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時報:同性婚姻合法化 他們獨有的文化卻快沒了

全美同性戀婚姻合法既是一項無上的成就,但它對於一向標榜與眾不同的同性戀群體來說也是一個令人困惑的挑戰。同性戀平權運動積累的勝利果實越多,同性戀文化消失得就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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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西雅圖的國會山到華盛頓的杜邦環島,Gay吧和夜店一家家變成了賣維生素的商店和冰凍酸奶店,變成了回憶。留下來的那些則日益擠滿異性戀顧客,而許多以前的顧客都說,他們現在的社交生活中心已經變成了學前班和兒童遊樂場。

為了紀念驕傲月,Chase銀行ATM機的顯示屏上一直在滾動顯示彩虹色調的「Just Be You」(做自己)口號,一方面傳遞着社會的接受度,但另一方面也傳遞着商業味的平淡氣息。電影導演、製片人以及藝術家們都在討論正在退潮的性取向主題,他們說,這類主題產生的戲劇張力已經大不如前。

美國最高法院當地時間周五把同性婚姻的權利擴大到了全美,這既是一項至高無上的成就,但對於一個一向標榜與眾不同的群體來說,它同時也是一個令人困惑的挑戰。同性戀平權運動積累的勝利果實越多,一些同性戀機構、風俗和標誌消失得就越快。因此,就在同性戀婚姻運動到達巔峰的同時,一場論戰也來到了高潮:同性戀群體親手取得的成功是不是正在模糊同性戀人群自身的身份。

「如果沒有壓迫,同性戀人群還有什麼共同點?」這場同性戀婚姻運動的精神導師之一安德魯·蘇利文(Andrew Sullivan)說,「我目前還不知道答案。」

電影導演、美國邊緣人群的守護神約翰·沃特斯(John Waters)最近在羅德島設計學院(the Rhode Island School of Design)的一場畢業演講中警告大學畢業生們要警惕這種變化。「不要自我孤立。分裂主義屬於失敗者。」他隨後還補充了一句,「如今光是同性戀已經不夠了。」

沒人說偏見行將消失,特別是在美國主要大城市之外的地方,一波又一波的仇恨犯罪、青少年同性戀者的自殺事件以及工作場所的歧視現象都證明了這一點。現在還遠遠沒到所有人都贊同「婚姻權是自由權的最高形式」這種觀點的地步。但甚至就連許多競相走上聖壇的人都說,他們在歡慶中也感受到了失落。那是一種甜蜜中帶着苦澀的感覺,因為同性戀人群回擊羞辱和迫害時所表現出來的那種創造性和勇氣中包含着某種珍貴的東西。

幾十年來,他們建起了自己的避難所:同性戀社區以及度假地,他們可以在結束躲在柜子里的職場生活之後尋求逃避;書店,年輕的同性戀者在那裡可以找到真實的自我,還可以找到彼此。彩虹旗這樣的標誌既表達了喜悅,也表達了一種集體的蔑視。那是一種回擊,回擊的對象既有家人的反對,也有因為同性戀性愛就可能遭致逮捕的法律,還有認為女同性戀、男同性戀、雙性戀以及跨性別者可恥的觀念。

麗薩·科倫(Lisa Kron)說:「我懷念的是身為同性戀者的那種特別之處。」她曾經寫過一本書《歡樂之家》(Fun Home),還是同名百老匯音樂劇的詞作者。裡面有一首歌特別引人注目,演唱者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她對一個男子氣十足的女人一見傾心。「因為過去傳統的渠道關閉了,我們的生活帶上了一種自覺,需要另闢蹊徑來慶祝、紀念我們的家庭、紀念我們的結合。那種感覺既神奇,又美好。」

科倫現年54歲,她的這種心情似乎引起了她這一代以及上一代同性戀者們的共鳴。《創造同性戀歷史》(Making Gay History)一書的作者、現年56歲的埃里克·馬庫斯(Eric Marcus)說:「人們正在喪失一種群體感,一種互相分享的感覺。」

「身為一個受壓迫的群體的一份子自有某種美妙之處。」馬庫斯說。但他同時警告,不要過度懷舊。他說,最敢於發出聲音的同性戀權益維權分子或許喜歡出櫃的感覺,但絕大部分同性戀者只是希望擁有「別人也有的東西」,比如能夠愛一個人,擁有家庭,追求自己的職業,「過好自己的小日子」。

主流的接受並不一定會導致邊緣文化的消亡。其他一些人群也在遭遇更大程度的包容所帶來的衝擊。但身為一位同性戀者和身為一個少數族裔或者某種少數派宗教成員不同,許多同性戀的孩子都生在異性戀的家庭,而同性戀伴侶們的後代卻通常是異性戀。幾位同性戀社會學家稱,其中並不存在多少延續性,而且能夠強化同性戀身份、聯繫不同年代同性戀者的傳統和節日也更少。

團結許多同性戀者的經歷並不是婚姻,而是出櫃。1997年,艾倫·德詹尼斯(Ellen DeGeneres)在劇中所扮演的角色有出櫃的情節。每次綵排出櫃那一幕、說出「我是同性戀」這句台詞的時候,她都淚流滿面。她後來在一次訪談中說,她之所以熱淚盈眶是因為「羞恥、自我憎恨,以及社會灌輸給你、告訴你‘你有病’的種種感受」。

但今天,許多十幾歲、二十幾歲、三十幾歲的同性戀者說,「出櫃」(coming out of the closet)這個說法並不適用於他們,因為他們從來就不在柜子里。加利福尼亞奧克蘭的艾瑞爾·布恩(Ariel Boone)從2008年,她才只有18歲的時候起就開始用「同志」這個字眼來描述自己,那時,她已經意識到女性對自己的吸引力。

2013年,布萊恩·伊登斯(Blaine Edens)22歲。那一年,她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在亞利桑那州的父親和在蒙大拿的母親。她說:「他們都說:『沒錯,我們知道。我們難過的是你過了這麼久才說。』」

太多藝術家和作家的例子表明,同性戀者的身份給他們的作品注入了一種旁觀者的敏感,就算他們並不是在明確地反映這類主題。電影導演托德·海因斯(Todd Haynes)說,他們的私生活和身份賦予了他們「一種狡黠、世故的眼光,他們藉此來看待這個世界,質疑它的標準觀念」。海因斯曾經執導過《遠離天堂》(Far From Heaven)一片和即將上映的《卡羅爾》(Carol)。後者根據派翠西亞·海史密斯(Patricia Highsmith)反映女同性戀者羅曼史的小說《鹽的代價》(The Price of Salt)改編而成。

但藝術館館長們及藝術批評界人士稱,說起涉及性取向的作品,近來沒有哪一部的衝擊力比得上羅伯特·梅普爾索普(Robert Mapplethorpe)幾十年前充滿挑逗意味的繪畫作品,也比不上卡拉·沃克(Kara Walker)2014年的巨型糖雕,後者觸及了黑人女性和種植園等主題。而在舞台劇領域,編劇們則說,再也不會出現一部像拉里·克萊默(Larry Kramer)1985年為艾滋病大聲疾呼的《平常心》(The Normal Heart)和托尼·庫許納(Tony Kushner)1991年表現同類題材的傳奇之作《天使在美國》(Angels in America)那樣的作品。許多電視劇都像《女子監獄》(Orange is the New Black)和《大城小妞》(Broad City)一樣天衣無縫地、幾乎是不經意地融入了同性戀主題。

許多同性戀藝術家、政治家以及社會名流都說,他們希望自己的生活少一些標籤,希望享受自由,而不是被裝進某種身份和政治之爭的盒子里,也不希望按照外界期望的、某種特定的方式為人處世。休斯頓當代藝術博物館(the Contemporary Arts Museum Houston)館長迪恩·達德科(Dean Daderko)在電話採訪中說,他們「並不覺得自己有責任為某個群體代言」。

這個月,印第安納州南本德市市長、現年33歲的彼得·布蒂吉格(Pete Buttegieg)在一篇言論中告訴選民,自己是同性戀。當時,他強調說,性取向「只是他這個人的一個方面」,他同時也是一位海軍預備役軍官,還是一位商人。他的文章與蘋果公司54歲的首席執行官、去年出櫃的蒂姆·庫克(Tim Cook)的文章遙相呼應。庫克當時說:「我是一位工程師,是一個叔叔,是一個熱愛大自然的人,是一個健身狂人,是南方人的兒子,也是一個酷愛運動的人,我還有其他許多角色。」

幾十年來,漫畫家埃里森·柏克達(Alison Bechdel)一直在出版界的邊緣活得有聲有色,還把自己的系列漫畫作品「Dykes to Watch Out For」變成了一門關於女同性戀者生活的社會學,而這部作品的名字本意是拿這些原本招人厭的人開涮。如今,根據她的回憶錄改編的《歡樂之家》是百老匯眼下的熱門劇目,還是托尼獎最佳音樂劇的得主。觀眾們都認同了它的主題,但「並不會刻意地想:『我眼前現在看到的這個人物是個女同性戀者』」。麗薩·科倫說,「有時候,我看着觀眾,心裡會想:『在場的觀眾真的有同性戀嗎?』」

確實有。劇中扮演成年埃里森的貝絲·馬龍(Beth Malone)曾經在一次採訪中說,一些年輕的姑娘們有時候等在舞台門口,小聲告訴她自己出櫃的打算。當時,不知情的父母就站在幾英尺之外的地方。為什麼同性戀文化不太可能消失,這就是原因:幾位歷史學家和社會學家說,因為總會有年輕人發現自己和家裡人不一樣。

他們還說,同性戀文化擁有天然的繼承者,遺傳了它打破邊界的特質,也就是質疑男性、女性、同性戀、異性戀這些對人進行嚴格分類的酷兒文化。多年來,更成熟的同性戀世界和那些自我認定為跨性別者或者酷兒的人之間經常處於關係緊張的狀態。一些女同性戀者控訴稱,跨性別男性放棄了女權主義;而一些自我認同為跨性別者或酷兒的人則認為,同性戀男女過於因循守舊。

現在,他們似乎都在互相推動,社會討論的主題也從「男人可以和男人結婚嗎」發展到了「性別到底是先天決定的,還是後天習得的」。在馬薩諸塞州的北安普頓這個地標性的女同性戀社區,這種轉變在街頭顯而易見。作家兼教育工作者、在大學里就已經出櫃的瑞秋·西蒙斯(Rachel Simmons)說,這一代人之前,留着短髮到處溜達的女同性戀者十分引人注目。她回憶說,最近有一天,她在鎮上的自行車道上慢跑,一個跨性別男子呼嘯而過。此人沒穿上衣,露出乳房切除手術留下的疤痕,所有人都能看見。

同時,在馬薩諸塞的普林斯頓這個男同性戀者長期以來的消夏之都,安德魯·蘇利文還在繼續關注他所說的「同性戀文化的終結」。他說,這種文化每年都消失一點點。最近,他在一次採訪中說,他發現一些老的Gay吧已經變成了異性戀男女單身派對的熱門場所,女人們出席的時候都佩着飾帶和白色的面紗。

每逢此時,朋友們都取笑他幫着點燃的這場同性戀婚姻大戰所帶來的後果。他們說:「看看,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譯者:軒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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