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韓開會了，這種突如其來的「親熱」能持續多久？

朝韓高級別會談於1月9日上午舉行。這是時隔兩年多之後，韓朝雙方再次實現高級別對話。

2018年的鐘聲剛剛敲響，朝韓這對冤家就一唱一和地「親熱」了起來，進展似乎可以用「突飛猛進」來形容。
這一變化，似乎發生得有點出人意外，卻也在情理之中。
朝鮮半島怎麼了？特朗普什麼意見？這一變化將帶來怎樣的結果？

突如其來的「親密關係」

2017年，包括洲際彈道導彈在內，朝鮮進行了十數次多種類型導彈試射，並進行了第六次核試驗。
韓國則積极參与國際制裁，並且兩次宣布對朝單邊制裁。
朝鮮拒絕了韓方提出的軍事會談和紅十字會談建議，拒絕了韓方批准的190多項民間交流合作計劃。
雙方嚴重對立，處於全面隔絕狀態。
然而，2018年剛剛開始，朝韓兩國忽然就「親熱」了起來——朝鮮半島局勢似乎正在發生重大變化。
按照時間順序，這一變化發端於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的新年賀詞。

• 1月1日，在賀詞中，他表達了改善朝韓關係的強烈願望，願意採取包括派遣代表團（參加平昌冬奧會）等多項措施，並提議為此舉行北南當局緊急會談。同一天，韓國青瓦台發言人對金正恩的表態表示歡迎，並表示：希望韓朝作為半島問題的當事者，以負責任的態度探討改善南北關係的辦法。
•  1月2日，韓國總統文在寅表示歡迎朝鮮派團參加冬奧會。韓國統一部長官趙明均向朝鮮提議9日在板門店舉行高級別會談，就朝方代表團參加冬奧會以及改善南北關係等共同關心的問題進行開誠布公的討論。韓國文化體育觀光部長官都鍾煥表示將為朝鮮參賽制定具體方案。
• 1月3日，金正恩下令重新開通板門店朝韓聯絡熱線，以商討朝鮮參加冬奧會事宜。這是自2016年2月該聯絡熱線中斷後首次重新恢復。當天，朝韓聯絡官進行了20分鐘的通話。
• 1月5日，朝方通知韓國，同意9日在板門店韓方一側的「和平之家」舉行高級別會談。
•  1月7日，雙方完成了相互通報參加會談的代表團名單的程序。

短短的一個星期內，從表態、提議進展到商定會談日期和通報名單，朝韓走近可謂「一天一個樣」。
這樣的速度非常罕見。

金正恩到底說了什麼？

朝鮮為何一反常態、在新年伊始突然改變態度，致力於改善與韓國的關係？
對金正恩的新年賀詞進行必要的解讀，或許能夠從中找到答案。
金正恩的新年賀詞重點內容大致可分為四個部分：
一是把「完成核武力建設大業」作為去年的「最大成就」。
在整篇賀詞中，金正恩沒有提及進行新的核試驗或發射導彈，但是他要求：
「核武器研究部門和火箭工業部門要大量生產可靠性已經得到驗證的核彈頭和彈道導彈，並抓緊進行實戰部署」。
金正恩的這番言論表達了兩層意思：
其一，朝鮮已完成核導開發的階段性任務，成為一個「有核國家」；
其二，朝鮮擁核立場不可逆轉，不會動搖。
二是強調「形勢嚴峻」，突出經濟建設。
金正恩多次強調「困難」和「挑戰」，一方面是表明朝鮮不會屈服於制裁、封鎖，另一方面也迂迴地反映出國際制裁對朝鮮產生了嚴重影響。
由此可見，在完成「歷史大業」同時面對國際社會日益嚴厲的制裁之際，大力發展經濟、改善人民生活，已成為朝鮮的當務之急。這也是朝鮮至今堅持「經濟建設和核武建設並進」路線的應有之義。
三是斷言美國不敢發動對朝戰爭。
金正恩說：「美國決不敢對我和我國發動戰爭。美國本土全境都在我們的核打擊射程之內，核按鈕就擺在我的辦公桌上。這不是威脅，而是現實。（美國）應該切實記住這一點」。
他還要求「時刻保持應對敵人核戰爭陰謀的即時的核反擊作戰態勢」。
總的來說，這些內容有五層含義：

1. 顯示其核導武器的「威力」；
2. 表明其無意主動對美髮起攻擊；
3. 對美髮出警告：不要輕舉妄動，否則將遭到「核反擊」；
4. 表達「不會隨意使用核武器」立場，消除周邊國家和地區的擔憂；
5. 讓國內人民放下心來積極投身經濟建設。

四是高調宣布將與韓國實現對話和解。
金正恩用了約1/5的篇幅談到了與韓國的關係。
比如，朝韓「應進行廣泛接觸、來往、合作和交流，消除誤解和不信任」。
金正恩還稱讚平昌冬奧會是「顯示民族地位的好契機」，朝鮮「衷心祝願冬奧會取得成功」，並認為「作為血脈相通的同一民族，共同慶祝同胞的喜事並相互幫助，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為此，金正恩表態了願意派遣代表團（參加冬奧會）的意願，並就此提議朝韓當局「舉行緊急會談」。

似乎是個好兆頭

朝韓要對話了。
這個消息令許多擔心半島局勢惡化甚至爆發戰爭的人們略微鬆了一口氣。
與去年不接觸、不對話、不來往的態度相比，金正恩的這些言論表明朝鮮對韓政策發生了較大幅度的變化。
韓國分析人士和媒體認為，金正恩的這些言論含有多種意圖：

• 通過改善南北關係打破國際社會日益嚴重的制裁，緩解壓力；
• 通過朝韓對話敲開與美國對話的大門；
• 以朝韓對話為突破口，在韓美關係中打入楔子，削弱韓美同盟。

韓國媒體稱，金正恩對美國和韓國發出了「截然不同的信號」——對美強硬，對韓溫和。因此，今後韓美之間的溝通、協調「顯得尤為重要」。
或許正因如此，新年以來，韓美外長、總統等先後通話，協調立場、共商對策，努力顯示雙方的「緊密合作」。
毫無疑問，朝韓對話並取得進展有助於雙方關係的改善和半島局勢的緩和，也符合地區國家和國際社會的共同利益。
這次朝韓互相「示好」，對半島局勢的影響可能會表現在以下四方面：
第一，朝鮮進行新核導試驗的可能性減小，近年來半島局勢的惡性循環會得到一定程度的遏制。
第二，美國對朝「動武」的名分減弱，半島發生戰爭的可能性減小。
第三，朝韓對話的成果可能會成為朝美啟動對話的一個有利因素。
1月6日，特朗普表示願與金正恩「展開有條件的對話」，並希望朝韓會談能「超出奧運會範疇」。這似乎是個好兆頭。
第四，朝韓關係的改善將為中俄提出的「雙暫停」倡議、「雙軌并行」思路和「分步走」方案創造條件。
長期以來，朝鮮半島是個隨時都可能爆炸的「火藥桶」。一切有助於拔掉「起爆器」的行動都是值得歡迎、鼓勵和支持的好事。

先別高興太早

回顧歷史就會發現，迄今為止，朝韓舉行過難以計數的對話、達成過數不勝數的協議，但是都因種種原因（有時甚至是因為細枝末節的問題）導致中斷和失效。
上世紀90年代初的《南北基本協定》、《朝鮮半島無核化宣言》，新世紀的《南北共同宣言》、《南北關係發展與和平繁榮宣言》等，莫不如此。
無疑，朝鮮此次派團參加平昌冬奧會是好事，但也只是為重啟對話營造氣氛的一個舉動。這樣的事情以前也曾發生過。
2014年10月初朝鮮曾派遣時任人民軍總政治局長黃炳誓、黨中央書記崔龍海、黨中央統戰部長金養健等「三巨頭」參加仁川亞運會閉幕式，並與韓國當局高層人士舉行會談，商定恢復南北對話。
結果，在此後的一個月里，朝韓在西部海域和軍事分界線一帶接連發生4次交火事件。雖然沒有造成人員傷亡，但對話卻「泡了湯」，雙方的關係反而更加緊張。
從當前形勢來看，半島局勢很可能是「好事多磨」。
一方面，朝鮮「擁核」路線、謀求「有核國家」地位的戰略沒有變。
在2018年新年賀詞中，金正恩雖然沒有像去年那樣提及進行新核導試驗，但也沒有在「完成核武力建設大業」後宣布停止核導試驗，而是要求生產更多的核彈頭和彈道導彈並進行實戰部署。
由此看來，在朝鮮認為需要的時候再次核導試驗的可能性依然存在。
朝核導問題是決定半島及地區局勢的關鍵之一，也是韓國認為「最大的安全威脅」，朝韓對話無法繞開這個問題。
然而，朝鮮至今堅持朝核問題與韓國「無關」，不與韓國討論半島無核化問題的立場，將使朝韓對話受到嚴重影響，甚至可能中途夭折。
另一方面，金正恩雖然表示願與韓國改善關係，同時也提出了條件。
他要求韓國不要參與美國「冒險的侵略朝鮮的戰爭陰謀活動」、「停止與外部勢力的所有核戰爭演習」和「停止引進美國核裝備和侵略武力的一切行為」，並要求韓國當局不要把南北關係問題拿到國際舞台上到處宣揚，請託外人幫忙。
這些要求與韓國當前的立場相距甚遠。
韓美同盟是韓國外交、安全的「基軸」，與美國緊密合作是韓國解決朝核問題的難以動搖的立場。在朝鮮不宣布停止核導活動，反而要加快核導武器的「實戰部署」的情況下，要求韓國停止韓美軍演，不引進美國戰略武器，韓國很難做到，美國也不會同意。
金正恩提出的這些條件決定了朝韓對話不會一帆風順。
同時，朝韓之間的交流合作還受到聯合國安理會涉朝決議的限制，在朝鮮得不到應有的「回報」時，對話和接觸將面臨巨大困難。

關鍵是特朗普怎麼看

美國的對朝政策是決定朝韓對話及半島局勢的最關鍵因素。
半島問題的鑰匙，一把在朝鮮手裡，一把在美國手裡。
韓國雖然想成為駕馭半島事務的「舵手」，但是基於它在外交、安全問題上完全依賴美國的現實，其作用是有限的。況且，美國也不會把涉及地區戰略利益的主導權交給韓國。
1月4日，特朗普在與文在寅通話時表示支持韓朝對話，但是，白宮同日公布的通話內容中說「雙方同意持續對朝極限施壓，不讓過去的失誤重演」。這意味着特朗普政府對朝「極限施壓」政策並沒有變化。
朝鮮試圖通過與韓國改善關係撬動朝美關係，韓國試圖利用南北對話誘導朝美對話，難度都很大。
特朗普同意推遲韓美「關鍵決心」和「禿鷲」聯合軍演，不過是給韓國一個面子而已，不可能滿足朝鮮「停止軍演」的要求。
當天，美國國防部長馬蒂斯說，「因平昌冬奧會而推遲的美韓聯合軍演將於今年3月中旬平昌冬季殘奧會結束後舉行」。
一旦這一軍演開始舉行，哪怕是縮小了規模，也必然引起朝鮮的反彈，形成新一輪惡性循環。
另外，1月6日，特朗普對媒體表示「對與金正恩通過電話進行對話持開放態度」，但這「並非沒有前提條件」，美國對朝立場非常「堅決」——朝鮮必須在半島無核化問題上有所行動。
很顯然，這與朝鮮堅持擁核的立場南轅北轍。
綜上所述，半島最近出現的新變化雖然令人欣慰，但前景並不很樂觀。半島局勢不確定狀態中游移仍是大概率事件。
國際社會當前應該努力促使朝韓談起來、談下去，不斷取得並擴大成果。成果越大，不確定性就會相應降低，從而為和平解決半島問題創造有利的條件和環境。■

來源：瞭望智庫