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與希拉里競選的時候,我傾向於特朗普會勝出。第一次總統候選人辯論以後,特朗普與希拉里一人發了一條推特,內容都差不多,都聲稱自己在辯論中取得了勝利。但希拉里的那篇推文轉發是三千多,特朗普的轉發是一萬多,他是希拉里的好幾倍,不管是點贊還是轉發都是如此。所以,雖然主流媒體調查說希拉里民調領先,但真正網絡自媒體的自發的人氣,特朗普是大幅領先的。在這種情況下,我覺得,特朗普的勝算還是比較大的。但是很多人反對我,大部分人還是認為希拉里肯定當選。
現在呢?特朗普當選之後,我再一次站到了許多人的對立面。很多人在總統選舉之前支持希拉里,認為特朗普就是一個瘋子和弱智,怎麼可能當總統?結果大選結果出來之後,不知道是媒體造勢的影響,還是出於贏家崇拜的心理變化也好,他們又把特朗普想象成一個神話人物;特朗普有多麼多麼厲害,多麼多麼可怕,所以他制定的這些政策,中國會吃多大的虧。
這兩種觀點都是不對的。競選的時候,我們不能把特朗普想成沒有理性的瘋子,他的高人氣是有原因的,他的競選策略是有道理的;特朗普勝出之後,我們又不能把特朗普吹得多麼厲害。他終究還是一個帶很多非理性因素的一個不正常的總統。沒當選之前,他不是瘋子;當選之後,他也不是聖人。
對特朗普上台以後美國對華政策問題,我先講兩個跟這個問題密切相關的主題,一個叫做「特朗普上台的根本政治動力」——他為什麼能當選;第二個就是「特朗普可能的政策邊界及其發展方向」。
特朗普上台是一個黑天鵝事件;美國歷史上還從來沒有這樣一個大富豪當選總統,也沒有這樣一個完全沒有政治經驗的人當選總統。
之前在美國每一次總統競選的時候,都會有一些富豪自己撒錢來參加總統競選,結果都是輸得很慘,基本黨內初選都是過不了的。美國人民並不喜歡富豪當總統。
但是特朗普成功了,這麼一個說話肆無忌憚、滿嘴跑火車的人能當著美國總統,標誌着什麼呢?
這是國際政治一個帶有根本性的轉向。之前美國總統競選,大家的集中注意力往往集中在經濟問題上:能不能解決收入分配的公平問題?能不能創造更多的就業?但是,這一次特朗普當選,整個媒體的注意力,雖然也有經濟問題,最終還是集中在移民問題、宗教和種族矛盾問題上,集中在這種問題上,整個就跑偏了。
特朗普的經濟口號是要給富人減稅,他在經濟政策上是明顯偏右的。2008年金融危機以後,西方資本主義發達國家日漸衰落,全球思想有點往左轉,喊這種口號竟然當選?這是為什麼?
根本上的原因是:民眾投票的時候,大部分人就沒有關注特朗普的經濟主張是什麼——你是要減稅,還是要加稅?無所謂,不關心。
投票給特朗普的人,他們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那麼幾個關係到移民和種族的大口號上——他要在墨西哥邊境修牆阻止移民,要幹掉「伊斯蘭國」這個恐怖組織,要把非法移民驅逐出境等等。
這個現象標誌着美國人民,他們的訴求發生了變化。他們之前的訴求是:希望改善自己的經濟狀況——我要就業,我要買房子。是這些東西。
根據2008年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的克魯格曼等一大批美國經濟學家的研究:美國自從七十年代以來,中產階級及其以下的美國人,他們的生活水平基本上沒有改善。除了能夠買到iPhone這些新技術搞出來的高科技產品以外,他們的住房、醫療、教育條件基本沒有改善。整個美國社會貧富差距一直在拉大。
在這幾十年間,美國的政治家換了一撥又一撥,上台之前口號的喊得很動聽,要如何如何振興中產階級、促進社會公平等等。但基本都是空頭支票。選舉了幾十年,美國底層人民對政治家們的經濟改革方案基本上是徹底失望了,反正經濟就這樣了,誰上台也不行,總統大選的參與率都跌破50%了,也就是大部分人根本就不去投票,誰當選他們都沒興趣。
現在,大家真正的訴求已經降了一檔。你經濟搞不上去也就罷了,別跟我搞這麼多吸毒的、搶劫的、自爆的行不行?不要動不動有槍戰,動不動就威脅到我的生命財產安全。你政府創造不出來好的就業機會我也認了,去餐廳端盤子也能掙點錢養家糊口,但是你們這幫政客精英們能不能不要拿我們辛苦掙的錢,收了稅,去補貼那些根本就不工作的非法移民,去資助伊斯蘭國這種恐怖組織?這個時候這種種族的矛盾,宗教的文化的衝突,取代了經濟上的訴求,成為美國人民的主要訴求了。
這種趨勢,不僅體現在美國。最近歐洲的這個政治風向的變化,德國總理默克爾,她的政黨在議會的選舉中,也是落敗了。以前德國沒聽說過的民族主義保守政黨獲得了很多的選票,甚至有人說,希特勒的棺材板都快要按不住了。法國最近的總統選舉也是這樣,右翼佔據了明顯的上風。
自從難民危機以來,整個世界政治,發生了一個大的轉向,所以特朗普這麼一個非理性的,在以前的政治格局下,根本不可能當選總統的人,才能夠當選總統。這不是神話,而是大勢所趨。
分析這個政治上的根本動力對我們分析特朗普可能採取的政策,是一個很重要的基礎。
特朗普雖然是一個帶有很濃厚的非理性色彩的人,但是任何一個政治人物,他所代表的這個政治勢力最後會推動着他,最後選擇政策方向。找到了他上台的政治動力,我們才能比較準確的研判他未來政策選擇的大趨勢。
第一點就講完了。在這個基礎上,我們再來分析一下,他可能的政策邊界的邊界及其後果。
特朗普一當選,我寫的那篇「中國或成最大贏家」的文章,預測他會採取兩個方面的政策,一方面在國際關係上,他應該會集中力量,反恐怖,打擊恐怖分子,打擊伊斯蘭國,同時,他應該同時改善與中俄的關係,當時我是這麼預測的。
然後呢?在內政上,涉及到比較根本性的經濟體制變革,他干不出什麼大事情。美國的精英統治集團不會允許他搞什麼大變革。但是,一些比如收緊移民政策、驅趕非法移民、取消針對某些群體的政策上的特殊照顧。這些事情對利益集團的利益威脅不大,是肯定要乾的。
特朗普自己也是個大富豪出生,你要指望他針對美國過去幾十年來的貧富差距根本性的一些東西動大手術,是不可能的。而且他根本沒有具備這個力量。
特朗普當選之後的前一個多月的情況基本上是按照正常套路來走的。他剛上來就聲稱他要把TPP給撤銷,這個完全在文章的預測範圍內的,我的文章說TPP搞不下去了,結果文章發出后第二天,特朗普就發了一個推特說,絕對不會通過TPP。然後特朗普選擇了那個叫「瘋狗」的將軍當國防部長,這個將軍是堅決主張對中東的極端勢力採取強硬措施的。
同時,他看起來也願意對中國退讓。他邀請洪秀柱訪美,同時派基辛格訪華,釋放出對中國的善意。
但是,就是在派基辛格訪華的同一天,特朗普政策就出現了180度的拐彎。這個就是特朗普接了蔡英文的電話。
接了電話之後,美國媒體罵他太不謹慎。他就發了一個推特回應:我接電話為什麼要中國人同意?中國人在南海到處建軍事設施也好,搞貿易保護,匯率操縱也好,有沒有經過我的同意?沒有!
電話事件加上這麼一個推特,一下子整個輿論風向就變了,大家都說特朗普還是要集中力量對付中國。
我們應該怎麼分析這個事?怎麼分析這個突然發生的巨大轉折?
要回答這個問題,還是要回到前面分析特朗普上台的根本的政治動力:人民的訴求已經從經濟轉向了政治,轉向了種族的、宗教的問題。按照這個思路,我們去分析他上台以後,一定是對內收緊移民,對外加強反恐。這是必然的。
既然特朗普註定要集中力量解決移民問題和恐怖主義的問題,美國當然就應該適當的搞對華戰略收縮,應該跟中國搞好關係。中國在反恐問題上面肯定是和美國站在一條線上。
這個結論,講的是大趨勢,不是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的小變化。要看到,特朗普上台確實帶着一些非理性的成分。他上台確實是靠「政治不正確」,喊一些口號上台的,他本人沒什麼政治經驗,更沒有國際政治經驗。我們也要看到,「掃帚不到,灰塵不會自己跑掉」,要讓美國人心甘情願的退出南海、退出台灣,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它總是要折騰一下再走的。
特朗普接蔡英文的電話,顯然是是經過深思熟慮和一段時間的後台運作的後果。但是,整個的決策還是被一些非理性的成分所干擾和影響的,特別是他在接了這個電話之後發的推特,很明顯就是那種傳統美國競選時候一貫的風格:別人罵我,我一定罵回去;我就不管我這話說得怎麼樣,說重了就說重了,我不怕。
他的這一套方法,競選時候很管用,美國人民已經受夠了政治家們的虛偽,看見來了一個耿直boy,堅決支持。但是,用來解決國際關係,恐怕就不那麼管用了。大國之間的博弈,如果靠放狠話能管用,就不會有兩次世界大戰了;美國的國家意志,如果靠放狠話來實現,就不會有它在朝鮮戰場和越南戰場的失敗了。
需要看到,特朗普的政策意願和美國的國家能力之間存在嚴重衝突。
特朗普聲稱要幹的四件大事:
第一,他號稱他要減稅,給企業減負,把所得稅從35%減到15%;
第二,他在美國要大搞基礎設施建設,其中就包括他那個墨西哥邊境的反移民的牆;
第三,軍事上他要大力增強國防開支,增加軍費,在中東地區要反恐,要在南海地區和台灣地區跟中國對抗;
第四,他還要想跟中國打一場貿易戰,宣布絕不承認中國的市場經濟地位。
這四件事情有沒有可能同時做得到呢?學過經濟學財政學的都知道,任何一個政府行為都會面臨著預算約束。美國政府現在債台高築,它面臨著非常強的預算約束,四件事情同時做在預算上是不太現實的。
美國這個國家現在負債那麼龐大,政府的國際債務這麼龐大,他還要減稅?減稅就要削弱政府財政。你削弱政府財政,你還要大幅度搞基建?奧巴馬政府喊了多少年要修高鐵,結果他修了一尺?還是修了一丈呢?其實一寸都沒有修起來。因為美國現在的國家能力、財政能力就不允許它修起來,總統的決策再英明偉大也沒用。
如果特朗普在這種情況下一邊減稅,一邊還要搞基建,財政能力是不允許的。同時還要加強反恐戰爭,還要增加軍費,這個錢又要從哪裡來?反恐的同時,還要在中國南海和台灣跟中國對抗,同時還想跟中國打貿易戰。貿易戰真的打起來,美國的貿易損失恐怕也是驚人的。
這四件事情,對內對外各兩件,美國都必須做出選擇:減稅和大搞基礎設施建設只能2選1;對外反恐,和跟中國對抗,也只能2選1。美國的國家力量,就允許你能做到這一點。那麼現在看起來從特朗普,對內對外發出的信息來看,他四件事情都要大幹特干,這個事情是不可能的,只要他沒有真發瘋,就一定會被迫做出選擇。
從特朗普提出的各種執政措施來看,有哪幾件事情稍微靠譜一點呢?減稅是有可能的,減稅是符合美國精英階層的利益嘛。他又是個強勢總統,他說我要減稅,那就減唄,沒人擋得住他。
大搞基礎設施建設是很難的。這就跟奧巴馬一直要修高鐵一樣。要搞基礎設施建設,實際上是非常複雜、非常龐大的系統工程,不是說總統一聲令下,全國人民就開始干。美國現在這個社會組織能力,要干基礎設施,我認為是不夠的,喊喊口號可以,要真的大規模修高鐵,除了要錢,還需要拆遷,你拆不拆得動?這是大問題。地方政府的動員能力夠不夠?顯然不夠。
反移民這個牆倒是有可能修起來——假如他努力去修的話。因為這個事情確實有強烈的政治驅動,美國人民投票支持他就是因為他強硬的反對非法移民。特朗普一當選總統,美國邊界就聚集了一大批人,就已經扛着鋤頭,扛着磚瓦準備開始修牆了。這個動力很足,他可能修一段,但是肯定修不完。
在對外政策上,美國現在的國家能力在台灣和南海,並不能夠跟中國有效的對抗;至於跟中國打貿易戰,美國也沒有取得勝利或者佔到便宜的希望,只會讓他損失慘重。
這並不是說中國的國力已經能夠超過美國,這個東西還是要看天時地利人和。如果說在太平洋上,中國跟美國對抗,現在還不行。要說在台灣海峽美國跑來中國家門口來跟中國對抗,那肯定是強弩之末。
對特朗普上台後政策發展的方向,未來一年半載吧,短期的激烈衝突是可能有的,他最終還是會轉向基本的政治邏輯推動的那個方向。他真的要四個政策都大搞:減稅、建設、反恐、對抗中國,那更好,我們更歡迎。
如果特朗普真的像他聲稱的那樣,因為美國企業去國外投資,就要嚴厲懲罰,這個可能會讓美國遊離在國際貿易體系之外,跟很多國家的經貿關係必然會出問題。這個時候,中國主導的國際貿易體系就有可能出現,我們跟許多國家簽雙邊的貿易協定也好,或者人民幣互換協定也好。慢慢地取代美元取代美國的貿易框架,逐漸的讓中國成為全球經濟體系和貿易體系的主導者。雖然道路還是很漫長,會有一些曲折。但大方向不變。美國搞戰略收縮,短期對我們有利,長期對中國和美國都有利;它要是搞戰略擴張,短期我們的壓力大一些,但美國這個經濟系統崩潰的速度就會更快,長期對我們更有利。我們這個時代,中國註定會一直成為最大的贏家。這不是盲目樂觀,這是我們的政治體制、經濟體制的優越性決定的,是我們完整的工業體系、金融體系和深厚的歷史文化根基決定的,是我們強大的經濟實力決定的。這個東西,是歷史大勢,誰上台當美國總統,也改變不了。■
作者:李曉鵬,經濟學博士,著有《中國崛起的經濟學分析》和《從黃河文明到一帶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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