彳亍

藍向晴坐在咖啡店裏向陽角落,午後溫煦陽光明晃晃地灑在她的臉上,輕妝下的她,有一種成熟女人的淡雅風情。

攝影:徐文峰


她輕呷一口咖啡,望向窗外,街道靜靜,她又再呷一口咖啡,畫面框住兩片微張的紅唇。這時候,店長Sunny走過來,送上芝士蛋糕,帶點孩氣地笑道:「藍小姐,打擾了,這是我爸做的,請給點意見。」
向晴吃了一口,回以微笑,「味道不錯,店裏的糕餅都是你爸做的?」
Sunny最愛聽到別人讚美自己的爸爸,「是呀,三年前,我大學畢業後,打算開一家咖啡店,花了兩年時間到台灣、日本拜師學藝,爸爸不但在金錢上支持我,還走去報讀糕餅課程,說退休了反正無所事事,學會了準會幫上我的忙。」
咖啡店開張以來,一晃眼三年了,向晴成了這小店的老主顧,每逢周末晚就來,風雨不改,挑一個最角落的位置,叫一杯咖啡,就這樣坐上一個晚上,有時放空,有時心事重重,直至打烊。時間久了,Sunny總會把最角落的位置留給她。
Sunny對她所知不多,偶爾才說上一兩句閒話。一回,快打烊的時候,店裏只剩她一個,正當她靜靜望着窗外的時候,電話忽然響起,只聽她狠狠罵了對方一頓,大概是關於工作的,最後她命令對方得依時把工作做好,要不然就自動消失好了。
後來,向晴告訴Sunny她喜歡這店的安靜和他的細心體貼。Sunny記得一個滂沱大雨的周末,沒有客人,都十點多了,向晴才拖着疲累的身驅推門而進,依然選了她最愛的角落,脫下濕漉的雨衣,妝有點化了。Sunny送上咖啡,也為她泡了薑茶。
快十二點了,Sunny清理完流理台上的杯碟,往外一看,發現向晴伏在枱上睡着了,深沉的鼾聲顯出她的疲累。他為她蓋上外套,冷了的咖啡原封不動,薑茶的杯子卻是空着的。
那一次之後,只要店裏沒有其他人,向晴就會跟他聊聊天,她沒想到會跟一個比自己年輕二十多年的小夥子成了朋友。要不是她逞強、堅持執着,也許她的孩子也這麼大了。

為理想無奈分開

聊了一回,Sunny回到吧枱去,向晴再吃了一口芝士蛋糕,沒想到眼前充滿陽光活力的小夥子竟然撩起了她早已塵封的記憶。那年,她二十五歲,為了事業,她放棄了他,一個相戀五年的戀人。
「向晴,舅父母都說外婆這兩年身體不好,想我們早些結婚,了卻老人家心事……」
「孝宗,我們不是說過等我三十歲時才結婚嗎?這幾年是我們打好經濟基礎的重要時刻,況且上司已答應我升職的事,往後幾年是我的搏殺期,要是結婚,就會打亂我的計劃。」
「結婚後你也可以繼續工作,我三十歲了,等你三十歲時,我已經三十五歲了……你該知道外婆對我有多重要,她一手把我帶大,我希望可以令她開心。」
「我一樣疼愛外婆你是知道的,你不能只顧自己的想法,而妄顧我的計劃……好吧,就多給我三年時間,到時我們就結婚。」
「可是,外婆快八十歲了……」
問題膠着,兩人半夕無語,那一夜,他兩各自上路,不同方向的背影愈拉愈遠。
三個月後,向晴聽到孝宗另結新歡的消息,半年後再傳來他的婚訊。婚宴那夜,兩人相熟的朋友都出席了,向晴卻沒被邀請。
放下傷痛,沒了感情牽絆,向晴事業發展更見平步青雲,三十歲已成為老闆的左右手,更成為業界爭相力邀過檔的紅人。縱使有說她靠美色上位、心狠手辣誅除異己的傳言滿天飛,可是她按捺得住,以工作能力獲得更多客戶的肯定。
一直以來,即使追求者眾,但她都不為所動。另一方面,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刺痛,她斷然拒絕接收任何關於孝宗的一切,但有關他的消息還是不時傳進她耳裏。
「為讓老人家高興,孝宗結婚一年,就為外婆添了曾孫,雖然孩子不到半歲她就走了,總算圓了老人家心願……」
「孩子命薄,五歲那年媽媽癌病走了……」
「孝宗真是個好爸爸,為了孩子沒有再娶!」
聽到這些消息,向晴沒有太大感覺,畢竟這已是別人的事。
三十五歲那年,為了避開上司的曖昧要求,想到也是離去時候,她蟬過別枝,成為業界一時熱話。一轉眼,十多年又過去了,她憑着不眠不休、一次又一次擊倒對手,屢創佳績,爬上高位。但她真的累了,一個半百女人,除了事業,還有甚麼?她,毅然退下殺戮戰場,只求半夕雲淡風輕。

熟悉聲音陌生背影

窗外天色漸漸暗了,Sunny走過來為她添水。
「藍小姐,今日冬至,我會提早關門跟同事吃火鍋,你也留下來,跟我們熱鬧一下吧?」
「噢,原來今天冬至,我都沒記起。」
「知道你少吃肉,我已叫同事多買一點豆腐蔬菜回來。」
面對貼心的孩子,向晴想到確實無處可去,微笑點頭,答應留下。「有我幫手的嗎?」
「我們快弄好了,你先坐一下。」Sunny把冰箱裏的肉類、海鮮拿出來排在盤子上。「等一下我爸爸會送甜品過來。」
「啊,你爸來,有我這個陌生人在,方便嗎?」
「沒問題,我爸好客。他幾年前身體不好,提早退休,近日尿酸高,腿痛,不宜吃火鍋,所以他在家吃過飯後,才來跟我們一起慶祝。」
店裏一男一女的兼職店員,同樣年輕賣力,他們動作麻利,很快就把食物放滿一桌,點了火,天才齊黑,大夥兒就嘩啦嘩啦吃個不亦樂乎。
向晴吃得很少,倒是喝了不少酒,看得出她已很久沒這樣放開過。兩頰緋紅、微醺的她,看着三個大孩子的表情很好看。
Sunny的電話響起。他的老爸正乘計程車過來,叫他五分鐘後下樓接他。
向晴想到酒喝多了,脂殘粉退,不欲失禮於陌生男人面前,於是藉詞起身告辭。
Sunny陪她下樓,順便等待老爸。
向晴禮貌地跟Sunny道別,然後慢慢走過對街停車場取車去。此時一輛計程車駛至,一個略胖的中年男人手持東西遲緩下車,忙不迭向Sunny叫去:「向晴,快來幫手。」
向晴走到一半,聽見有人喊她,本能地轉過身去,一把熟悉的聲音,一個陌生的背影。
Sunny,中文名字余向晴。他知道,這是爸爸戀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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