北一名通過住宿服務網絡平台Airbnb出租房間的律師劉先生說，他接觸到的大陸遊客全部都十分有禮貌和有教養。
他說，有一次帶租客去誠品書店，他們在那裡買了日本作家村上春樹（Haruki Murakami）和俄國劇作家契訶夫（Anton Chekhov）的著作。
他說：「最近還有一對向他租過房間的姐妹，和他談論台灣著名作家詩人蔣勳的作品，一直談到凌晨一點。」
四川成都退休工程師施明是一名熱愛旅遊的人士。他在旅遊中喜歡觀察和接觸當地人。雖然她的英語能力有限，但她在2011年旅遊美國時卻在23個州交到了朋友。
在一次飛行旅途中，坐在她旁邊的是一名印度裔女子。
施明說，她們通過字典和圖畫聊天。她與對方分享零食，並各自訴說經歷。
路在何方
安徽大學商學院旅遊管理系副教授李經龍說，中國首要的任務應是教育好遊客，否則情況只會變得更壞。
他說，中國政府可以鼓勵旅遊業界開拓「以教育為本」的旅行，而不僅僅是著眼於盈利。
他說，在美國、英國、澳洲和台灣，政府和非營利機構都在不同地方（例如國家公園）設立教育小組，讓遊客學習大自然知識。
他指出，但在中國，旅遊業只顧賺錢。
他說，如果中國遊客能通過這些活動學會尊重和保護大自然，那麼他們走到哪裡，都會成為更文明和更負責任的遊客。
其他學者則認為，學習禮儀應該從家裡開始。北京市旅遊學會副秘書長研劉思敏說，必須承認的是，中國人在國外表現無禮，因為他們在國內行為粗魯。他說，很多中國旅客都是第一次到國外旅遊的，他們還沒有學會如何尊重其他文化。這需要一個漫長的時間。■
* 本文由Sue Su，Jean Lin翻譯，先後在South China Morning Post以及南華早報中文網刊登。
轉自：微信公眾號曉有所得(Xiaoyousuo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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