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誰才是「流氓國家」？

朝鮮核問題最近又成了焦點。美國人借口朝鮮核試驗在韓國部署薩德，不僅如此，還威脅要對朝鮮動武。習/總親自前往美國和特朗普會面，其中一個重要議題就是朝鮮核問題。據特朗普自己後來回憶，說習/總給他講了十分鐘朝鮮問題，他就發現原來朝鮮核問題有好多東西他以前不知道，於是開始改變思路，又跟習總深聊了很長時間的朝鮮問題，最後改變了看法。

那麼，習總這十分鐘到底講了啥？怎麼能讓特朗普那麼快就改變看法呢？
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能亂講，因為這是外交機密。不過，這十分鐘的東西，很有可能包含在接下來我要回顧的這段歷史當中，應該是其中的某一段。具體是哪一段，大家可自行腦補。

朝鮮半島作為一個統一國家存在的歷史已經有一千年了。它的核問題不是一天兩天、一年兩年了。從1957年開始美國就在韓國部署戰術核武器，如果從這個時間點算起，迄今已經有六十年。過去十多年經過媒體網絡的大力宣傳，朝鮮在很多國人心中已經成了一個流氓政權、核瘋子，一聽說朝鮮搞核試驗就跟着美國喊打喊殺，甚至恨不得中國也派兵去把朝鮮滅了。但實際情況是不是這樣呢？

朝鮮政權給大家留下惡劣的印象，核試驗只是一個引爆點，與此密切聯繫的問題還有：
金日成建立的這個政權是不是蘇聯的傀儡政權？是不是主動挑起朝鮮戰爭的罪魁禍首？是不是搞獨裁專制世襲讓朝鮮民不聊生？
經過十多年的網絡宣傳，很多人心目中已經對朝鮮深深的打下了如下的烙印：金日成是流亡蘇聯的一個低級軍官，資歷很淺，33歲就被蘇聯派回朝鮮當領袖，實際上是蘇聯的傀儡。此人不知天高地厚，擅自挑起朝鮮戰爭，把中國也拖下了水。然後又背信棄義，清洗當年的革命戰友搞個人獨裁專制，害的朝鮮人民吃不飽飯。死了以後又搞獨裁世襲，傳位給兒子金正日，還妄圖通過發展核武器來維持自己的獨裁，對美國進行「核訛詐」，一缺錢就宣布搞核試驗等着美國或中國來援助換取他停止核試驗，錢用完了就繼續核試驗……最後給了美國干涉朝鮮半島局勢、部署薩德的口實，給中國的國家安全造成了危害。甚至還有人認為朝鮮有可能用核武器威脅中國，那就更是罪該萬死了。

這樣的理解，是不是正確的呢？對此我們只能從過去七八十年的歷史一點一點的來回顧一下。

金日成確實是蘇聯在佔領朝鮮半島北部以後，從流亡蘇聯的朝鮮抗日武裝裡面挑選的，在蘇軍的職位是營長，級別很低，回國當領袖的時候只有33歲。日本投降以後，蘇軍和美軍從南北兩個方向進入朝鮮半島，一邊佔了一半，然後各自扶持了一個政權。蘇聯扶持了金日成，美國扶持了李承晚。

不過，金日成雖然在蘇聯只是個營長，而且年輕，但在抗日戰爭中資歷一點也不淺。他13歲隨父母從朝鮮逃難到中國吉林省，15歲就開始參加抗日宣傳活動。1931年日本發動「九一八」事變以後，19歲的金日成加入中國共產黨，在長白山一帶打游擊抗日，很快成為了游擊隊隊長。後來游擊隊被編入中共領導的東北抗日聯軍，金日成也一步一步的被提拔到了抗日聯軍第二軍第三師師長的職位上。當時第二軍軍長就是大名鼎鼎的楊靖宇，中共政治局委員。第三師是個朝鮮師，以朝鮮族為主，又號稱朝鮮人民軍，屬於一個機構兩塊牌子。

後來東北抗日聯軍在日軍的圍剿下犧牲慘重。因為日軍已經控制華北地區，抗日聯軍很難再獲得來自中國內地的支援，屬於孤軍作戰。楊靖宇將軍在戰鬥中犧牲。金日成的第三師也損失慘重，被迫化整為零分散進行游擊戰。金日成帶領少數人退到北邊蘇聯境內，被蘇聯改編成了蘇聯紅軍的一個營。這樣說起來，雖然金日成只是一個營長，但人家當年在抗聯是當過師長的，直接向中共政治局委員彙報工作，級別並不低，資歷也沒問題。日本投降以後，蘇聯挑選他回國擔任新政權領袖，並不是簡單的扶植一個年輕人當傀儡。金日成確實是社會主義陣營中朝鮮抗日武裝的領袖人物。

33歲的金日成回國的時候出了點問題，就是朝鮮老百姓早就聽說過金日成將軍的名號，但一直以為他是一個年齡很大的人，沒想到只有33歲，有很多人就懷疑金日成的真實身份。其實這源於一個誤會。1937年，金日成帶了150餘人渡過鴨綠江攻入日本統治下的朝鮮本土，攻擊普天堡，大獲全勝，被譽為「普天堡戰鬥」。這是1895年日本政府統治朝鮮以後，四十多年來，第一次有朝鮮軍隊打回朝鮮本土並且取得勝利，在朝鮮民眾中間引起了很大的轟動。這一仗打完之後金日成就退回東北了，朝鮮人民不太了解真實情況，傳來傳去就把金日成傳成了一個久經沙場的老將軍的形象。他們認為金日成將軍在1937年就那麼有名了，怎麼到了1945年才三十齣頭？這事情後來經過多方考證，確實沒問題，那一仗就是金日成帶着打的，他也因此在朝鮮人民中間樹立起來了很高的威信。

這樣，金日成既是朝鮮人民軍領袖，親自帶兵在本土打贏過日本軍隊，又加入過中國共產黨和東北抗聯，從游擊隊長一級一級幹到師長，還在蘇軍中當過營長，履歷非常完整。作為一個朝鮮、蘇聯、中國都能接受的人物，成為北朝鮮政權的領袖，其資格沒有問題，不能視為蘇聯故意提拔起來的毛頭小子政治傀儡。

實際上，如果要說政治傀儡，南朝鮮的總統李承晚才更符合標準。日本在1895年征服朝鮮以後，扶持了一個傀儡政權，號稱朝鮮帝國，帝國的國王姓李。這個李承晚，就是傀儡王室的成員，依靠出身成為了傀儡政府的官員。也就是說李承晚給日本當過朝奸。

不過，李承晚又不完全甘心當傀儡，秘密組織了一個「朝鮮獨立協會」，聯絡傀儡政府內部的一些不滿勢力反對日本的統治，但並沒有搞過任何實際的武裝行動。這個協會後來被發現，李承晚被抓進監獄關了起來。但因為他是傀儡國王的親戚，很快就給放了出來，然後以政府特使的身份被派到美國。到了美國以後，李承晚就在那裡上大學讀博士，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成為朝鮮獨立運動在美國的領袖。美國政府也很注意扶植他。

1919年，設在中國的朝鮮臨時政府選舉李承晚為總統，邀請他到上海就職。但李承晚很不情願去，拖了很久勉強去就職，當了半年就跑回了美國。一直到1925年，朝鮮臨時政府看着這個總統大人在美國樂不思蜀，毫無回中國來的意思，終於決定把他免職。李承晚就在美國自己搞了一個「歐美委員會」自娛自樂，跟朝鮮臨時政府互不承認。

1945年，美軍佔領南朝鮮以後，本來最有資格擔任南朝鮮總統的是當時在重慶的朝鮮臨時政府主席金九。金九早在1895年以前就參加過朝鮮東學黨起義，後來成為朝鮮獨立黨、韓國國民黨的創始人和黨魁，又長期主持朝鮮臨時政府的工作，組織了朝鮮光復軍參與中國的抗日戰爭，還搞過好幾次暗殺日本政要的行動，比在美國「跨洋抗日」的李承晚有威望的多，被譽為「韓國國父」。但美國力挺李承晚，扶植他當了總統。所以，李承晚政府的傀儡性質比較明顯。

朝鮮南北兩個政權互不承認，都認為自己是朝鮮唯一的合法政府。李承晚天天叫囂要「北伐統一」，積極組織軍隊準備打仗。金九一直主張南北政權和談，組成一個統一政府。他為此積極奔走，專門跑到北朝鮮去找金日成協商，但沒有取得進展。回到南朝鮮以後，跟李承晚也談崩了。於是金九又開始以獨立黨黨魁的身份，積極準備參加國會選舉，試圖用國會的力量來制衡主戰派的李承晚。

金九在朝鮮的威望很高，威脅到了李承晚的權力。1949年6月26日，以李承晚為核心的極右翼秘密策劃，派步兵少尉安斗熙把金九刺殺了。這個事情很像1913年袁世凱派人暗殺宋教仁，宋教仁也是想通過政黨競選控制國會來抑制總統的權力，結果被刺殺。不過李承晚比袁世凱牛逼多了，袁世凱好歹找了個替罪羊，把殺手幹掉又把國務總理免職。李承晚這邊把兇手安斗熙抓起來象徵性的關了兩月，然後就放出來，還給提了兩級軍銜，以示獎勵。當時南朝鮮政府統治之黑暗，由此可見一斑。

金九被殺，也就意味着南北雙方和平協商建立統一政府的可能性徹底消失。
1949年6月，蘇聯和美國達成協議，共同從朝鮮半島撤軍。美軍剛走，李承晚就組織了十萬軍隊，到三八線挑釁，放話要「武力統一」。

在這種情況下，金日成領導的北方政權決定先發制人，對南朝鮮進行打擊。在開打之前，6月11日，金日成還派了三個特使帶着給李承晚的信件去南朝鮮，要求進行和平談判。李承晚不僅拒絕了這個要求，還把三個特使抓起來關到監獄里。朝鮮人民軍就在兩周後發動了戰爭。

這場戰爭不能理解為侵略戰爭，因為這不是兩個國家之間的戰爭，而是一個國家內部兩個敵對政權之間的戰爭。它是一場統一戰爭。朝鮮半島作為一個國家的歷史，至少可以從公元936年高麗統一朝鮮半島算起。一直到1895年被日本徵服，作為一個統一的單一民族國家已經存在了接近一千年，內部的國家認同感、民族認同感非常強。在被日本統治時期，它在名義上也還是一個統一的朝鮮帝國。遭受了日本五十年的殖民統治之後，國內的政治領袖要求重新實現國家統一，是一種非常合理的訴求。朝鮮半島被蘇聯和美國強行分成兩個「國家」，不管是南方政權還是北方政權，都是不能接受的。

統一戰爭的正義性要遠高於侵略戰爭。隋朝滅陳、國民黨北伐、美國南北戰爭、人民解放軍渡江作戰都屬於統一戰爭，發動攻擊的一方：隋軍、北伐軍、美國聯邦軍隊和人民解放軍都可以視為是代表正義的一方。我們不能說聯邦軍隊侵略南方共和國，也不能說中華人民共和國侵略了中華民國。

要判斷一場戰爭是統一戰爭還是侵略戰爭，主要看戰爭雙方是否屬於同一個民族，歷史上是否長期屬於同一個國家，是否具有相同的文化傳統，以及戰爭雙方是否承認過對方政權的合法性。朝鮮戰爭的雙方符合以上四個條件：同文、同種、同國，而且雙方都從未認可過對方的合法性，也沒有簽訂過任何和平條約。兩個政權分裂的狀態，是外來霸權強加在朝鮮人民身上的。朝鮮在反法西斯戰爭中是反抗法西斯侵略的一方，不是像德國那樣是被戰勝國佔領的戰敗國。所以，美國和蘇聯無權決定朝鮮應該分裂還是統一。這種情況下雙方的戰爭，只能是統一戰爭。再考慮到李承晚政權旗幟鮮明的喊出了「北伐統一」的口號，暗殺了內部主張和談的領袖金九，並且真的組織了十萬軍隊到三八線挑釁，拉出一副隨時準備消滅北方政權的架勢。北方政權先發制人發動統一戰爭並沒有什麼不對的。換成任何一位美國總統，肯定也都會跟金日成一樣，下定決心採取軍事行動。

也許有人會說，那是不是今天朝鮮隨時攻打韓國，或者韓國隨時攻打朝鮮，仍然還是統一戰爭，不應該受到譴責。不能這麼講，因為情況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首先是朝鮮已經簽署了板門店停戰協定，主動進攻就是違反協定，而1950年的時候朝鮮並沒有簽署過任何協定；第二就是後來朝鮮和韓國都作為主權國家加入了聯合國，雙方都沒有反對對方參加聯合國的資格，也就是等於互相承認對方是一個主權國家了，加入聯合國也意味着國際社會公認朝鮮和韓國是兩個獨立的主權國家了。第三是1950年的時候國際格局還沒有穩定下來，全世界的獨立戰爭、統一戰爭此起彼伏，世界格局處於從近代向現代轉型的時期。現代社會對戰爭的合法性認可程度已經大大低於1950年的動蕩年代。所以，這個時候誰再主動開戰，誰就是侵略者，不能再算是統一戰爭了。

在戰爭初期，李承晚剛剛組織起來的十萬軍隊不堪一擊。朝鮮人民軍在東北跟日本人打了很多年的仗，作戰經驗豐富。如果美軍不介入，朝鮮跟中國一樣，很快就會統一，金日成也將成為朝鮮的民族英雄。從道義上講，金日成比李承晚更有資格擔任朝鮮的國家領袖，因為朝鮮剛從日本的殖民侵略下解放，新政權領袖的合法性只能來自於抗擊日本侵略中的功勞和地位。這方面長期帶兵與日本作戰的金日成比在朝鮮帝國傀儡政府當官然後跑到美國過舒服日子的李承晚強太多了。

戰爭的結果眾所周知，美軍從仁川登陸，把朝鮮人民軍趕到了鴨綠江邊。然後中國人民志願軍入朝作戰，又把以美軍為首的聯合國軍趕回了三八線。1953年，雙方簽訂了停戰協定。注意，這份停戰協定的全名叫：《朝鮮人民軍最高司令官及中國人民志願軍司令員一方與聯合國軍總司令另一方關於朝鮮軍事停戰的協定》。中國、朝鮮和聯合國軍三方簽字了，韓國沒有簽字，李承晚拒絕在停戰協定上簽字——韓國直到今天也沒有簽字。韓軍不屬於聯合國軍，聯合國軍有明確的範圍，韓軍只是在戰爭中服從聯合國軍司令部的指揮，配合作戰而已。

中國人民志願軍在1957年就全部撤出了朝鮮。金日成也希望志願軍撤出去，這樣他的權力就更少掣肘。但他沒有採取不友好的行動來影響志願軍在朝鮮駐守，撤軍的決定是毛澤東根據當時的國內國際形勢決定的。主要是戰爭威脅降低了，長期駐軍已沒有必要。志願軍的紀律總體非常好，但長期駐軍國外，難免出現個別不守紀律的士兵跟當地居民出現衝突。這些情況已經零星的有所發生了。最嚴重的是有軍人「污辱」了一個副部長的夫人。這是一位中國志願軍官員的回憶錄中記載的，原文用的是「污辱」而不是「侮辱」。具體該作何解釋，現在不知道，看起來不太可能只是言辭上的調戲羞辱，因為志願軍方面將這個士兵判處了死刑，肯定情節非常惡劣。金日成親自出面請求不要判處死刑，以免影響兩國關係，最後這個士兵被遣返回國處理。

志願軍走後，朝鮮在中小學教育中對抗美援朝這段歷史，主要就講朝鮮人民軍英勇作戰，對志願軍在朝鮮戰爭中的作用講的比較少（不是完全不講）。這種做法有點不厚道，但作為一個獨立國家，要樹立民族自尊心，也可以理解。有人據此說朝鮮政府對志願軍忘恩負義，這肯定是說的過分了。志願軍公墓一直長期有朝鮮軍人站崗守衛，直到今天，維護的很乾凈整齊。

志願軍是說走就走了，但美軍一直沒走。1975年，朝鮮戰爭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聯合國才通過了一個3390號決議，要求所有外國軍隊都應該撤出朝鮮半島。美國也同意了這個決議，搞了一個逐步撤軍的計劃，分五年撤完。但直到今天也沒有撤。1978年，在聯合國軍解散以後，美軍就和韓國單獨搞了一個美韓聯軍司令部，以此名義繼續駐守。

志願軍撤出朝鮮的同一年，美國就開始在朝鮮半島部署核武器。今天美國高調要求半島無核化，我們一定要記住一個歷史事實：第一個在朝鮮半島部署核武器的是美國。
美國在韓國部署的核武器不是戰略核武器——核導彈，而是戰術核武器，主要類型有核地雷、核炮彈、陸基戰術核武器和空基戰術核武器等，總數量達1000件以上。這種武器對中國不會造成很大的威脅，但消滅朝鮮綽綽有餘。1975年美國國防部長施萊辛格首次公開承認並高調宣布在韓國部署核武器，並公開對朝進行核威脅。1978年，美韓簽署《美韓共同防禦條約》，向韓國提供「核保護傘」，還帶着核武器參加了美韓軍演。

這個時期雙方的劇本跟今天正好相反。朝鮮方面強烈要求半島無核化，美國則堅決認為核武器是維護半島和平的必須品，而且動不動就拿着核武器到軍事演習中炫耀一番，警告朝鮮不要輕舉妄動。美國在朝鮮半島的核武器一直到1992年才撤走。

朝鮮開始發展核武器是在美國在韓國部署核武器之後二十年，也就是1970年代末期，美國國防部長施萊辛格公開對朝鮮進行核威脅之後，才開始較大規模的從蘇聯進口核材料。以前基本都是停留在核物理研究的層面。1980年至1986年間，朝鮮建成了1座功率為5兆瓦的天然鈾石墨反應堆，可以生產製造核武器所需要的原料。

如果把1986年作為朝鮮具備核能力的標誌性節點，它已經比美國在韓國部署核武器晚了整整三十年！我們今天分析朝鮮核問題，這個基本的歷史事實不能不知道。

很顯然，朝鮮選擇開發核武器是美國對朝鮮進行核威脅的必然後果。從這個歷史出發，認為朝鮮發展核武器是為了搞核訛詐，是為了方便對全世界耍流氓，這樣的看法是站不住腳的。美國人都把核武器擺到家門口對準你了，你還能怎麼辦？換了任何一個不想屈膝投降的國家領袖，都只能選擇「以核還核」的對抗。

中國當年不顧一切要發展核武器，也是這個道理。當時赫魯曉夫聽說中國準備搞核武器，就說核武器這個東西蘇聯有就可以了，可以為中國提供保護，中國不需要自己搞。但毛澤東不聽，堅決要自己搞。其實朝鮮也是一樣，朝鮮和中國有軍事同盟條約，但這個條約關鍵時刻是否可靠呢？特別是經過1974年尼克松訪華、毛澤東1976年去世、1979年中美建交以後，就更不好說了。畢竟歷史上有先例：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時候英國法國都跟波蘭有軍事同盟條約，德國去打波蘭，英法馬上就對德國宣戰，但是「西線無戰事」——英法聯軍呆在馬奇諾防線背後象徵性的放幾炮就算履行了條約義務，並沒有主動去進攻德國，眼看着波蘭被滅國而無動於衷。中國不願意過分依賴蘇聯，朝鮮也不認為可以完全依賴中國，這樣的想法同樣可以理解。

實際上朝鮮1986年才具備生產核材料的能力，已經太晚了，此時距離蘇聯解體還有五年的時間。在整個七八十年代，朝鮮沉浸於一種過分感覺良好的狀態中。金日成和金正日父子並不像今天很多人想的那樣：為了發展核武器和軍事力量，讓老百姓吃不飽穿不暖，以一己之私而禍害朝鮮。實際情況正好相反：金家父子過分放鬆警惕，把從中國和蘇聯要來的大部分援助物資用於民生支出和輕工業消費品生產，讓老百姓的生活過的太好，嚴重耽誤了本國的工業化和核武器研發進程。

從六十年代中國和蘇聯關係惡化以後，朝鮮就在外交上佔據了非常主動的地位，在中國和蘇聯兩個大國中間左右逢源。蘇聯想維持自己在社會主義陣營的霸主地位，中國則堅決不服。這樣，中國和蘇聯都希望在政治上取得朝鮮的支持，金日成就不停的在中國和蘇聯中間跑來跑去，索要各種援助。兩國基本上都會對金日成的要求有求必應。中國在五十年代對朝鮮的援助就超過了30億盧布，大約相當於45億美元。那個年代的45億美元是個嚇死人的數字。蘇聯也給了朝鮮差不多的援助金額。1960年朝鮮代表團訪問蘇聯，赫魯曉夫一次就給了9億盧布，相當於13億美元的援助。

那時候朝鮮有錢啊！有中國和蘇聯在背後撐腰，也不怎麼擔心美國的威脅，軍費開支不大。主要投資就花在搞輕工業和農業，從蘇聯進口機器設備大規模的生產日用品，農業則主要靠從蘇聯進口化肥和農業機械撐着，糧食產量一年比一年高，老百姓生活改善很快，被稱為社會主義國家工業化成功的典型。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與日本並稱為亞洲的兩個主要工業國家，是東亞地區現代化程度最高的國家之一，其人均GDP不但高於中國，也高於韓國。

1984年韓國水災，金日成大筆一揮：援助！大量的糧食等生活物資跨過三八線運往韓國，把韓國人民感動的不行不行的。也就是這一年，聯合國糧農組織把朝鮮評為亞太地區農業發展最快的國家。

經濟的快速發展使朝鮮人均GDP、人口壽命、識字率大大提升。當時朝鮮的社會福利水平也比較高，1979年就已全面實行免費教育和免費醫療，而且對小學到大學的全體學生和幼兒園兒童免費供應外衣、內衣和鞋子等生活必需品。同期，韓國的主要工農業產品指標與朝鮮差不多，但由於韓國人口超過朝鮮一倍，加上韓國社會嚴重的貧富懸殊，朝鮮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比韓國高了一倍都不止。實際上，在1979年，韓國在國家現代化方面還遠遠趕不上朝鮮。1960年朝鮮人均GDP為253美元，韓國僅為82美元，不足朝鮮的1/3。直到1978年，中國人均GDP僅有245元人民幣，朝鮮卻已達到約600美元。

所以，有些人說金氏父子光知道搞獨裁不顧人民死活，這不符合歷史事實。他們的問題是把錢都花到提高人民生活上了，重工業問題長期不解決，一心一意依靠中國和蘇聯——主要是蘇聯——提供重工業支持和國家安全保護。

1985年，朝鮮宣布了雄心勃勃的第三個七年計劃，準備上馬十萬噸的維尼龍廠，目標是加強「國際分工」，準備以更大量的維尼龍出口來換取蘇修的石油和機械。維尼龍就是一種紡織用的化纖，典型的輕工業產品。朝鮮所謂的參與國際分工，就是心甘情願的給蘇聯當輕工業和糧食基地，用這些物資來換取蘇聯的重工業產品。這個戰略選擇的好處就是經濟增長見效快，人民得到的好處多。而在六七十年代，中國正在毛偉人的帶領下，苦哈哈的建設國家重工業體系，為此不惜抑制輕工業發展，農業剩餘被大量投入到重工業建設，人民生活水平提高很慢。中國政府勒緊褲腰帶在1964年爆炸了第一顆原子彈，1966年用彈道導彈發射原子彈實驗成功，又在1967年爆炸了第一顆氫彈。

當時蘇聯和美國對待中國核試驗的態度，跟今天中國和美國對待朝鮮核試驗的態度一模一樣。美蘇本來是不共戴天的，但在反對中國搞核武器方面認識高度一致。美國甚至建議蘇聯出動戰略轟炸機去炸毀中國在西北地區的核基地，然後美軍派飛機轟炸中國沿海，以徹底消滅中國發展核武器的能力。蘇聯方面認真的考慮了美國的建議，最後還是拒絕了。這就跟今天很多中國人嚷嚷着中國應該派兵進朝鮮推翻金家政權一樣。聽到中國原子彈爆炸的消息，美國總統肯尼迪聲稱：「這是人類歷史上最不幸的一天。」因為他們認為蘇聯還可以溝通，而紅色中國完全是個由瘋子控制的流氓政權，不停的對外輸出革命，在朝鮮戰場和越南戰場跟美國硬碰硬，比蘇聯難以理解多了——至少蘇軍不會跟美軍正面對抗。所以蘇聯有核武器不可怕，中國有核武器才可怕。

中國緊趕慢趕，趕在《核不擴散條約》簽字前成功擠進了核大國的行列。1967年中國氫彈爆炸成功，1968年蘇聯就和美國聯合搞了這個條約，並且成為聯合國決議，宣布已經有核武器的就算了，無核國家以後不能再研製核武器，誰再研製核武器，天下共討之。

蘇聯當年反對中國搞核武器，但不反對朝鮮搞。朝鮮自己掉以輕心，沒有抓緊，錯過了時間窗口。原子彈技術門檻並不高，真正難的是氫彈。而原子彈最難的就是獲得濃縮鈾，蘇聯在1960年撤走了幫助中國建設的濃縮鈾工廠的專家和設備，導致中國的核計劃嚴重延誤。如果朝鮮能像中國領導人一樣下定決心，又有蘇聯的幫助提供濃縮鈾，1968年之前搞出來原子彈應該還有很有希望的。先爆炸成功取得有核國家的地位，後邊再研究如何製造濃縮鈾也就沒人管了。

——這就是中國的戰略家和金日成之間眼光的差距。金日成畢竟在東北抗聯也就是個師長，水平也就差不多相當於師長的水平，懂戰術但不懂戰略。打仗肯定比李承晚厲害，但看不到美軍會從仁川登陸，而毛澤東則專門派人到朝鮮警告金日成美國會在仁川登陸，金日成不聽，終於慘敗。朝鮮不僅耽誤了研發原子彈，最重要的是耽誤了建立自己重工業的最佳時機。1985年，戈爾巴喬夫上台，開始搞改革，不再跟美國和中國採取敵對戰略，放棄了對朝鮮的支持。朝鮮引進10萬噸維尼龍生產線的計劃落空了，第三個七年計劃就搞得很糟糕。等到1991年蘇聯解體，朝鮮就徹底完蛋了，它的化肥、石油等基礎物資沒有來源，輕工業產品失去了市場，糧食大規模減產，能源短缺，出口暴跌，經濟迅速陷入困境。而這段時間，正是中國改革開放，開始經濟突飛猛進的時間。中國經過三十年的艱苦奮鬥，已經打下了堅實的重工業基礎，然後再來支持農業和輕工業，開放出口和激活內需，一切得心應手。

朝鮮的核武器計劃在這段時間一直在緩慢的推進，沒有取得什麼進展，還停留在具備取得濃縮鈾的技術水平上。1991年，蘇聯解體，美國可以有功夫來對付朝鮮了。於是到1992年，美國就宣布已經從韓國撤走了全部核武器——要是美國自己在韓國也部署着核武器，顯然就找不到借口讓朝鮮放棄核計劃。

撤走核武器以後，美國就立刻改變腔調，從宣稱核武器是維護朝鮮半島和平的基石，改成了核武器是對朝鮮半島和平的嚴重威脅，只有實現半島無核化才是朝鮮方面的唯一出路。當時剛上台的美國總統克林頓聲稱，如果朝鮮不願意放棄核計劃，就要對朝鮮進行外科手術式的打擊。

當時朝鮮只是建起來了可以提煉核原料的工廠，它聲稱自己的核研究只是為了解決能源問題，用於發電。這個聲明應該半真半假：朝鮮確實急需建立核電站來獲得能源，因為蘇聯方面的石油進口已經中斷了，不過顯然也有發展核武器來應對美國威脅的目的。

最後，經過雙方劍拔弩張的談判，1994年朝鮮和美國在日內瓦簽訂了《美國朝鮮框架協議》，朝鮮同意放棄核計劃，中止可以提煉出核武器原料的核電站建設，並且接受包括美國專家在內的聯合調查團對其核設施的檢查。作為補償，美國願意幫助解決朝鮮的能源短缺問題，在2003年以前為朝鮮建設2000兆瓦的輕水反應堆發電站，在電站建成以前，每年為朝鮮提供50萬噸重油（石油提煉之後的可燃燒剩餘物）作為其燃料來源。

這個協議看上去不錯，但是1994年美國中期選舉，共和黨翻盤，戰勝了民主黨。而美國總統克林頓是民主黨。這樣，國會就不買總統的賬，宣布克林頓政府跟朝鮮簽訂的條約是出賣國家利益，不能執行。於是，總部設在美國的朝鮮半島能源開發組織的經費就沒着落了，這個組織是負責支援朝鮮建設輕水反應堆發電站的，沒有經費，實際上也就不可能兌現給朝鮮建電站的承諾了。到了1997年，每年的50萬噸重油也被延期供應。這種情況下，朝鮮又開始重新啟動了核武器研究。《框架協議》變成了廢紙。

這段時間是朝鮮經濟極其困難的時間。蘇聯解體以後，朝鮮經濟從七八十年代連續的高增長，變成了年年負增長。朝鮮把這段時期稱之為「苦難行軍」時期。

朝鮮經濟從欣欣向榮到陷入嚴重苦難，甚至出現了短暫的飢荒，其原因不是金氏政權獨裁專制，而是國際形勢的變化導致的。朝鮮半島經濟發展條件都不好，大部分地區都是山區，適合耕種的土地不多而且比較貧瘠。朝鮮比韓國更糟糕，因為它山地比例更高而且更靠近北方，氣溫更加寒冷，糧食畝產量更低，同時缺乏像釜山港那樣的優良港口和漢江那樣的大河。雖然我們說朝鮮沒有及時發展重工業是一個失誤，但即使他注意發展重工業，也很難像中國那樣建立如此完整的重工業體系。這種小國的經濟基本就是依賴於國際形勢，蘇聯強大的時候它就繁榮。蘇聯解體了，中國忙着改革開放，主要精力在東南沿海，也顧不得朝鮮這個小兄弟。美國控制着除了中國和蘇聯以外的國際貿易體系，對朝鮮進行經濟封鎖，它就基本上沒有任何出路。糧食產量必須靠大量的化肥撐着，蘇聯的化肥沒有了，就只能祈禱風調雨順還能混個溫飽，一旦遇到自然災害，就必然發生大規模的飢荒。1997年美國中斷重油供應以後，它就連城市照明和冬天取暖的能源都不保障了。我們現在形成的關於朝鮮民不聊生的印象，主要就是從九十年代中後期到二十一世紀初那段時間來的。那段時間朝鮮確實慘，很慘。但這個原因不是金家父子不顧人民死活造成的，是美國的經濟封鎖加上蘇聯解體和中國大規模減少對朝鮮的援助三個因素同時出現造成的。這三件事其中任何一件不跟另外兩件事同時發生，朝鮮的日子都會好過很多。從2003年開始，中國經濟進入高速發展的黃金時期，對朝鮮援助增加，雙邊貿易往來更為密切，朝鮮經濟很快就重新進入上升渠道，現在已經比以前好多了。只不過國際國內的媒體都只宣傳2003年以前的慘狀，情況改善以後就不再報道了。西方和韓國媒體對朝鮮的宣傳特徵就是80年代以前，突出宣傳高層內部清洗，對它的經濟狀況隻字不提；90年代以後，大力宣傳經濟崩潰和飢荒的慘狀；朝鮮走出飢荒以後，就不再提經濟問題，開始宣傳它發展核武器以及「機槍掃射處決金正恩的情婦」或者炮決、犬決之類的荒誕之詞。

2000年美國大選，克林頓所在的民主黨候選人輸給了共和黨候選人小布殊。小布殊上台，克林頓政府跟朝鮮簽署的條約當然就不再理會了。2001年9月11日，美國世貿大廈遭到襲擊，小布殊宣布必須對支持恐怖主義的國家進行武裝打擊，一個月之後就入侵阿富汗，消滅了阿富汗的塔利班政權。然後，小布殊進一步宣布伊拉克、伊朗、朝鮮是世界三大「邪惡軸心」，是恐怖勢力背後的支持者。隨後就入侵伊拉克，推翻了薩達姆政權，然後又開始造勢準備對伊朗動手。

這個過程中，朝鮮當然有理由認為它已經被列入小布殊打算武裝入侵的國家名單。名單上總共就三個國家，第一個已經被滅了，第二個正在準備動手，第三個沒有任何理由不感到威脅。而其中朝鮮是完全躺着中槍，因為它跟9·11一毛錢關係都沒有。9·11是伊斯蘭原教旨主義搞的，意識形態跟朝鮮隔了十萬八千里。阿富汗、伊拉克、伊朗都是伊斯蘭國家，唯獨朝鮮是無神論國家，跟中東地區隔了那麼大一個中國，要在朝鮮找出來一個伊斯蘭教徒估計都困難。小布殊這個名單明顯屬於「摟草打兔子」，想藉著反恐行動的大旗一塊兒把朝鮮給滅了。

受此刺激，2002年10月，朝鮮突然高調宣布自己已經擁有了核武器，以表示堅決對抗美國威脅的決心。美國表示不相信，因為它沒有檢測到半島地區有核試驗，但仍然勃然大怒，宣布將採取包括武裝打擊在內的一切手段堅決實現半島無核化。

這個時候中國終於出面了，開始組織所謂的「朝核問題六方會談」，也就是中國、美國、朝鮮、韓國、日本和俄羅斯六個跟朝鮮半島無核化關係最密切的六個國家拉到一起來談判。

談判了兩年多，到2005年，終於形成了一個公開聲明：朝鮮再次聲明同意放棄核試驗和相關計劃，並接受國際組織核查；美國承諾只要朝鮮放棄核計劃，就不在朝鮮半島部署核武器，也不會武裝打擊朝鮮；中、美、韓、日、俄五國同意向朝鮮提供援助解決其能源困難。但執行細節需要下一輪六方會談來具體落實。

這個聲明看上去不錯。不過，在聲明公布之後不久、新一輪談判開始之前，美國突然搞了個事兒：宣布懷疑朝鮮利用某些海外賬戶洗錢，凍結了朝鮮在澳門匯業銀行的2500萬美元的存款賬戶。

我們不太理解為什麼美國會突然這麼幹。總之是引起了朝鮮的嚴重不滿，聲稱如果不解凍這個賬戶，就不再重返六方會談。美國方面好像也無意再搞什麼六方會談，凍結賬戶的事情就一直拖着不給解決。於是，所謂接受國際組織核查、朝鮮棄核之類的事情也就沒有下文了。

2006年，朝鮮就進行了第一次核試驗。美國又開始威脅要對朝鮮進行武裝打擊。中國又出頭來召開六方會談。談來談去，最後又達成一個協議，朝鮮放棄核武器，美國把朝鮮從支持恐怖主義的國家名單中移除，解除對朝鮮的經濟封鎖。

這個協議達成以後，2007年7月15日，朝鮮宣布關閉了寧邊核設施。同時，允許國際原子能機構人員對此進行監督。2008年6月27日，朝鮮炸毀了寧邊地區核設施的冷卻塔，整個過程邀請了很多國家的記者來旁觀，還有包括美國專家在內的國際檢查團來督查，到年底，11項棄核措施中，已經完成了8項。美國對朝鮮的行動表示滿意，小布殊在10月正式宣布把朝鮮從恐怖組織支持者的名單中移了出去。

一切看起來又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但小布殊是2008年10月宣布的，2008年11月美國就開始了新一輪總統大選。小布殊任期到了，他所在的共和黨在大選中又輸給了民主黨。民主黨候選人奧巴馬當選總統。新的總統上台，按照慣例又要強硬一段時間，對中國和朝鮮都要猛烈抨擊一番，以顯示他們對共產主義的鬥爭決不妥協，而上一屆政府是在出賣國家利益。朝鮮要求重新談判確認小布殊政府的承諾，被奧巴馬拒絕了，對朝鮮的經濟封鎖沒有解除。2009年又跟韓國舉行了大規模的軍事演習，「列根」號航母也參加了演習，美軍2.6萬人、韓軍20萬人參加，軍事演習一直持續到了2010年3月，可謂規模浩大，創造了1994年以來的最大規模演習記錄。同一時期美國還跟日本搞了聯合軍事演習。

實際上自從朝鮮戰爭結束以後，美軍和韓軍幾乎年年都要搞針對朝鮮的軍事演習，只不過有時候規模大有時候規模小一點而已。這中間有兩次高潮，一次是從1975年到1992年，幾乎年年三十萬軍隊的演習規模，在朝鮮家門口喊打喊殺，飛機大炮導彈軍艦一起上。等朝鮮和克林頓政府簽署框架協議以後，演習規模變小了，從每年集中搞一次大的改成了搞幾次小的。第二次高潮就是從2009年到今天，每年都要搞二十萬人以上的大演習，航母參加演習也成為慣例。

2009年的大演習讓朝鮮徹底憤怒了。後來的事情就大家都知道了，朝鮮又重新啟動了核試驗和彈道導彈實驗，一直折騰到現在，總共搞了三次核試驗，最近一次還宣布是氫彈，此外還有多次導彈實驗。這段時間也是朝鮮跟中國關係惡化的時間，中國從中協調基本不管用了。朝鮮一直我行我素堅持發展核武器和彈道導彈，聲稱如果要談判只跟美國直接談判，不再通過中國組織的六方會談。這個事兒大家都說朝鮮耍流氓，我看着怎麼覺得朝鮮還比較厚道，堅決自己背鍋，不把鍋扔給中國來背？
但美國始終拒絕跟朝鮮直接對話。事情就搞成了現在這個樣子。直到最近一次朝鮮核試驗，美國就跑到韓國來要部署薩德。

總結一下這段歷史，我們有幾個要點需要明確：
第一、中國在朝鮮沒有駐軍，也從來不跟朝鮮一塊搞軍事演習。而美國一直在韓國駐軍，而且年年搞軍事演習，其中有多次二十萬人以上的大規模軍演。
第二、最先在朝鮮半島部署核武器的是美國，持續時間超過三十年。朝鮮在美國部署核武器之後三十年才掌握了提煉核原料的能力。朝鮮的核武器計劃是在美國公開用核武器對朝鮮進行威脅之後才開始的。
第三、朝鮮和美國曾經三次達成無核化的協議。在執行協議的過程中雙方都不夠坦誠，不缺乏小動作，但朝鮮確實讓國際機構進來檢查了，按照約定炸毀了部分核設施，沒有嚴重的主動破壞協議的行為。而美國至少有三次比較嚴重的主動違約。第一次是1994年美國中期選舉以後，中斷對朝鮮輕水反應堆發電站的援助；第二次是小布殊上台以後把朝鮮列入「邪惡軸心」；第三次就是奧巴馬上台以後拒絕解除對朝鮮的經濟封鎖，並且搞大規模軍事演習。此外還有就是2006年在六方會談達成初步協議以後美國突然凍結朝鮮的海外賬戶。至於軍事演習和口頭威脅，對美國來說那就是家常便飯，數不勝數了。

一般來說，每次美國和韓國搞一次大規模軍事演習，朝鮮就發射一次導彈，雙方勢均力敵。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們總是覺得朝鮮發射導彈是威脅區域穩定的因素，而美韓聯合軍事演習則沒有人關心。一直到美國宣布要在朝鮮半島部署薩德了，我們才開始緊張起來。我甚至有點懷疑：美國其實並不是那麼重視朝鮮的核能力，實際上故意通過一次又一次的挑釁、談判然後故意違約來刺激朝鮮、挑撥中朝關係、製造緊張氣氛，為最終在韓國部署針對中國的反導系統甚至核武器提供借口？

要知道，美國對以色列和印度違反《核不擴散條約》發展核武器都並不介意，沒說要隨時準備武力解決，唯獨專門針對朝鮮大搞特搞，但每次達成無核化協議以後又故意違約。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呢？

所以，到底誰才是「流氓國家」呢？這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美國基本上每次嚴重違約都是以選舉為借口的，每次跟朝鮮達成協議之後沒多久，就出現國會或總統選舉的政黨更迭，新上台的政治勢力立刻翻臉不認賬。民主的違約算不算違約呢？

朝鮮半島無核化符合中國的利益，中國當然應該努力推動朝鮮半島無核化。但現在的輿論好像把全部責任都推給朝鮮，努力把朝鮮描寫成為一個瘋子一樣的國家，恐怕並不符合歷史事實。從朝鮮金氏政權建立到現在，它並沒有幹過什麼超出理性範圍的決策。我們可以不贊成它的意識形態或者權力繼承製度，但從中無法推論出來這是一個瘋子國家，掌握了核武器就會沒事亂扔。要說封建專制，美國的鐵杆盟友沙特阿拉伯那才是真正的世襲獨裁君主制，還保留了野蠻的中世紀教法。美國應該先把沙特政權滅了再來拿自由民主的話題到朝鮮說事兒。

朝鮮的權力繼承製度其實很容易改變，只要外部嚴重的軍事威脅和經濟封鎖解除，允許它對外開放搞貿易，經濟發達起來，經過幾次權力交接自然就會變成非世襲制度。因為它的意識形態畢竟不是君主制，最高權力交給外人不違反基本的立國原則，這跟沙特有本質的不同。蔣介石把位置傳給了自己的兒子，但蔣經國就沒有再這麼做。社會主義國家裡面最高權力搞血緣繼承的，只有朝鮮和古巴，正好是兩個被美國逼得最緊的國家，這裡面的道理也值得深思。在嚴重的外敵入侵威脅下，這些小國要保證最高權力交接的穩定性，血緣繼承才能夠被國內各方面的政治勢力接受。一旦外部威脅解除，內部改革的呼聲就會抬頭，血緣繼承的合理性就會自然消失。

朝鮮的核武器，是被美國給逼出來的，這一點應該是基本的歷史邏輯。所以，要實現無核化，必須要以美國的讓步開始，而不是中美聯合起來單方面給朝鮮施壓讓它棄核。朝鮮放棄核武器的基本條件應該是美軍撤出朝鮮半島、解散美韓聯合司令部、中止美韓聯合軍事演習、解除對朝鮮的經濟封鎖、美國和朝鮮單獨簽署和平協議，在這個條件下，朝鮮才能放棄核武器。而且必須是美國先做到，朝鮮才能棄核。因為以前三次都是朝鮮先做了一部分棄核工作，然後美國突然違約。不能每次都這麼搞。中國只有在美國撤軍以後，對朝鮮施加壓力逼着它放棄核武器，才名正言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