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地來港求學的學生,身分總是尷尬。即使港大校園裏一天一天開著罷課大會,他們也只會在上課路上駐足觀看片刻。對於社會議題,他們多是「沉默的」,也只有少數場合可聽到他們的聲音,如去年中港足球賽期間的理工大學民主牆上。其實他們並非這個社會的局外人,他們其中很多計劃畢業後留在香港打拼,但大年初一旺角騷亂發生後,又不乏人再難將香港當安身之地。
新年前後,我找到了三位港大內地生,選取了對他們最近在眼前的罷課與包圍校委會行動,詢問他們的看法。此外,我亦關心的,是他們是否關心香港社會動向,如何看待內地生群體與本地生的互動。耶耶、Q君與S君,不僅家鄉、專業背景迥異,對於人生及社會的思考,也有截然不同的前設。
I. 耶耶:
當我在朋友圈詢問大家對罷課及圍堵校委會的看法時,耶耶回復中引用了周星馳電影的台詞:「我不是針對誰,我只想說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見面後,她坦言,對事件來龍去脈並不了解:「我就知道他們是反對什麼教授的提名。」她說自己了解的渠道,基本來自朋友圈「大家吐槽」。她亦坦言:「我認為內地生的心理就是看熱鬧,沒所謂。比方說校長從徐立之換成了現任,我們該拿A還是拿A,該拿B還是拿B。」
抱著抽離的心態,她眼中,罷課等體制外的反抗行為不正當。「學校提名一個人,妳們反對,罷兩天課,學校就妥協了,這不會的,否則學校就沒法管理了。如果以後學生明天罷課學費太高,明天罷課老師給分不好?」
同時,她也認為針對校政的罷課無甚意義:「罷課成功有可能,比如我們高中時候大家罷課,為了抗議食堂飯不好吃,是有效果的。但那要看這東西到底觸及誰。比如飯大家都會吃。」對比之下,她認為,校政問題並不直接關係學生利益,學生亦不可能為罷課放棄學業,所以號召力有限,也就很難影響校方決策。「你罷課威脅不到學校,學校每天走堂的人,都比他們現在罷課的人多啊!」
在她眼中,真正有效的反抗,是進入體系,變成「強者」。「趕緊畢業,拿到好的成績。你覺得梁振英的政策不好,妳就進政府啊。因為這個社會都是強者制定遊戲規則,我們就應該去服從。」
耶耶的思考,清晰地基於利害分析。談話最後,她透露,自己懷疑,學生可能受某種勢力操控。「他們肯定覺得抗議成功之後能得到什麼。」在她看來,不關係切身利益的事業不足以投入太大成本:「我可能(為公義)走上街頭一天吧,但如果為了罷課你被記上黑名單了,延發畢業證什麼的,損害的是你們自己的利益。」我追問,也許有人不如她一樣以利益得失來思考,她一口咬定:「不可能。」
II. Q君
修讀法律的Q君,了解事件主要靠看香港電台的報導,肯定罷課、圍堵校委會的正當性。但他介懷的,是圍堵中有人衝擊。「當時人群中很難說有沒有個領導人,會發生什麼事情。」他擔憂在當時情境下,有人身傷害的可能,「畢竟對玻璃門造成了刑事毀壞」。「校長的態度轉為強硬,如果他說感到了人身威脅,我還是相信。」
我追問,為何威脅到人身安全便不正當,他說:「事件還沒有發展到要威脅校委會的人身安全,最後還是要大家和平理性地討論。」
雖然他認為此次罷課參與人少,效力有限,但他肯定這類體制外抗爭本身的意義。「這個你肯定對李國章他們是有壓力的,校委會開著,外面有人圍著和沒有人圍著,到底感覺不一樣。如果一點反對聲音都沒有,那真的可以無法無天。」
與大部分來自內地的學生不同,Q君緊跟香港時事。「作為一份子,我覺得應該有所關心,雖然對我求職沒有任何利益影響,但作為一個港大學生,你還是要關心關心自己母校,這就是Humanity(注:人性)。」談及大陸同學們,他說:「我們大陸同學對本地不是很了解,跟本地同學接觸也少。越不了解對方,偏見和成見就越厲害。」
有人認為大陸同學缺乏了解校政問題的動力,是因為沒有在校政結構中被代表。他無奈地承認:「大陸生也被代表不了,代表進去,發生這種事情(指港大校政風波),最後要扯到中央,就沒辦法。」
「從我們的身分來講沒辦法參與,但你關心還是可以的。」
III.S君
S君將罷課和圍堵都視為炒作的結果,在他眼中,大部分參與學生是被「煽動」的:「學生永遠是受害者。但大家最後看到的是學生罷課,就會罵學生。你說學生是不是可憐?」
他做此判斷,因為運動中過分地針對出任香港大學校務委員會主席的李國章個人。
「就事論事,如果他能力不行就換掉,但他在任上並沒有做什麼,不能拿他之前的事蹟來評價這個人,就好像不讓犯人重入社會。而且李國章被委任,難道沒有他能力上等等正面原因?」
在他看來,由特首委任多數校委會成員,不一定差過全部成員由校內人士組成:「校內人士多了當然更了解校政,但會不會影響獨立判斷?校外知識分子要在短期內了解校政又不是多難。」因此,他斷定,學生在運動中的要求並非理性,而是被另有企圖的人煽動。「一位校委說過一句話特別對:『玩政治,重要的不是誰對,而是誰佔有民意』。」
作為港大一內地生社團的一員,他承認社團本身無份促進內地生了解學校與社會。他提議,「從軟性、文化的層面上與本地生交流」,比如辦Ocamp(注:迎新營)和其他本地生社團一起玩、SingCon(歌唱比賽)辦全校範圍,通過親身接觸,打破兩個群體對彼此的假想。
相比之下,他認為社交媒體有分加大了中港學生的隔閡:「極端聲音被過分代表,且切斷了人與人的聯繫。人與人的交流有操作表情信息,綜合來看是一個意思,但如果聚焦到文字信息上又是另外一種意思,從大社會的環境中抽離出來,擴大矛盾衝突,導致惡性循環。」另外,他也鼓勵內地生社團多帶領同學了解本地的文化歷史。「你到一個地方就要熟悉這個地方的文化,更何況你要在這裏待四年。人不可能脫離社會而存在。」
但他亦直指,港大學生會沒有代表內地生,他們的聲音無法上達到更高層次,因此沒有動力去關心、參與校政。「首先學生會裏面要有能代表內地生的人,但只要內地生參選就會….」他提起去年內地生葉璐珊參選學生會,因是共青團員而遭遇輿論圍攻,以及自己的同學參選評議會,「也是被大家各種『噴』」。他亦指出,學生會選舉方法不利於內地生表達意見,「我們組成上就是少數,你還用多數投票表決這種方式去選舉,那我們一輩子都選不上」。
旺角騷亂發生後,S君估計,騷亂對內地生與本地生的交流會形成反作用,因為大眾不會去關注事件的複雜性,反而會失去信心,覺得反對者一直暴力,不願再去了解。「不同的觀點大家都可以接受,但大家接受不了的就是文明的退化。」
然而,設身處地地站在反對者一方,他亦感到無奈:「這是一個矛盾,你把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大家就不再關注你原本的目的,但你不鬧成這樣,誰又來在乎你?■
轉載:BBC中文網
Be the first to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