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辦公大樓,霧起了,風過處,墨黑天空飄過層層白紗,濕冷空氣撲在臉上黏答答,惱人三月天,農曆年後一轉眼就到了。
小謝手挽公事包,拖拉着疲累的身軀走進小巷,街坊食店的燈還亮着,他探頭一看,老闆正在拖地清潔,正要轉頭離去之際,老闆把他叫住:「嗨,謝先生,又這麼夜,進來進來!」
「生哥,打擾你嗎?」
老闆生哥把水桶、地拖放好,然後遞上一杯熱茶。
「看來你還沒吃晚餐吧?來,我剛煲了粥,等一下就好了,再加一個豉油皇炒麵,兩人管飽。」
「這怎麼好意思!」
「都老主顧了,還客氣甚麼,你先坐一下。」
生哥跑進廚房,不一會就端出了白粥炒麵,睏極的小謝不好意思地張開眼睛。
生哥把粥遞到小謝面前:「來,像你經常熬夜,吃點白粥清清腸胃也好,我下了大塊陳皮,下火。」
小謝已經好久沒吃過一餐正經的了,有時加班回家晚了,胡亂下個泡麵,又或啃個漢堡包就算,今晚這道簡單的白粥炒麵,真教他感動得吃出淚來。
胃口雖然一般,也許真是餓了,小謝很快把粥扒乾,再吃了一小碗炒麵,便放下筷子。
「鍋裡還有粥,來,再添一些。」
小謝把碗按住,示意夠了。
生哥給小謝斟了熱茶,再自顧自地吃他的晚餐。
小謝把茶捧在手裡,看着氤氳上升的熱氣,禁不住歎了口氣,「年底我便踏入不惑之年了,回看這幾年間,我就像個工作機器,只看幾時垮掉。」
「說起來也是,近年看你好像都沒有下班時間,好多次我清潔完店鋪離去,都快十一點了,才遠遠見你走進地鐵站。」
「這兩、三年間,老闆總以經濟不景為由,不斷裁員,還說公司冗員多,是時候清除瘀血,要不是過去十年儲下一班熟客,每年為公司掙得可觀進帳,我恐怕早就被開刀了。」
小謝放下茶杯,續道:「大學畢業至今,在同一家公司做了十幾年,都快四十歲了,五年前才儲滿首期,供了房子,沒想到拍拖八年的女朋友又來催婚,我也不忍再浪費她的青春,一場冷戰後,我們和平分手,現在她可是兩個孩子的媽了,偶然一大夥人見面,我心裡不知該為她高興,還是為自己難過。」
生哥放下碗筷,靜靜聽着,小謝像是找到知音人,心裡的鬱悶一下子崩堤而出,「還是生哥你幸福,有自己的店,又是老闆,阿嫂又給你添了兩個可愛孩子,湊成一個『好』字。」
生哥笑笑,走進廚房,換過兩杯熱茶,把一杯遞給小謝,自己也呷了一口,然後道:「謝先生,我比你年長,今年都四十五歲了,大學畢業之後,當了五年中文教師,那時候我們五兄弟姊妹,都勸父親早日退休,他硬是不肯,怎麼辛苦也要守着這家經營了幾十年的小店,說是有感情,全靠這家店,養活一家,捨不得。」
生哥說着說着,嘴角揚起了一抹苦澀的笑容,「放下教鞭,手執鍋鏟,一晃眼就十八年了。」他又呷了一口熱茶,「那時候,兩個哥哥和姊姊都已成家立室,身為老么,連女朋友也未有,眼看操勞的父親,不忍,順理成章就由我來接棒,不,該是接鍋鏟才對!」說罷,生哥自顧自笑了起來,嘴角的苦澀沒了,反而流露出點點幸福來。
「這就是人生吧!在兄姊同意下,父親把店傳了給我。自此我結束了熱愛的教書工作,起初不習慣,很不開心,想通後,我告訴自己,這是我新的人生,我要好好面對、經營,對得起父親和食客,慢慢就做出興趣來。」
生哥說得興起,被口水嗆到了,一邊哈哈大笑,一邊把碗筷端進廚房,自豪地叫着:「還有,我在這裡找到了另一半,她在附近工作,每天都來午飯,後來我們就拍拖了,兩年後結婚,三年抱兩,給我添了兩個可愛孩子,然後辭了職,專心照顧家庭,一家四口,我已經很滿足了。小謝,你要加油啊!」
小謝看看手表,時間不早了,正要起身道謝離去。生哥從廚房走出來,遞給他一盒東西,笑道:「這牛腩剛燜好,送你,晚上不要只吃泡麵了!」
小謝道謝後,拿着一盒熱騰騰的牛腩,穿過暮色,走向地鐵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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